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顾云锦晨起后, 先到嫡母上房请了安, 接着, 许氏便领着姐妹三人, 绕进后廊向东, 往上官氏所居的颂安堂而去。
许氏出京多年, 回家后首次给婆母请安, 只是不敢怠慢,她匆匆而行,跟在后面的二房姐妹三人, 自是紧随其后。
顾云嬿出了许氏正房后,便中规中矩了不少,跟俩庶妹走在一处, 她人虽骄纵, 但也不是无脑蠢货,自然知道回了侯府后, 在外头便不能如往日肆意的。
顾云锦安静一如既往, 她就这碧桃搀扶, 进了一条宽敞的夹道再穿过一个东西穿堂, 便到了颂安堂。
进了门, 世子夫人余氏领着大房的孩子早一步到了, 见了许氏,妯娌二人便寒暄两句。
余氏是继室,前头人生有长子长女, 她后头进门, 开怀也晚些,因此生的孩子年龄脚兄姐相差很大。顾云锦看着,这伯母身后几个孩子,最大不过六七岁,小的仅二岁上下,还在乳母怀里歪着。
这些孩子中两个是余氏嫡出,也分别是一男一女;余下三个是庶出,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顾云锦了然,看来她先头一个伯母要比余氏手腕强。世子原配嫁入武安侯府八.九年方去世,这期间无一个庶子出世,便是她那个庶出堂姐,也是陪房丫鬟生的。
余氏这边就差远了。
许氏的想法大概也相同,因此,她竟谋算起侯府的管家权来了。
她在侯府也留有耳目,因此家里的情况很清楚,中馈是握在上官氏手里的,余氏进门多年,亦不过是从旁协助,给打打下手罢了。
待上官氏从后房门中进来,在上首落座后,众人说笑一阵,许氏眼珠一转,便笑着说道:“母亲,铭哥儿大喜,家里诸事繁忙,儿媳闲来无事,欲与母亲分忧。”
这个铭哥儿,大名顾士铭,他便是世子原配生下的儿子,武安侯府长子嫡孙。
顾士铭年十八,正当娶亲的好时候,聘礼已经下了,只待半月后的亲迎。他在顾家第三代中身份最贵重,亲事尤为盛大,早早便布置起来了。
顾云锦昨日进门时,见四下装饰颇为喜庆,便是此事之故。
这个当口,作为管家理事的上官氏及余氏,自然忙得不可开交,许氏窥了时机,便想插上一把手。
借这个机会理了事,日后便顺理成章了。
许氏如意算盘打得极好,这侯府虽最终是大房的,但舅姑身体康健,短时间绝对活得好好的,理家便要过手银钱,这么长一段时间,够她攒上不小私房的。
前年许氏娘家遭事时,她几乎把所有嫁妆私房都赔上去了。顾继严官运亨通,自不是无脑蠢货,他虽不管后宅之事,但只要把住每月拨过去的银钱,便诸事妥当。
嫁妆是妇人私产,顾继严虽不能说什么,但不代表他会乐意媳妇挖自己墙角。
因此,许氏这二年并没攒下多少银钱。
嫡女尊贵,除了身份以外,她还有很多实惠,其中之一,便是出嫁时,亲娘会大量贴补嫁妆了。
嫁妆对古代女子而言,有多么重要,这不言自喻。也是因此,顾云嬿实则并不喜欢许成德这表兄。
许氏此言一出,余氏与顾云嬿的表情都有些变化。
余氏面上微微一僵,不过她也多年历练出来了,须臾,便了无痕迹。顾云嬿就差得远了,她目中陡然放出光芒,不知觉盯着上官氏,执帕之手攒得紧紧的。
坐在下手位的顾云锦面上却毫无变化,只安静看着,反正无论许氏搂了多少,她也沾不上边。
下边众人心思迥异,却无一不关注着上首的上官氏。
上官氏听罢,只微微挑唇一笑,垂目呷了口茶,方不紧不慢说道:“家里的事,老婆子跟老大家的还忙活的过来。”
此言一出,余氏暗喜,许氏顾云嬿大失所望。
上官氏的话却还没说完,她放下茶盏,看向强自保持平静的许氏,淡淡一笑,道:“老二家的,老婆子看你这般闲着,却是不好。”
许氏闻言一愣,这又不让她理家,又说她闲着不妥,是为的那般?
她忙笑着说:“儿媳愚笨,不知母亲的意思是……”
上官氏面上悠闲的神态陡然一整,她板着脸,抿了抿唇,看着有几分不悦,道:“为妇本分,老二家的可知为何?”
她方才和蔼可亲的形象一扫而空,眸光锐利,由上而下盯着许氏。
待在旁边围观的顾云锦暗暗称是,这才是上官氏的真实面孔。她早就知道,能稳居侯夫人之位数十年的女人,焉是好相与之辈。
君不见世子夫人余氏,在婆母跟前,依旧战战兢兢,半句话也不敢多说。也就是许氏逍遥已久,十数年间无人紧紧皮子,才会一回府就撞上去。
许氏有些懵了,但上官氏却清醒得很,她接着又说:“为妇之责,当是相夫教子,过于费心其他,便是舍本逐末。”
这话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这些俱是婆母正经训示儿媳的话语,不要说当事人许氏了,便是余氏,也恭谨低头听着。
上官氏盯着小儿媳的目光有些冷,这许氏在外多年,胆儿是肥了许多。
眼前的许氏有一桩事,让上官氏极为不满,这便是顾继严的子嗣问题了。
顾继严出京十余年,膝下竟是仅仅添了许氏生的一个幼儿,余下妾室,不要说儿子了,便是连女儿也没能顺利产下。这个中是谁的功劳,上官氏了然。
她气愤不喜,只可惜鞭长莫及,上官氏派人千里迢迢给儿子送了妾室,许氏是不能拒绝,但过后的手段,依旧使得十足。
这事上官氏憋了已久,不过先前想着,二房刚回来,要整治许氏不在一时,还是等顾士铭娶亲后再说。
只是谁料到,这许氏松乏已久,办事这般胆大,她竟命二房一众女孩,出了前院去探问那个什劳子侄儿。
顾云锦等人刚往前院行去,上官氏便得知此事,她气得当场扫了一整套汝窑瓷器。
那姓许的不过就是个破落户,顾家收留了他,已是大仁义,这许氏姑侄,竟敢作如此想?
她顾家的女儿,便是庶出,也容不得姓许的高攀。
新恨旧仇一叠加,上官氏便立即发作了,她是婆母,无需顾忌任何事。
上官氏微抬下颌,身边的嬷嬷会意,让人领了几个年轻女孩,从后房门进来了。
这女孩有三个,一水儿身段苗条,面庞柔美。她们穿着行走间规矩娴熟,显然是深知规矩的家生子,不过她们身穿薄稠掐牙褙子,衣着打扮全然不似丫鬟。
顾云锦看着三女恭敬给诸位主子请安,声音婉转,动作轻盈,她不禁眨了眨眼睛,看了看上官氏,又瞥了眼许氏。
很久以前,她就觉得,许氏行事太过绝对,若回了京城,怕会引起祖母大反弹。
在古代,对于这个问题,婆母与儿媳之间,是立场完全相反的。
果然,事儿来了。
顾云锦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有些小高兴。
没办法,她虽心态极好,生活态度也颇佳,但面对嫡母多年打压,说心中舒畅那绝对是假话。
好吧,许氏倒霉挺让人痛快的。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一如顾云锦所料。
三个相貌姣好,身盘儿正的丫鬟娇声见礼后,上官氏也不废话,她直接让许氏把人领回去,末了又道:“二房子嗣繁茂,方是你之重责,许氏可知晓?”
这回连老二家的也不唤了,上官氏神情肃然,声音严厉,说的话已经极重了。
不管许氏心里如何想,此时此刻,她只得立马站起,恭声应是,并谢过婆母训示。
许氏到底生了两个嫡子,上官氏也不能太过,她脸上缓了些,点点头,说是乏了,让众人散去。
诸女出了门,一道命令便自颂安堂传出。
大少爷喜事在即府中忙乱,又有姑娘们归家,门禁需严谨,若有外男入内宅拜见,须有仆妇贴身跟随,以防冲撞了姑娘。
这个意味深长的命令,直接杜绝了顾云锦与许成德的再次接触,不过许氏此刻已无暇它顾。
那几个标致的女孩,已占据了她全部心神。
长辈身边的猫狗,也是较寻常贵重几分的,这话用上官氏赏倒二房的几个女孩身上,亦十分合适。
因此,这几个女孩,初初到了二房,便是姨娘了,不必由通房熬起。
许氏气苦,这无需多提,但到了晚上,顾继严回正房后,她亦不得不涩声说起此事。
顾继严点头,表示了解。其实,早有人向他禀了此事,他早就知道了。
许氏为人,顾继严与其多年夫妻,自是颇为了解,不过他天生不喜欢搭理这些琐事,两庶女能健康长大成人,这便是他的底线,发妻没有侵犯底线,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公务繁忙,他已很是疲惫,闲暇时也想歇歇讨个乐子,不希望再分神去分辨后宅诸多琐事。
说到底,顾继严多年外放,上下打点停当,本职工作优异,一再升迁,现今已是从三品太仆寺卿,他并非个糊涂透顶之人。
顾继严对于亲娘的体贴,自是欣然受之,他嘱咐许氏好生伺候母亲后,便出了正院,往旁边的小院行去。
几个年轻貌美的新姨娘,便安置在这几个小院子中。顾继严往那边去,自是要好生受用一番。
正房里头,陡留下一个咬牙切齿,面目扭曲的许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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