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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山帝王洲(三十七)

金陵怪谈 鱼迎 5171 2021-03-30 09:44

  等到寇淮离开许久, 沈兮迟还坐在地上, 久久没有动。

  她的一只小腿在方才被砸下的岩石擦破, 后来又被寇淮急匆匆地包扎起来, 此时鲜血早已凝固, 包裹的布料残破, 包扎手法却极其细致到位。

  ——就像他这个人。

  外表看着嬉皮笑脸, 浑然没个正经样,实际上却心思沉稳,顾得周全, 那些边边角角细枝末节全被他思量了进去。

  也许她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了这点,所以才会在母魉幻境之前、在寇淮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刹那,义无反顾、毫无芥蒂地与他一起走入那未知的地界。

  毫无缘故的, 她对他……似乎有一种天然的信任感。

  虽然在情感上不由自主地靠近, 但沈兮迟的理智却一再地告诉她,那里有一条底线, 而她不能碰。

  ——这条底线, 就是沈兮迟永远永远都不会告诉寇淮, 自己到底是谁。

  这谎言其实很虚幻, 自相矛盾, 一触即破。但沈兮迟必须守着它——就算她预感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这是她身为大越的镇国长公主, 必须守住的一条底线。

  这一个多月以来,在很多个瞬间,沈兮迟都觉得自己已经分裂成了两个人。

  金陵平民之女沈兮迟炽热冲动, 而镇国长公主沈熙则冷静自持, 两人水火相融,交织在这身体里,让她备受煎熬。

  而那个不由自主靠近寇淮的人,一定是沈兮迟留下的魂灵作祟,决计不是她沈熙。

  ……她也只能这样宽慰自己了。

  良久,沈兮迟扶着石壁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砾石尘土,没有再看寇淮离去的方向一眼。

  她离开燕都够久了。无论如何,今天都得做个了断了。

  沈兮迟抬头,看向滕晚娘离开的岩壁之上,漏进来的一点天光,抿紧了唇。眼中的犹豫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无既往的坚毅。

  不得不说,寇淮的感觉实在是准。

  她要打一个赌,冒险一搏——赌注不是别的,就是她自己的命。

  *

  滕晚娘拎着一大摞藤饭盒回来的时候,沈兮迟还规规矩矩地坐在岩壁旁,安安静静地等她回来。

  滕晚娘再往四周看看,寇淮却早已不见了踪迹。

  她大惊失色:“寇淮呢!”

  “……我不知道啊。”

  她打定了主意,就算她明着放走寇淮,滕晚娘也不会多说什么。

  果然,滕晚娘的脸色变了又变,嘴里骂了几句不干净的话,却真的没有再追究。

  此番寇淮本来就不是他们的目标,沈兮迟才是。外头又设了障眼结界,只要寇淮跑不出这梅花山,他体内的噬魅就会得到感应。

  寇淮于他们的计划,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滕晚娘冷笑了一声:“沈小姐,在我面前耍小聪明,没什么好处的。”

  沈兮迟撩了撩眼皮:“比如?”

  “你以为呢?”滕晚娘将饭盒丢到沈兮迟面前,“杖责有杖责的尺度,凌迟有凌迟的章法,这活剥人骨,也是有门路的。”

  末了,她阴森森地加上一句:“你若听话,我自然会让你少受些痛苦。”

  这回,沈兮迟连眼皮子都没掀一下。她也没接茬,泰然自若地掀开一个饭盒盖,慢悠悠地将一旁的食具摆好,就这么着坐在岩窟石壁之旁,优哉游哉地享用起了美食。

  ——嗯,这个水煎包火候不错,糖芋苗却稀松了一些,没有卢姨做的好吃。鸭血粉丝倒是绝了,竟然比燕都御厨做上的都可口几分……

  果然,高人在民间啊。

  她吃得雅致,滕晚娘却等得愈发焦躁。她不住地抬头看日光移换,隔一会儿就问:“你怎么还没吃完?”

  “怎么?还有人在等着么?”沈兮迟讶然,“难道罗翰明也在上面?为什么不下来见我?”

  滕晚娘半晌才低着嗓子说:“罗大人不在。”

  “那是谁?总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人吧?”沈兮迟夹了筷什锦素干丝,细细咽下肚,方才道,“就算罗大人不来,倭寇国摆阵的大师也总得到场吧?那个养了噬魅的人,也总得来吧?”

  最后一句话一出,晚娘瞬间脸色大变。

  “你说什么?”

  “我说,那个养了噬魅的人,总得在这梅花山之上吧。”这回,沈兮迟用了肯定句,边细嚼慢咽边道,“你说,他们为什么都不出来见我呢?难道是怕我认出来?”

  滕晚娘的脸隐在暗处,良久都未言语。

  沈兮迟飞快地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滕晚娘,你不说话,我几乎都要觉得自己已经猜出真相了了。”

  她顿了顿:“我猜……这个所谓的大师和养了噬魅的人,应该是同一个人吧?我应该……认识她吧?”

  滕晚娘依然沉默着。

  沈兮迟放下筷子,眼里讳莫如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滕晚娘,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就是罗芳旖吧?”

  *

  怀疑上罗芳旖,并不是一时兴起、毫无根据。

  罗芳旖出现的时机实在不凑巧。金陵城初露妖祸之端倪,她柔柔弱弱地住进寇府;说是要来送信,但她一住就是大半个月;明知主人不待见自己,还非要耍些显而易见的小心机,就此赖在寇府不走……

  而罗芳旖在自己面前心悦寇淮的做派,也根本上不了台面,幼稚得可笑。若不是假意如此,就是人真得愚蠢至极。

  这些都是些掩人耳目的细节。让沈兮迟彻底怀疑上罗芳旖的事情,便是她卧床休息那几日,罗芳旖天天跑来和她聊宁波府北上的经历,还提到了贩卖私盐的事。

  这件事提得实在太刻意了。罗芳旖这样硬巴巴地告诉她,几乎是按着她的头提醒:罗翰明也贩卖私盐,他中饱私囊,他野心勃勃,他有足够的理由与倭寇国的人合作,颠覆这天下的政权。

  ——而我只是个闺阁女子,我什么都不懂,我只想着情爱之事,我眼里只有我的表哥,那都是我父亲做的勾当,与我无关。

  她的铺垫做得足够长。直到今天,沈兮迟听到刘炳信的那番话时,才联想到罗芳旖当天与她说那话的用意。

  毕竟,罗翰明是个男子——他比罗芳旖更有能力、更有野心、更有可能,去做颠覆皇权这样的事。

  毕竟,这天下都认为,女子就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能做些相夫教子、操持家务的后宅之事,哪里做得了倾覆天下这样的大事?

  若是别人,也许就要入了罗芳旖的圈套。可她想要蒙蔽的人可是镇国长公主沈熙,而不是什么从未见过世面的沈兮迟——

  五年之前,沈熙就披荆斩棘,踏平枯骨,爬到万人之上的位置。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女子能做的事情,不比男子少,也绝对不会做得比男子差。

  她将女子和男子都视作等同的对手。

  如罗芳旖、如滕晚娘、如袁娘子。

  没有人天生就应该被轻视。

  沈兮迟微微阖了阖眼,声音不大,却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

  沈兮迟被滕晚娘带到了头陀岭上。

  暮色渐临,从山顶望下,整个金陵城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寂然。沈兮迟跟着滕晚娘一直往前走,终于变得不耐烦起来,蓦地站定。

  “罗芳旖到底在哪里?”

  滕晚娘没回答。见她站着不走了,也不催她,只抬手,正了正头骨间的那朵小小的茉莉花。

  也不知是不是沈兮迟的错觉,她仿佛觉得暗夜里,那朵茉莉花似乎开得更盛了些。

  暗香悄声无息地蔓延开去,不远处的树林之中,渐渐传来悉悉簌簌的轻响。沈兮迟斜眼睇去,只见幽暗的草丛之中耸动,渐次走出了许多姿态诡异的鬼魄来。

  她冷笑了一下,没说话。

  那些鬼魄得意地笑着,声势颇为浩大,接连不断地走上来,将她牢牢围在中间,有几个甚至还上来,嬉皮笑脸地摸了摸沈兮迟的脸。

  冰凉的阴风穿骨而过。沈兮迟姿态从容,拂了拂鬓角碎发,随手贴出几个黄符,飞快地念了几句咒语。

  那些个鬼魄的身上立刻烧起了浓浓的火焰,惨叫着滚到一旁。

  沈兮迟面无表情,挺直背脊,立在中间空地上。这下,再也没有鬼魄胆敢上来骚扰她了。

  烈火熊熊燃烧,照得整个山头亮如白昼。滕晚娘脸色钜变,上前想帮它们灭火,奈何自己也是鬼魄,自身都难保。眼看它们行将化为灰烬,斜前方的树枝枝桠一动,一个黑影抖落抖落身子,从上头跳了下来。

  沈兮迟看向黑影,淡淡一笑。

  “罗芳旖,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再不出来,恐怕你要将我的鬼兵一一灭了。”

  罗芳旖的声音不复之前的柔弱恬然,取而代之的是听不出情绪的漠然。只见她一抬手,几团风呼啸而过,打在烈火之上——只一瞬间,火便灭了。

  沈兮迟一耸肩:“你既然会摆窫窳回阳阵,我这种雕虫小技便是班门弄斧,根本不值得一提。反正我也快死了,你也没必要抬举我。”

  “我哪里是抬举你。”罗芳旖哑着嗓子笑了声,“我在寇府装了那么久,还不是被你一眼看穿。这金陵城中,除了寇淮,也便只有你值得我费上一番心思了。”

  沈兮迟冷哼:“你的意思是,我还得因此觉得荣幸?”

  罗芳旖不置可否。

  滕晚娘在一旁忍不住开口:“主子,时辰不早了,是不是应该快点……”

  “急什么。”

  “急什么?”

  两人同时开口。

  罗芳旖自暗处盯着沈兮迟,森森然地笑了:“沈兮迟,你在等什么?”

  未等沈兮迟开口,她几乎是急不可耐地道:“寇淮被障眼阵法困在梅花山中,是搬不来什么救兵了。我劝你趁早死了这心。”

  哟,这仗还没开打呢,就来不及到自己面前炫耀了,委实还算不上沉得住气。

  沈兮迟微扬起下巴,神色颇为傲然。

  “你以为我让他走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个?”

  “你什么意思?”罗芳旖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

  沈兮迟不说话。

  罗芳旖等了一等,没等来对方的回应,心里有些急了,没来得及细想便脱口而出:“你让他带了续魂草?”

  沈兮迟顺势点了点头:“嗯。”

  罗芳旖默了默,又咬牙,“你怎么知道续魂草能解我的迷魂幻境?谁告诉你的?”

  沈兮迟笑了起来:“你猜呀。”

  ——很好,她成功地让罗芳旖自己说出了解开梅花山迷阵的法子。

  夜色浓重,沈兮迟看不清罗芳旖的脸色,但想来不会好看到哪里去。罗芳旖又沉默了片刻,“这不可能。”

  “你去看呀。”沈兮迟说,“你去看看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罗芳旖踌躇了片刻,还是转头对滕晚娘说:“你去看看。”

  “……是。”

  滕晚娘很快就走了。

  小吃是吃过了,但是窦花阴的那件衣服还没拿来,条件未成,沈兮迟是不会心甘情愿地助她们开启窫窳回阳阵的。

  因此,就算罗芳旖心里多么的不愿意,她还是得跟着身边的这群鬼魄一起,围成一圈看着沈兮迟,不让她跑了。

  沈兮迟仰脸看了看夜空。

  二月初二,月牙已经从西边的天上浅浅隐现,估计再过不了多久,便是子时了。

  星光璀璨,她倏然笑了笑,近乎呓语。

  “罗芳旖,你为什么看上我?”

  “什么。”罗芳旖一时没听清。

  “我说,你为什么看上我。”沈兮迟转脸,深深地直视她,“我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非要用我的骨头,才能开启窫窳回阳阵?”

  罗芳旖沉默了片刻,才道:“因为你常年捉鬼,体质偏阴,异于常人。”

  ——撒谎。

  沈兮迟目光迥然不变,笑意淡了下去。

  “你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我,对吗?是你上面的人,指使你这么做的吧?”

  罗芳旖的声音硬邦邦的,一口否认:“不是。”

  “呵,还在和我撒谎呢。”沈兮迟道,“人能糊涂一时,但不会糊涂一世——尤其是我这种时候,死之将至,眼睛就格外清明。”

  她的声音淡淡,自夜风中晕染而来,“你不是宁波府的罗芳旖,她早死了,而你这个来自倭寇国的冒牌货将她取而代之。”

  “——你只是这事件中的一颗棋子。真正想夺了这皇权的人,是在燕都,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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