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大爷也知道, 梨园这两年出了个名角白玉兰。长得好, 唱得好。一月才登一次台。上月说是病了一场, 不曾开演。今儿是这月登台的日子, 实在难得。”
林砚一听这话, 便明白了, “所以他就去了。”
“二爷许也是慕名去凑热闹。”
自然只是凑热闹。他可不记得林礞有听戏的爱好。
林砚压下怒气, “那这为个戏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是怎么回事?”
“奴才打听过了。真算不得二爷的错。白玉兰只唱一场。唱完就下台。以往也是如此。奈何今儿遇上个蛮横的,叫了园主来非要白玉兰陪酒。偏他是礼亲王世子。园主不敢不从。”
礼亲王年岁不大,不过长了当今五岁。却是目前现存皇室里辈分最高的, 就是当今也要唤一句叔祖父。这世子自然也长了当今一辈。偏生他还是礼亲王的独子。
就这么一根独苗苗。礼亲王自是宝贝的很。养了一身的坏毛病,乃京中出了名的纨绔。不少人受过他的气。奈何他是皇室宗亲,没人敢惹。
皇权至上的年代便是如此。便是如忠平郡王这等血脉远了的, 都得敬着些。何况礼亲王这等辈分?别看陛下遇见都得客气着吗?如这等纨绔霸道之事, 旁人咬牙切齿,可只需不闹出大乱子来。陛下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不会追究的。
林砚眉宇微蹙, 示意秋鸣, “接着说。”
“本是想着陪喝两杯, 忍一忍就是。园主也就唤来了白玉兰。初时确实只是喝酒。可后来大约是喝多了, 世子便想用强。白玉兰自是不肯。闹出动静来。二爷厢房就在隔壁, 哪会听不到。”
秋鸣看了林砚一眼,“二爷是想给白玉兰解个围。哪知世子误会了,以为二爷和他一样看上了白玉兰, 要同他抢人。一气之下嚷嚷了起来, 还上了手。二爷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都这样了,他哪还会有好气,手下自然……自然……
秋鸣一顿,见林砚面色没变,接着道:“那什么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传言大约就是这么来的。”
末了,还不忘给林礞说句好话。
“其实要奴才说,这事当真怨不得二爷。奴才打听来的人说,世子当时说的话十分难听。尤其是他见二爷生得好看,还说什么只需二爷从了他,白玉兰自也可赏他玩玩,他们三人一起更好快活。”
林砚目光一凛,一声冷嗤。秋鸣没来由打了个哆嗦。
说着,车已至了京兆府。
府尹当是早得了信,亲自等在门外将林砚迎了进去。又是请上座,又是奉好茶。
“因礼亲王世子受了伤,使人报到衙门来。下官自不能不管。实在不知道那是府上的二公子。二公子也没提。下头人就给抓回来了。林大人放心,下官已让人去请了。本是想着让护送回府上去,下官也好给大人陪个罪。”
林砚摇头,“同府尹大人不相干。世子乃是宗室,皇家的人来报案,大人怎能不出手?何况不论缘由如何,舍弟打了人,还把他胳膊折了。这是事实。”
府尹捏了把汗。能这么说就好。
他是今岁才接任的这位子。京兆府尹和别处的府尹可大不相同。他背后又没身家背景。自是战战兢兢。林家和礼亲王府,他是一个也惹不起。
“大人放心。舍弟我带回去。王府那边,我自有主张。不会让大人为难。”
府尹一颗心彻底落了下来,差点跪下对林砚感激涕零。没怪罪他,还帮他善后。府尹看着林砚,目光中放射出闪闪亮光。
林礞进来的时候,茶刚好续了一杯。看到林砚,他微微有些怵,磨蹭着进去,小声唤了句:“大哥!”
见他除了衣服有些褶皱,精神还好,也未见受伤。林砚松了口气,起身同府尹告辞。府尹赔着笑把人送走。
出了衙门,林砚面色就沉了下来,看着林礞斥道:“可真够出息的!都会逞英雄了!”
林礞低着头,脖子缩了缩。
“为什么不报府上的名号?”
若是早报了林府的名号,便是对方是礼亲王府,京兆府也不敢直接抓人!
林礞头皮发紧,闭着嘴不敢说。
林砚怎会不明白!还能为什么!怕他和林如海知道呗!这为个戏子打人也就罢了,事出有因,他和林如海也不是不讲道理。
问题是今儿是什么日子?是国子监的月考之日!算着时辰,这会儿考试应当刚结束才对。
本该在考堂的人出现在戏园子,还为个名角打架。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林礞心头惴惴,“父亲……父亲知道了?”
林砚呵了一声,倒还会怕!可瞧见他这幅耷拉模样,想到此前听到的一些事,到底心软。放缓了语气:“我得了消息便直接赶了过来,对府里有过吩咐,先且瞒着父亲。可今日的事闹得有些大,衙门还上来拿了人,自是都传遍了。”
“父亲自有他的门路,府里我瞒得过谁都不一定瞒得过他。这点你是知道的。所以,这会儿父亲是否得了信,我倒也说不好。”
林礞身子一颤。
林砚叹道:“先上车吧!”
果然,刚回府,便有林槐上前传话:“老爷发了话,二爷若是回府,让直接去祠堂。他在那等着。”
林礞面露苦笑,却不敢不去。
秋鸣望着林礞的背影,瞧了眼林砚,“大爷不跟着去劝劝?”
“去劝什么?不知道父亲正在气头上吗?以他的脾气,这会儿谁求情谁倒霉。我不躲着还上赶着往前送啊!”
说完,林砚又是一声叹息,“放心吧。父亲如今上了年岁,性子已改了不少了。你瞧自他出生十二年,父亲动过几回手?再想想我当年!叫他挨顿打也好!”
片刻后,又道:“去备几份礼。我要带去国子监。另外,你亲自去一趟宁王府。将今日的事情说给九爷听。着重说一说礼亲王世子的那些话。添油加醋也好,活灵活现也罢,随你发挥。
完了你再同九爷说,只问他,前阵子他说京里来了个中人,专司帮人去江南购买好看的少男少女的买卖。这人可还在京里,让他帮忙买几个唇红齿白的兔儿爷回来。我好送去礼亲王府赔罪。”
秋鸣嘴上应了,心头暗道:嘴硬心软。说得那么嫌弃,还一股子醋意,这不还是得帮着二爷善后吗?
去国子监他能理解。逃学也就罢了,还是逃的考试。总该去给师长赔个不是。况且大爷自己还是打国子监出来的呢。
至于礼亲王府?赔罪?呵,鬼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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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砚打国子监回来的时候,林如海早就打完了。林砚也不急,先会内院换了衣裳,叫了秋鸣过来询问。
“老爷本就生气,说话重了两分。言语中提到了大爷,说大爷当初虽有逃学,却是将各项功课都做到了优的。且便是逃也只敢逃自修课。哪有似二爷这般。二爷一听便不高兴了。说他就是不喜欢读书,以后都不要读了。就是让他再去读,他便再逃。”
“这种话出口,老爷哪还压得住脾气。下手自是不留情。偏生越打二爷越是胡言。说什么,人人都说他比不上大爷,他也自认确实比不上。到得后来,竟是说,叫老爷打死他算了,就当只生过大爷一个,没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林砚心头一滞,“父亲怎么样?”
“老爷气得浑身发抖,旧疾都犯了。”又忙接着道,“大爷放心,府医看过,没大碍。让歇着就好。”
林砚点头,批了衣服往外走。本是要去看林如海,想了想,还是先去了林礞处。
彼时,林礞正趴在床上,疼得满头大汗,嘶嘶咬牙。屋里的小厮瞧见林砚来了,忙搬了椅子上前。
林砚问了一圈伤情,才打发屋里的人出去。
林礞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见他,将脸埋在枕头下,也不开口。
林砚倒是直面主题,“你说你不喜欢读书,是当真不喜欢,还是只是不喜欢在国子监读书?”
林礞一愣,抬起头看着他,神色莫名。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教你认字背书。说你不用功,我像你那般大的时候已认得好几百字了。你是怎么回的?”
他说:父亲说你那是妖孽,我不用和你学。
林砚看着他,“父亲从未想过让你成为第二个我,自然更没想过让你比得过我。”
林礞眼神游移,他知道必然是自己在祠堂说的气话被林砚知道的。
“大哥,我……我没有怨你的意思。我也不是……我……”
他有些不知所措。林砚笑着拍了拍他:“我知道。但你也要知道,你就是你,对父亲,对我们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无需和任何人作比。”
又道:“当年你入学,正好赶上国子监开蒙学。那是朝廷的学府,任教的都是进士出身,师资是其他书院不可比的。再有我是打那儿出来的。同里面的先生也都熟识,都可照应。可如今想来,却是我和父亲想岔了。”
“国子监虽好,可先生们大多太过规矩。你所在班级负责的乃是闫先生。我曾师承于他。了解他的脾性。教学严厉,要求颇高。尤其……”
林砚一顿,身为弟子不好说先生的坏话,因此这后头的用词他省掉了。他觉得林礞能理解。
“国子监这些年规模已非往昔可比。自我出来后,每逢扩招,总会打出我的名号。”
这是常理。就好比后世,出了个对国家有这么大功勋的人物,自然会被学校放在名人榜,各种推崇。
“国子监各位先生也一直盼着再出一个似我一般的人物来。别人做不到,他们或许只是叹息一番,也就罢了。但你是我胞弟。他们对你的期望便会更大一些。因而在教学方式,要求,以及言语上给你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林礞低眉,双眼有些湿润。
“大哥!我……是我不够聪明。”
不够聪明?当然不是。似林砚这样的人物,及得上的能有几人?便是他自己,若不是多了一世的记忆,也是断然达不到这个高度的。
他一直在往前走。但他忘了,他走的太远,爬得太高,成为了一座大山,高耸云端。自是能如他所愿,为家人遮风挡雨。但也同样的会盖住了本该属于他们的艳阳。
山越高,阴影也便越大。林礞现在就被困在他的阴影里。他不希望这种局面继续下去。
再有,他想到了林暄无意中说的那一句,“暄儿不如爹爹聪明”。
他更不希望往后自己的儿子也被这阴影所遮蔽。
“你小时候虽贪玩,可书也没落下。我是没瞧出来你不聪明,也没瞧出来你厌恶读书。其实,家里从没想过你一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国子监的事情,你若是学得不开心,可以说给我听,也可以说给父亲听。”
林礞垂首,“我……国子监这等学府,人人抢着入还来不及。偏我进去了还挑三拣四,说这不好那不好。我,我不敢说。”
他怕林砚会恼,小心地瞄了林砚一眼。
林砚倒是没恼,眼中生了几分笑意。
“这般说来,你确实不是不喜欢读书,而只是不喜欢国子监了。”
林礞闭了嘴,有些委屈地看着林砚。
“我比较了十几家书院,从中选了两所。一个文华书院。算是你嫂子的二哥一手办起来的。就在京里,却避开了东贵西富的圈子。里头官家子弟也有,但寻常人家更多。与国子监这等勋贵学府不同。”
“我可同二舅兄打个招呼,你以一般学子身份入学。也免了被打上林家人的标签而带来的不必要的困扰。”
“另一个甘泉书院。在扬州。我少时曾在那里求学。扬州距离我们的本家姑苏也近。加之父亲曾在那任职数年,咱们家在扬州有底子有产业。你过去也方便。再者,我与柳尚元交情不错,他随后便要去扬州赴任。你若是有事,大可去寻他。”
“只是扬州距京远了些。家里只怕舍不得。尤其母亲。不过,你若中意,其他的便由我来解决。你觉得呢?”
林礞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林砚为他设想得如今周全,他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想到自己说的那些气话。虽并不是针对林砚,可林砚听来只怕心里是极不舒服的吧?
“大哥。我……”林礞眼睛有些湿,“我想去扬州。”
他不想一辈子活在兄长的阴影之下,总听着那些“你看看你大哥如何”“你长兄当年可是如何”的话。更不想一辈子托庇于家族的护佑之下。他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试试单凭自己的本事,他能走到哪里,做到哪一步。
林砚站起来,“我知道了!歇着吧。父亲母亲那里,有我去说。”
林礞听话点头。
林砚又交代,“知道你疼,忍着些。那止疼的药不能多吃,不许缠着丫头小厮非要给你去熬。”
林礞翻了个白眼,“我哪有?”
那哼哧着又委屈又不服的样子,林砚失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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