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事了
宣政殿。
“放肆!好大的胆子!堂堂巡盐御史府邸也敢夜闯, 朝廷命官都敢刺杀!甄家这是要反了吗?”
司徒峰跪着, 额头贴着青石板, “父皇息怒!儿臣……儿臣也不知甄家会做出这等事。今日一早, 王府的总管说甄家来人求见。儿臣本以为只是寻常来往, 却谁知, 他竟带了两大箱子的金银。
儿臣吓了一跳, 深觉此事不寻常,几番套话,才晓得原来是林大人握住了甄家贪赃枉法, 谋财害命的铁证,便是去岁父皇遣往江南查办的钦差也是死在他们的手里。
此乃大罪。甄家怕林大人揭发出来,便生了杀心, 买通了好几个江湖匪类欲假做强盗, 欲深夜潜入巡盐御史府邸。
儿臣得知此等事情,当真是吓得神魂俱散。直接把人扣押了起来, 入宫禀报父皇, 不敢耽搁。还请父皇派人通知, 否则儿臣只怕林大人已经……已经……”
司徒坤抓起桌上的镇纸扔过去, 司徒峰也不敢避, 那玉狮子镇纸砸在背上, 连哼都没敢哼一声。
“人在哪?”
既问甄家的人,便代表至少眼前这一关,算是过了。
司徒峰松了口气, “儿臣让人关在府上。”
司徒坤咬牙, “戴权,传旨刑部……不,叫贺煊随老五回府拿人,秘审!”
贺煊乃是御前一等带刀侍卫,司徒坤的心腹。说了刑部二字又转了个弯,特意交代秘审,怕是恐甄家的人得了信,越发狗急跳墙吧?
司徒峰哆哆嗦嗦地应了,退了出去。
司徒坤这才招手让暗卫出来,暗卫将一封折子递上,“半个时辰前刚得的消息,属下本想尽快送上来,谁知敏郡王正巧在。”
司徒坤神色一闪,接过来,果然,说的正是江南之事。
巡盐御史府邸遇匪,他派去的两大暗卫一死一重伤,林如海昏迷不醒。
司徒坤手一抖,“白芷那边怎么说,林砚可知道了?”
“恐不知道。白芷未传消息过来。属下这边的消息来得快。而敏郡王晓得,怕是因甄家上京藏银的人是在未行事时便提前动身,因而敏郡王觉得此事还可回转,特来禀报。”
这话说得轻巧,可司徒坤心里如何不明白。甄家携带大批金银都到京了,那么江南怎会还没有动手?遣送家财本就是甄家的破釜沉舟之举。
恐怕送银的人一离开,那边就已行事了。这点他想得到,老五不可能想不到。
司徒坤神色微闪,面色十分难看。又想到林砚一个时辰前入宫时的情景,以他当时的表现应当是不知的。然现在却未必了,且便是今日不知,明日呢?后日呢?
“传信白芷,看住林砚,别让他发疯!”
“是!”
********
一品茶楼。
台上,说书人正说着窦娥冤。一边的女子咿咿呀呀地唱着:“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哪,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台下,一片叫好之声。更有那感性之人,早已泪水涟涟。
楼上,厢房内。
司徒岳一把夺过林砚手中的酒杯,“别喝了,哪有你这样喝酒的。”
一杯接一杯的灌,好似只有这样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偏偏握着酒杯的手一直在抖,好几杯酒水不是灌进肚子里的,而是抖出来的。
“你别太担心,信上也没有说林大人就一定……”
说到此处,司徒岳又闭了嘴,深觉自己实在不会安慰人。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怪?难道要他说,林如海也不一定就会死吗?林砚听了会怎么想?不跳起来打他一顿才怪。
司徒岳瞅了林砚一眼,见他似是压根没听进去,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更是忧心。越发后悔,自己不应该将这消息告诉他。
这还是之前林砚得知林如海的打算,晓得林如海有些事情倘或不愿意他知道,他这边自是不可能及时得到消息后,拜托了他和司徒岭的。
林如海与司徒岭有直接联系。并且司徒岭在江南也有自己的途径。因而,林砚一提,彼时司徒岭没想那么多,就答应了。他也便跟着吩咐了一句,有关江南林家的消息,传给他们一份,也给林砚一份。
结果……
早晓得,他应该把这消息压下!
可惜,他得到消息的时候,林砚那头也同时得到了。他急忙忙赶过去,也只来得及按住他,好悬没在白芷面前露出不对劲来。
林府刚刚出事,皇上密报恐怕也才到吧?何况,为了稳住江南时局,不让甄家趁势追击,林府尚且维持表面运作,秘而不发。
此时他们的消息居然能赶上皇上密报的速度,岂不是直接告诉皇上,他们与林家早有勾结,而且能力不小?
林砚眼睁睁看着被夺了酒杯而空荡荡的右手,停顿了好一阵才放下来。他明白司徒岳的心思。只是司徒岳也太小瞧了他。便是再如何失了魂,他也始终记着身边有个白芷,时刻提醒自己不可忘了形。
也因如此,但凡这等时候,他一般都将白芷遣走。而如今贾府里有个孕晚期的王熙凤,大约是因着早期到底遭了些罪,很有些不舒服。他便让白芷领了时常去查看的差事。面上也说得过去,不会惹人怀疑。
林砚一叹,张嘴问道:“听说五皇子去见皇上,还带着两个大箱子?”
司徒岳一愣,没料到他还能扯出心思来问这个,可见他神色似是好了些倒也松了口气,回道:“是呢!你可晓得那两箱子是什么东西?全是金银!”
说着,司徒岳声音小了下来,附耳过去,用只有两个人的音量说,“三哥放在五哥身边的探子传过来的消息。甄家收拢家财送入五哥府上,是为了留下日后翻身的资本,也是想在五哥这求一份平安。谁知转头就被五哥给卖了。五哥连人带钱都交了上去。”
林砚眸光闪烁,甄家会这么做,怕是被林如海逼入绝境了,否则,他们不会铤而走险。偏偏还不是用的毒/害的法子。皇上的暗卫懂医,林如海现今又将林府惯得严实,旁人只怕难混的进去。
因此,甄家只能勾结了江湖匪类来一场光明正大的打家劫舍。成了,尚有活路。输了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林砚小心脏又是一抖。
司徒岳愤愤道:“五哥这一手可真是厉害!甄家就算对不起父皇的信任,对不起江南的百姓,却唯独没有对不起他!非但没对不起他,还为他呕心沥血。
甄家做得这些事,五成是为了自家,可另外五成难道不是为了他?如今他倒好,直接把人给卖了来博自己的好处!也亏他下得去手!
偏还在这种时候!什么今日才去的他府上。虽然探子未曾查详细,可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甄家的人只怕早来了,他压着不动。算得日子甄家差不多也行事了,这才入宫。
此时,林府已经出事。倘或事不成,甄家必定暴露,再无回转余地。倘或事成,这么大的事,父皇必定严查,这行事太过大胆,甄家难免留下痕迹。
便是没留下痕迹。第一个想到的也只会是甄家,父皇不会就此罢休。便是甄家得以一时安稳,却也已失了用处。
如此留着也不重要了。为了避免皇上迁怒,主动上报是最有利的举动,不但解了自己的嫌疑,还是功劳一件。”
司徒岳眼底轻蔑讽刺之意十足,但想到涉及林家,不免又觑了林砚一眼,林砚却呆呆地有些出神。
司徒岳知道的,他都已知道了。而他还知道司徒岳不知道,也不能让他知道的。
林如海虽没有明着告诉他,可他们父子十几载,他了解林如海,正如林如海了解他。
从户部欠银之事被掀起开始,他和林如海便知道,这是对甄家最后出击的时候。甄家不会坐以待毙,林如海也不会毫无防范。
而另一方面来说,甄家之事一了,暗卫便没什么用了。
林如海不介意府里多这两个人,是因为从大局来看,他需要他们,利大于弊。然而虽说皇上派人过去是为了保护林如海和家眷的安全,但请神容易送神难。等甄家没了,江南定了,再让皇上收回去,可能吗?
到时怎么办?林府三个眼线做一窝,那可不是简单的一个人能力的三倍,团队作战的效果素来是个人能力总和的双倍甚至更高。
而且在江南,林如海还掌控得住,便是真让暗卫察觉了些什么,以林如海的手段,他们也未必能将消息传出去。可在京城,那就未必了。
因此,以林如海的性格,有他身边的白芷已经足够,留下她也能让皇上安心。江南那两位就免了。
可要怎么去除那两位的威胁,还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借刀杀人是最好的办法!
然而暗卫不是傻子,皇上也不是傻子。所以,两个暗卫不能全死。至少不能在回京前全死。他还得留着一个来禀报皇上这一场惊心动魄的行刺。
如此,他才能更好得把自己摘出去。清清白白。
可两个暗卫都这样了,林如海却安然无恙,让人如何不疑心?所以,昏迷不醒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头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林砚一时竟有些拿不准了。
“王爷,林大爷,林府的管家林槐来了,说有要事求见林大爷。”
林砚猛地站起来,不待司徒岳开口,便道:“让他进来!”
林槐一进来,便先跪下来,眼眶全是泪,“大爷,老爷……老爷他遇刺了!”
林砚身子一晃,这个消息他是早便知道了的。可林家的消息理应比皇上晚,他看了眼门外一丈远处守着的白芷,便是装也得装出个样子来!何况,他本就忧心着,也不全是装!
林槐上前一步扶住他,林砚紧紧抓着他的手,“父亲……父亲怎么样了?”
“伤及心肺!大夫……大夫说……”林槐低着头,哭起来,语中之意将短尾段,被林砚抓着的那只手却在林砚手心暗暗写下四个字:性命无忧。
林砚一颗心总算落了地,面上却白了不止一层,挣脱林槐便往外去,却是被白芷死死拦住。
林砚怒目而视,“你让开!秋鸣,去牵了我的马来!我要回南!”
司徒坤了解他的性格,更了解他对林如海的在意,倘或听闻这等消息没个表示,就该怀疑了。
白芷半步不动。
林砚咬牙,直接抽了司徒岳护卫身上的佩剑架在她的脖子上,“你让是不让!”
白芷面色坚定,昂首赴死。
林砚脸色直接黑了下来。
林槐唬得心惊肉跳,忙跑过去同司徒岳二人一左一右制住他。
“大爷,老爷留了信!老爷还送了东西上京!”
这话倒是让林砚回了神。
林槐递上的是一个乌木盒子,里头一沓一沓全是甄家的罪证。甚至好多张上头都染着血,触目惊心!
林砚整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林槐跪着哭道:“老爷让人送过来的。那人身上全是伤,等将东西交给奴才便咽了气。他说老爷留了话,让大爷带着这东西入宫呈给皇上。
还说……还说……大爷如今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了,他也放心把林家交给你了。只是大爷这孩子气的脾性得改一改,往后……往后做什么事,都得先想想太太,想想姑娘,想想二爷!!”
这话活脱脱就是遗言!
林砚看着痛哭流涕的林槐一时懵了,这演技!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啊!如果不是性命无忧那四个字!他简直以为林如海已经死了或者快要死了。
可即便心里知道,眼看着林槐哭得这般惨绝人寰,也难免被代入了进去。浑身开始发抖,竟说不出话来。
司徒岳唬得一愣一愣地,小心拉着林砚,“衍之,你……你……你别着急,不一定的!伤及心肺,也不一定就治不好。你……”
话没说完,但见林砚突地转过头来,睁着一双红的吓人的眼睛道:“秋鸣,备马!”
司徒岳和白芷刚想上前再困住他,却听他自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进宫!”
********
司徒坤看着那带血的一张张罪证,每一张都是铁证。每一条都是死罪!
若说苏瑾呈上来的那些,甄家还能寻替死鬼,可林如海这一份却是辩无可辩。
贪墨赈灾米粮,用陈米霉米换新米;囤积私盐与官盐抗衡;联合盐商掣肘盐运衙门;操纵漕帮控制江南水运;谋害钦差大臣;如今再加一条,刺杀林如海!
一桩桩,一件件,不但物证俱在,还有人证证词。甚至这人证可还没死全呢!
如此,甄家再无回转余地。
这是司徒坤满意的结果,可这个结果却是林如海用命换来的。这上头的血,是林如海的,还是送信人的,没人知道。但不论是谁,见得此等证据,如何不动容?
林砚将这一切瞧在眼里,默默低了头,林如海啊林如海,不愧是老狐狸。甘拜下风!
司徒坤挥手唤了人进来,之前不动作是不知林如海做到了哪一步。现在有了这些,他还等什么?
“命刘广清即刻前往扬州,主持江南一应事宜。八百里加急传旨金陵守备速速捉拿甄应嘉一干人等,押解回京!着令刑部尚书,诚亲王前来见朕!”
刘广清乃是司徒坤预备着接应林如海职位之人。这点林砚算到了。不论林如海的伤势几分真几分假,到底如何,他此时必然是无法再主持大局的。而且,此事一了,皇上本就打算让其回京。或许这里头还有几分他的因素。
交给刑部也正常。可偏偏加一个诚亲王。这就有意思了!
司徒坤交待完,这才看向跪在下面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没有灵魂只剩一副躯干的林砚,叹道:“你且先回去。朕会派刘太医与刘广清同行,他最是擅长刀剑外伤。”
林砚不动,好一会才抬起头来,眼眶红通通的,却偏偏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陛下,学生想要回南!”
司徒坤皱眉。当初把林砚拘在京里便是圣旨,所以,没有他开口,林砚便一天不能离京,否则便是抗旨。
要说林砚这要求并不过分,不但不过分,反而是人之常情。可司徒坤有顾虑,他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便听林砚又道:“皇上,倘或父亲还有一线生机,学生自该回去侍候汤药,安抚母亲与年幼弟妹;倘或父亲……”
林砚哽咽着,顿了好半晌才平息下来,找回自己的声音,“倘或父亲有什么不测,学生便更该回去!还请皇上成全!”
这些话,说的句句在理。司徒坤完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他要用林砚,也急着用林砚,却总不能连人家父子间的孝义都剥夺吧?
之前让白芷看住林砚,是怕他突然回南,冲动之下坏了计划。如今甄家罪证已在,圣旨已下。待得林砚回到扬州,只怕甄家一家子都已经锒铛入狱。还能做什么?
只是林如海若是没事还好,若是有事,林砚一准能直接拿刀杀进牢里砍了甄家满门!
甄家虽然该死,却也该由他来处死!
司徒坤凝眉,看了林砚一眼,转而一叹,罢了。不论是看在林如海出事之际还念着他交待的任务,生死关头还遣人杀出来送信的份上;还是看在林砚肚子里有他想要的东西的份上,要真到了那一步,砍了便砍了吧!
“朕让传旨之人先行,你与太医刘广清一道走。”
林砚磕头谢恩,转头回贾府收拾行李。
可惜,他到底没有走成。因为,次日本打算启程之时,江南又来了信。林如海醒了,好悬保住了性命。只是伤势颇重,恐得休养好一阵。
如此去了最大的担忧,司徒坤便不让林砚走了。
此时,距离林如海遇刺已过去了好几日。算着时间,这醒转的消息也该来了。这结果自然也在林砚的意料之中。只是演戏演全套,在司徒坤面前的那一场是必须的。
而且他也是真想回南看一看。有些事情,即便心里清楚,却也总要亲眼瞧见才能安心。
然而,他也知道,目前玻璃厂离不开他。不说立式望远镜刚刚完成,要准备运气边关,还得将原理,设计,使用等教给一两个人,让他们好再教给边关将士。还有那新式手/弩,如今正在批量赶制的关键阶段。
虽然图纸是现成的,可有些组装精细部分,还得他看着。
林如海既然没了性命之忧,司徒坤哪里会容他此时离开?
林砚在司徒坤好说歹说的劝说下最终妥协,悻悻然离了宫。
贾母却很是高兴,直喊阿弥陀佛,不但对着救苦救难观世音念了一遍经,还拉着翡翠说要请寺里的师傅祈福,保佑林如海贾敏。
嗯,好吧,对贾敏之心是真的。对林如海,那是附带的。
可即便如此,林砚也领了这份情。
贾元春又言道:“老太太何必这么麻烦,过两日便是十一,我自是要去梅花庵住几天的。那时,我帮姑姑姑父多拜一拜菩萨,念一念经就是。”
贾母笑着说好。林砚也只能谢过,心里却想着,自打第一回去梅花庵呆了四十九日后,贾元春每逢初一十五都去,却也只住上一晚。这十一去做什么,还住好几日?
红曲似是看出他的困惑,偷偷趁贾元春和贾母说话的空档,在林砚背后小声提醒,“已故的二太太是这月十一的生辰。”
林砚恍然大悟。
因贾元春等女眷在,林砚不好多呆,正准备退出去,便见一个小小的人影霍地一下冲进来,直接抱住了贾母的大腿,“老祖宗,求您说说话,让他们别赶了袭人出去。老太太,袭人虽跟着我不久,却也尽心尽力,我都用惯了!”
喜欢[红楼]公子林砚请大家收藏:(321553.xyz)[红楼]公子林砚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