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作没发生过吗?他皱起眉来, 欲言又止, 许久, 轻轻一叹:“是阿兄对不起你, 你要我怎么弥补你都可以。”
她心情激荡, 没有发现他自称的变化, 趁机提出:“我要回乌鹊巷。”发生了这样的事, 她无法再信任他,也无颜再和他继续同处一个屋檐下。
“不行,”他一口否决, “韩遂的人还藏在暗处,你难道想落到他手中?”
田诺想到韩遂的手段,打了个寒噤, 不服气地道:“我今天出去了, 不也没事?”
他耐心解释:“云鸢发现你出门,立刻派了好几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出去。韩遂的人刚被我清理一批, 人手不够, 否则, 你以为自己有运气有那么好?”
她哑然, 换了要求:“我想桂枝回来。”琼觞和夜光就是两个死人, 白雁归深夜潜入, 这么大的动静,她们都毫无反应,她要她们有何用?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是迁怒, 白雁归积威之下, 桂枝也未必敢救她,可也比那两个一声不敢吭装死的人好。
白雁归迟疑。
她心里咯噔一下,觉出了不对,追问:“难道桂枝不是去养伤的?”
他避而不答,只道:“好,我让她回来。还有什么要求?”
田诺摇头:“我现在想不起来,先记着。你可以回去了。”
达到目的就赶人了?白雁归苦笑,到底自己心里也乱得很,依言站起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忽然回头,欲言又止。
田诺警惕地抱紧被子:“你还想做什么?”
“我……”他能说什么,说刚刚欺负她的不是他?说他因为她意乱情迷时的一声阿兄清醒了过来,才最终刹了车?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何况,他对她从来就不是兄妹之情,她总有一天要面对事实。
他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离了她的闺房。
他没有发现,等到他的背影消失,田诺低垂着头,未受伤的手死死抓住皱成一团的锦缎被面,几乎要将之抓破。
她和白雁归之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没有将她视作妹妹,她也无法再将他视作阿兄。等到桂枝回来,再把韩遂的威胁解除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除非原来的阿兄能回来。
不,即使是原来的阿兄回来了,两人之前发生过这样的事,她又有何面目对他?
离开,是唯一的选择。
第二天醒来,白雁归就叫人送来一套珍珠头面。浑圆莹润的珍珠个个都有小指大小,一看就知价值不小。
这算什么?赔罪还是讨好?田诺喜欢漂亮的珍珠,若是平时收到这份礼,她自然是喜欢的,可在昨夜之后,这份礼物便显得分外讽刺。
她直接将头面赏了外面扫地的婆子,把婆子喜得向她磕了无数个头。
自那日后,她入睡前便会在门后、窗口都会挂上系着铃铛的红线,夜夜防备。有时半夜觉得有人窥伺,惊醒过来,茫然四顾,白雁归却再没有来过,甚至连白天都不见人影。
不知不觉,十天过去。这期间,她又去了清波巷一次,和田真碰头,确认先前要他做的事的进度,并要他帮她着手准备离开所需之物。颈上和手上的伤势在小黄大夫的精心调理下也差不多痊愈了。唯二还有两桩心事挂在心头。
一是她的雨花石珠丢了。这些天,事情一件连着一件,她连石珠什么时候丢的都不知道。她到处让人寻找,尤其是已经化为废墟的西园去找了好几回,始终没有找到。
第二件,白雁归答应还给她的桂枝一直没有出现。田诺觉得有些不对:同样养伤,桂枝难道伤得比她还重?
她问小黄大夫,小黄大夫茫然不知,他从没有帮桂枝看过伤。再问琼觞和夜光两人,两人也是一问三不知。
田诺想到那天桂枝一瘸一拐服侍她的情景,想到白雁归答应她前的迟疑,抿了抿唇,不对的感觉越发强烈。她猛地站起,一言不发往外而去。
夜光和琼觞都吓了一跳,叫道:“小娘子!”追了上来。
“站住!”田诺回身,冷脸道,“我就在园子里在走走,你们不许跟着!”
两人面面相觑,自从那夜后,田诺对她们的态度就极冷淡,两人也自知理亏,侍奉她越发细心谨慎。此时她发了话,两人不敢违逆,停下了脚步。
田诺住的小院子坐落在一个花园中,园中回廊曲折,假山嶙峋,隐隐露出飞檐一角,也是典型的江南建筑风格,虽比不上鸿宾馆精致奢华,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没走几步,她脚步便慢了下来:要知道桂枝的下落,只有问白雁归,两人那日发生了本不该有的亲密关系,叫她委实不愿意再见他。
可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忽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她压根儿不知道白雁归在哪里?外面一个人影也没有,她连个问的人都没有,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田诺纠结片刻,索性沿着回廊随意往前走去,园子就这么大,她就不信碰不到一个人。
转过一道弯,前面出现一片镂着花窗的白墙,几杆修竹从花窗中透出,显出几分清雅。田诺没有在意,正要绕过去。白墙内,忽然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
终于碰到人了!她心中一喜,正要过去,便听到里面一个妇人的声音连连赞叹:“朱嫂的手艺真好,就十天不到,把大人交代下的点心做得这样好吃。”
另一人笑她道:“这些日子咱们天天吃,还没吃腻啊?”
先前的妇人道:“这么好吃,怎么会吃腻?说来大人也真是奇怪,天天让人做这白玉卷、绿豆酥,做出来了他放在面前看一会,就叫我们扔了。我倒不明白了,难道光看就看能看饱吗?结果白白便宜了我们。”
另一人道:“越是大人物,越有些不为人知的的癖好,大人这个也算不得什么。管他那么多,只要我们有口福便好。”
妇人笑道:“可不是嘛。诶,你别全吃了,我带点回去给我家小子。”
另一人同意:“老规矩,一人一半。”
田诺一开始还没在意,等到听全,心中微动,蹑手蹑脚地靠近花窗。
里面坐着两个仆妇打扮的妇人,看样子像是在厨房帮佣的,这里离厨房本也不远。两人坐在敞轩的栏杆旁,正满面笑容地在吃点心。
做成卷状的雪白的白玉卷,用模子压成梅花状的浅绿色绿豆酥,一个个小巧玲珑,做得极为精致,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啊啊啊,好气!这些天她因伤势,不但要天天换药,连吃的都要忌口,食物多以蒸、煮、焖、炖为主,口味也清淡寡味,嘴里早就淡得难受。白雁归那个混蛋,明明叫厨房做了点心,他却宁可扔掉,白白便宜了旁人!
田诺心里郁闷,再忍不住,站在窗边扬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那两个妇人吃了一惊,等到看到她的穿着打扮,猜出她的身份,顿时脸色大变,手忙脚乱地想要藏起点心。
田诺冷眼看着,淡淡道:“两位妈妈不用藏了,我都看到了。”
两个妇人面如土色,扑通跪地求饶道:“小娘子恕罪,大人吩咐将东西丢了,我们不该捡回来私分。”
田诺冷着脸问:“大人现在哪里?”
两个妇人对视一眼,瑟瑟发抖:“小娘子饶命,若被大人知道此事,我们,我们……”
这人还真有本事,能把帮佣的仆妇都吓成这样。田诺忽然就失了兴致,皱了皱眉,放缓语气道:“你们告诉我大人在哪里,这件事我就当不知道。下不为例。”
*
白雁归的院中一片忙乱,云鸢正领着人在收拾行装。见到她来,竟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笑眯眯地道:“大人去吴国公府赴宴了,很快回来,小娘子要不在大人的书房等上一等?”何平时一样的态度,仿佛全然不知两人先前的事。
田诺指着收拾了一半的行礼问他:“你们要走?”
云鸢道:“大人是来吴郡出使的,本来早就该走了,因为受伤才耽搁了时日。郭大人一天十几道传书催大人回去,实在没法再拖。”
田诺不耐烦听他拉拉杂杂的一大堆,只关心一点:“什么时候走?”
云鸢道:“就定在三天后,参加完蒋郎君和元家大娘子的婚事便走。”
这么说,白雁归和蒋浩卿又和解了?也是,想到那日白雁归和元如珠达成的协议,田诺心中冷笑:蒋浩卿一心痴恋元如珠,也算得偿所愿。只不知他知道真相后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还是不知道更好,有时候,糊涂些才会更开心吧。
唯一值得欣喜的:也许她不需做什么,就可以离开他了?
云鸢笑道:“大人还担心小娘子不愿远离故土,看小娘子欢喜得很,看来他是白白担心了。”
啥?田诺的笑容凝固住:“我也要去?”
云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小娘子不知吗?桂枝一回来,大人便命她去乌鹊巷帮小娘子收拾行装了。”
田诺脸色骤变,拔腿往外走去。
云鸢忙道:“小娘子不等大人了吗?”
田诺道:“叫花树备车,我要去乌鹊巷一趟。”
云鸢“唉呀”一声:“外面危险,你……”剩下的话被田诺似笑非笑的目光打断,“云统领这么大的本事,总不会连我回趟家的安全都护不了吧?”
云鸢:“……”他能说不能吗?
桂枝果然在乌鹊巷帮田诺收拾行李。多日不见,她越发黑瘦了,原本飞扬带笑的眉眼间带着疲惫,显得有些木然。见到田诺,她二话不说,含泪给田诺磕了三个头,哽咽道:“小娘子,谢谢你。”
当初,她中了韩遂的调虎离山之计,没有保护好田诺,严重失职,原本该罚一辈子做苦力。若不是小娘子念着她,大人绝不会轻易饶过她,放她回小娘子身边。
田诺没有马上叫她起,垂眸凝视她片刻,忽然开口问道:“桂枝,在你心中,谁是你的主子?”
桂枝一怔:“小娘子?”怎么忽然这么问?
田诺已接下去道:“这些年,我无论在何处,阿兄总能及时知道,都是你和花树的功劳吧?”
桂枝身子颤了颤,俯首道:“小娘子,大人并无恶意,只是……”
“只是担心我对吗?”田诺截断她的话,微微一笑,“从前的事我并不怪你。可我想知道,若有一天,我和白大人起了冲突,你会站在哪一边?”
桂枝大惊:小娘子并没有叫“阿兄”,而是叫的“白大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正要开口,田诺打断她,淡淡道:“你好好考虑再回答。”转身往外走去。
桂枝怔怔跪伏在地,眼见她窈窕的身影就要跨出门去,一个激灵,忽地高声喊道:“小娘子!”
田诺停住脚步,回身看向她。她的面目逆着光无法看清,唯有一对黑白分明的水眸,平静得叫人心惊。
桂枝叩首道:“小娘子对我有再造之恩,桂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从此之后,唯小娘子之命是从。”在白雁归和田诺之间,她做出了选择。
田诺微微一笑:“记住你今天的话。”
桂枝伏地,头紧紧贴着放于地面的手背,郑重而道:“矢志不忘。”她不知道田诺想要做什么,只知道自己既然承诺了,不管多难的事都要为她做到。
风拂过,花叶沙沙,她听到田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向她而来。随即,一只细白的手伸过来,少女柔软动听的声音响起:“起来吧,以后不要动不动就下跪了。”
“是。”她握住少女的手站起,两人目光交流,不约而同一笑,气氛松弛下来。
桂枝担心地看向田诺,“小娘子,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年来,田诺心知肚明,却从没过问过他们和白雁归之间的联系。小娘子的性子,她服侍多年早就清楚,若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不可能忽然计较起这个。
田诺并不想提那日的事,望向堂屋内空荡荡的多宝架,蹙眉道:“你把东西都收起来了?”
桂枝道:“云鸢关照,能带走的都带走,尤其是小娘子喜欢的东西。”她见田诺明显不想提的模样,体贴地顺着她刚刚的话题问下去道,“我刚刚翻到了你收集的不少田黄、鸡血,要不要也带上?”
这些石料大多是田真帮田诺搜罗的,在这个时代还并不怎么值钱,田诺一想到它们在后世的价值,便忍不住买买买。可远行要带上并不方便。
田诺摇了摇头:“你不用收拾了,这边宅子的东西都留着,到时我带几件换洗衣物便可。”
桂枝惊讶:“可云鸢说以后就不回来了。”乌鹊巷宅子里的东西,大多是田诺历年游历收集的,不乏珍品,就这么丢在这里,实在可惜。
白雁归可是连要带她走的话都没敢当面跟她说,也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田诺心中冷笑,看了桂枝一眼道:“照我说的做。”
桂枝满腹疑惑,见她坚持,应了下来,问她道:“既然不需收拾,我现在服侍小娘子回去?”
田诺摇了摇头:“不急,你先陪我去趟清波巷。”此前她没料到白雁归有带她北上的打算,所做的准备便有些不足了。趁还有时间,正好再去一趟,谋划得好,应该能将白雁归与韩遂一并摆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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