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应对
顾太太没有想到, 就在一个月后, 事情发展方向便已超出她们的预计, 竟叫她一语成谶。
“出家?”皇后有瞬间的错愕。
“是!她是这般同凯儿说的。还说什么, 宁为乞丐妻, 不为贵人妾。贾家虽比不得当年, 她却也是国公嫡出的孙女, 没有为人妾的道理。
又哄着凯儿说多谢他的爱护,不愿见他因自己与家里闹僵,宁可出家, 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请凯儿安心回府,孝顺父母。万不能为了她,辜负父母一片苦心。”
“可她越是这般说, 以凯儿的性子, 只会越发放不下了。”
皇后面色一沉,“延凯可有说了什么?”
顾太太摇头, “同臣妇与老爷提了一回, 被我们狠狠训了一顿。老爷气得病了。延凯吓坏了, 大约也是想着上回娘娘同他说的话, 他心里念着贾元春, 却也念着臣妇同老爷。日日守着老爷伺候汤药, 好几回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敢再开口。”
“可臣妇瞧着他那模样,竟是一点儿生气都没有, 这才多久, 便已受了一圈。臣妇这心里便难受得紧。”
皇后一叹,“应了吧!”
顾太太怔愣,“娘娘……应,应了?这怎么行!”
皇后轻笑,“哥哥也不必再病了。贾元春能使手段,你们也能使手段。哥哥这一病,延凯是不敢再提,也不敢再闹了。可两边施压,最痛苦的是谁?是延凯!”
“延凯现今不过瘦一些你便舍不得了,倘或再僵持下去,延凯再这般下去,你们可能撑得住?”
顾太太咬牙,“臣妇……臣妇只当,只当瞧不见,臣妇就不信贾元春还真会出家!”
皇后冷哼,“他瘦了难受了你勉强能当瞧不见,可若他病了呢?他的身子,这两三年才逐渐好转,太医也说需得好生养着,若有个万一,难保不会出问题。你难道要等到那时候再来后悔吗?”
顾太太面色苍白,身子摇晃,坐都坐不稳了。
顾延凯是她的命啊!倘或他旧病复发,她……她简直不敢想象!
“你不信贾元春会真出家。本宫倒是觉得像她这么狠的女子,自然选择了这条路,便一定会做得出来。只需她把这出戏做到底,延凯会如何?你可曾想过?”
“别说延凯喜欢她,便是不喜欢,若得知是因着自己闹了这么一场,叫她落得个出家的结局。只怕也要把责任都算在自己头上,愧疚难当了。如今这喜欢若只有五分,到时候也会成了十分!”
皇后一叹,又道:“说到底论苦肉计,我们是怎么都拼不过贾元春的。她可以不在意延凯,只求能达到目的。但我们不能!”
顾太太低了头,这才是重点,她们不能!她们怎么忍心看着顾延凯夹在中间,备受煎熬?
所以,明知她们一心软就输了,便也不得不心软。
顾太太几乎瘫坐在椅上,乱了心神,也慌了手脚。
皇后也不管她,叫宫人进来伺候顾太太洗漱,一边遣人出宫,唤了顾延凯进来。
再见到顾延凯时,皇后才明白顾太太说他瘦了时的那份哽咽与心痛。
他确实瘦了,瘦了许多,眼眶下还带着一层乌青,想来是觉舍不下贾元春,偏又惹得父亲病倒在床,双倍的愧疚之下,哪里能过得好。
“侄儿见过姑母!姑母急着寻我来,可是有事?”
皇后只是笑,权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嘴中笑骂:“怎么,你自打上回来过之后,已有一个多月不曾来了,你不念着姑母,难道还不许姑母念着你?”
顾延凯很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瞄了顾太太一眼,他哪里不知,必然不会如说的这般简单。只怕还是因着贾元春之事。
皇后轻笑,“本宫瞧嫂嫂面有倦色,似是有些累了,不如叫宫女领了你去侧殿歪一歪。”
顾太太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见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已上了前,只得歇了心思,跟着去了侧殿。皇后这才又招手让人端了鲜榨的果汁上来。
“用井水镇过的。你身子弱,用冰的可不行。现如今井水也冷,倒是可凉快两块。且喝了吧。瞧这满头的汗!”
皇后伸手一边给顾延凯擦汗,一边问,“听你母亲说,你瘦了。姑母瞧着倒真是瘦了。这会儿也快到中午了,便在宫里陪姑母一起用膳吧。你想出什么,姑母吩咐人去做。”
只有关心,绝口不提别的。顾延凯心头越发不好受起来,起身跪下来,“姑母!”
皇后依旧笑,“这是怎么了?”
“侄儿……侄儿又将父亲气病了。侄儿……”顾延凯张着嘴,后头的话却是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最后只低了头,道:“侄儿想要两全,却怎么也寻不来两全之法。”
皇后将他扶起来,“你没有,可不代表姑母没有!”
顾延凯一愣,“姑母?”
“贾姑娘不愿为妾?”
“贾姑娘说,她只顾家能以四品宜人待之,已是忠厚。她万没有推辞之理。可贾家上下,莫说嫡女,便是庶女也从未有为妾者。她不能堕了家族门风。”
门风?贾家居然还有门风?皇后只觉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所以,你想遂了她的心意,娶她为妻?”
顾延凯抿着嘴,不说话。可这意思却很明白了。
“你若想,姑母应了你便是。你父母那里也由姑母帮你去说?”
顾延凯呆了好半晌,竟是有些不敢置信,“姑……姑母?”
“傻了不成?姑母从小便同你说,只需你要的,姑母自会帮你想办法。”
顾延凯喜上眉梢,可转瞬这笑意又垮了下来,“姑母,侄儿虽中意贾姑娘,不想委屈了她。却也不想再惹父母不痛快。父亲母亲生我养我,于侄儿恩重如山,他们如今既一力阻止,侄儿怎能用姑母的威仪去逼迫他们答应。这样不好。侄儿,侄儿也做不到。”
皇后心里忽然松快了不少,眼底渐渐透出笑意,“自然要你父母心甘情愿。我们这头松了口,你的贾姑娘自然也不会吵着要出家了。贾家那边,姑母也会帮你透个气,再不会急着要将贾姑娘嫁出去。”
“至于你们,却也不急在这一时。你也说,是彼此有误会,长辈们是对贾姑娘有成见才会如此。那么,姑母帮你时常宣她入宫。左右你母亲是每月都要进来请安的。到时候叫他们多多接触,时日久了,自然就甘愿了,是不是?”
顾延凯心头大喜,“多谢姑母!”
皇后眼珠儿一转,“只是你如今年岁不小了,恐怕……”
顾延凯忙道:“姑母,侄儿等的!不论是一年半载,还是两年三年,侄儿都等的。”
“贾姑娘年岁也不小了,你可知她等不等的?”
顾延凯突然皱起了眉头。
皇后却瞬间严肃起来,“延凯,你说你与贾姑娘的相交,是你主动在先,她被迫落入这般境地。我们且听着。你说她不愿为妾,是因为不想辱没门风,我们也听着。
可倘或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却连这么些时日都等不得,连她日后的公婆,你的亲生父母也不愿意去让他们认可。那么你便要想一想,她对你有几分真心,对这段婚姻是抱着什么态度?谁人不想婚嫁能得公婆喜欢?
延凯,你已经做了身为男人该做的一切,也给予了她能给的一切,剩下的总要她自己来。这也是看你在她的心里,有多重要。你可明白?”
顾延凯忙点头,“侄儿明白!姑母以往便说过,夫妻之间当同心同德,才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侄儿如此,贾姑娘自然也会如此。侄儿信她!”
皇后满意笑了,“先出去玩会儿,你之前不是说,姑母宫里新栽的几盆牡丹不错,想画一画吗?这里也一直留着你的画具,让宫人搬了过去。等用膳的时候去再唤你过来。”
顾延凯朝侧殿望了望,自知皇后这是要同顾太太说话,笑着应了,满面喜色离开。
顾太太转出来,“是臣妇误会娘娘了!臣妇惭愧,延凯本是臣妇与老爷的儿子,却总叫娘娘劳心劳力。”
“都是一家人,这些话便不必说了。只是延凯身边的人,该清一清了。”
“是!臣妇省得。这些时日,已经在着手办了。只是想要寻个忠心,又会来事,还伶俐能劝着他,帮他看清人性的不容易。臣妇如今可不敢随便使个人来。”
皇后点头,“你心里清楚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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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府。
贾元春换了出门的衣裳来给贾母辞行。贾母言道:“你可决定好了?倘或……倘或顾侯爷不去呢?你有几成把握?”
贾母不知皇后的提议,以贾元春的情形,若是皇家,怕就只能是庶妃了。因此,若能得安乐侯为妻,还真心相待,自是好了不只一倍。但妾却不行。既然都是妾,那么侯爷的妾室,不如皇家的妾室!
可是……可是这法子,也实在险了些。
几成把握?贾元春苦笑,坦白说,她并没有想到皇后会提出四品宜人的诰命来说服顾延凯。所以她也不知道如今这一招是对还是错,可这是她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她深吸了口气,“我已拖人传信去给侯爷。只需他知道,不会不来梅花庵。我说了这么久的出家,却毫无动作,不说顾家不相信,再这般下去,只怕侯爷也要怀疑了。
这一趟,我必须去。只需侯爷亲眼看到师太要为我剃度,没有不着急的道理。而如此一来,我在侯爷心中的地位自会更高一层。”
贾母点点头,挥手,“去吧!”
贾元春福身,这个“是”字才到嘴边,却听外头下人嚷嚷,“老太太,老太太,夏公公来了。说皇后娘娘宣您和大姑娘一同进宫!”
贾元春心头一滞。竟是不知自己该作何表情。
顾家妥协了。她不用再去梅花庵演这出剃度的戏码。不必再担心逼不得已,假戏真做。
可顾家也断了她用此计叫顾延凯产生愧疚之情从而加深她在他心目中地位的方法。
而此时贾元春还并没有料到皇后的真实打算。待她从宫里出来,整个人几乎要站不住。
婚事不议,名分不定,庚帖不换。就轻轻飘飘一句话,这能说是应吗?怎么能说是应呢?
她年岁已经不小了。顾延凯是男子,又有皇后这个大靠山,自是可以不急。但她怎能不急?
倘或有婚书在,她还能等。可什么也没有。若是一年半载后,顾家情愿了自然好。若顾家不情愿呢?
这明明就是拖字诀!
最气恼的人,即便明知如此,她却也再没办法同顾延凯说。皇后连她再对顾延凯装可怜的路子都给堵了!
你想要嫁我,却连善待我父母,花点时间让我父母认可都不肯?你说不愿我与家里闹僵,可如今事情解决了,你却非得立马议亲。岂不是故意为难,偏偏叫我同家里闹僵?
到时,顾延凯会怎么想?
这还不算,往后被召入宫,皇后会再使出什么手段。
贾元春想着,手握成拳,指甲一点点掐进肉里。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府的,又是如何回屋的。抱琴端了冰碗上来,想叫她凉爽凉爽,这才发现她手心全是血。忍不住惊呼:“姑娘,大姑娘,你快松手!”
为什么!为什么别人轻轻松松就能得到,比如沈沅,林砚在贾府时,那些不要命的送去沈家的玩意儿,她是知道的。比如苏瑾,三皇子待她的情谊,她在梅花庵时便看得出来。
可为什么偏偏到了自己就这么难?
她不就是想要一个身份,想要一份真情。到底哪里错了?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
贾元春身子一晃,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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