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随着昨夜一场大雨,黑漆漆的天被洗了个干净通透。
秦骋外衫里还穿了件冬日的厚袄,打扮成了个身形略微有些肥胖的中年人,摸了摸贴在唇边下巴的胡子,确定没有纰漏后才低着头快步往城外走。
“唉,你听说没有,昨夜秦家着了大火。”
“怎么没有,那阵势,简直太可怕了。要不是一场雨下来,说不准能把整个秦家都给烧了。”
“可不是,燃起来的火把半边天都给照亮了。”
有人压低了声音:“我可是听说,起火的地方是书房,秦家大公子在里面没救出来,活生生给烧死了!”
“啊!”
“真的?”
人群中传来惊呼声,有人继续往下说。
“秦老爷当时就气晕过去了!”
“不对啊,这好好的书房怎么忽然起火了,现在又不是天干物燥的时候。”
“这我哪知道。”那人将声音压得低了些,“许是秦家做了太多坏事,遭了报应哟~~”
秦骋一夜未睡眼里布满了血丝,心里愧疚与自我劝慰在交织,撕扯地他有些难受。
一大早起来,秦家的那场大火,成了百姓口中新的谈资,听着这些刺耳的话,秦骋有一瞬间想杀尽眼前的人。
沿路走来,都是在讨论此事的人,喋喋不休字字诛心。
有人发出感叹:“可惜哟,秦有财就这么一个儿子,到老了人还没了,可怜哟!”
立马就有反驳的声音出现。
“可怜个卵,秦家这些年逼地多少人家破人亡,人家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了?照我说,这就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现世报!”
“就是,你还记得街东头那个罗家不,孤儿寡母两个人,秦有财当年瞧上了人家的铺子,就花钱买了些流氓痞子,将人家……,那女子受不了自尽了,留下个几岁的孩子,还不是只有一条死路。”
“你怎么知道?”
“我家就住旁边。”
“你当时就不管管?”
“要你,你敢管吗?咱们平头老百姓怎么惹得起这样的人。”
“……”
秦骋咬着牙,不想听下去,声音却不受控制往耳朵里钻,他只能加快步伐往城外走。
好不容易出了城,身边立马清净下来,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该往哪里走。
天色明朗,湛蓝万里的天没有一朵云,太阳有些灼人。
秦骋穿着厚厚的冬衣,额头上热出了细密的汗珠,黏在嘴边的胡须都差点挂不住。
他瞧了眼四周,找了个隐秘之地脱下了浸满了汗的厚袄,又从夹层中将携带出来的银票贴身揣好,这才松了口气。
这辈子从出生起,他过的就是锦衣华服的日子,哪里尝过这般困顿落魄。
心中滔天的恨意泛起,为了安全起见,只能赤红着双眼往前走,却不想措不及防与一人撞了满怀。
“这位爷对不住,对不住。”
那人不断的道歉,身上恶臭的味道传来,秦骋几欲作呕,捂着鼻子骂道:“你眼睛瞎啊,这么宽的路都能撞上来,也不看看你……”
说到一半,后面骂人的话就吞进了肚子里。
不确定的开口:“林翰生?”
林翰生猛得抬起头,惊诧于有人居然认识他:“这位爷认识我?”
“嗯。”秦骋往旁边躲了躲那股刺鼻的味道:“我与你父亲有些交情,他出事后我一直在找你。”
林翰生也不过才半大小子,前十多年里被白宁和林榆平保护的太好,脑子过于单纯,说到底也就是蠢。
他咽了咽口水,指着自己:“找我?”
秦骋努力扯出一个笑:“是,找你。你父亲有恩于我,临出事前将你托付给了我,我有事耽搁了,等忙过了那茬你就不见了。”
“那你有吃的吗?”林翰生毕竟是过过好日子的人,只一眼就瞧出他衣着布料不是凡品。
“跟我走吧!”秦骋道。
林翰生脑子里转不过弯:“去哪?”
秦骋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带你去收拾一下,顺便吃饭!”
自林榆平和白宁相继被捕后,林翰生趁无人注意到自己,悄悄的从后门溜走了。
逃跑时过于慌乱,身上只带着平日里的零花,若是普通人大概可以用一月的样子,偏他大手大脚惯了,只过了一日便将身上的银子耗尽。
他没有一技之长,也放不下身段去做工,只能过一天算一天。
以地为席以天为被,饿了就去讨口饭,渴了就去溪边喝水,遇到下雨天便随便找个屋檐下将就一晚,活脱脱过成了乞丐的模样。
饿了好几日,林翰生准备进城里讨点饭吃,没曾想会天上掉下个大饼砸到他头上,还有人主动说要照顾他。
林翰生眼睛放着光,忙咧着黄牙笑着点头:“好,好,我跟你去。”
画面有些辣眼睛,秦骋呕了一下,忍住了。
要不是林翰生还能有点用,他才不要管一个乞丐的死活。
齐府内。
林娇娇捏了把鱼食喂池子里肥胖的锦鲤,“你说,秦骋真的被烧死了吗?”
“你觉得呢?”齐宴坐在一旁撑着头看她,见她伸出手去够池边浮起来吃食的鱼,一把拉住她:“你小心点,别摔下去了。”
“没事!”林娇娇拍了拍手站起来,撇嘴道:“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秦骋这种人是不会轻易地狗带的!”
“狗带?”齐宴嘴里重复着,不知道是何意。
“差不多就是,完蛋、死亡的意思。”林娇娇笑嘻嘻的说。
齐宴笑着晃了一下头,刚要开口,就见香凝慌慌忙忙地跑了过来,屈膝行礼。
“少爷,少夫人,穆公子那边来信了。”
林娇娇大喜过望,难道是季瑶瑶找着了?
拆信的手一顿,又怕这信是和齐宴商量正事的,转头将信递给他。
“你的信,你拆。”
齐宴不接,反问:“我的不就是你的?”
林娇娇也不客气,唰——的一下,就将一头撕开。
盯着看了半响,林娇娇收回视线,长舒了一口气,笑容爬上嘴角。
穆寒川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季瑶瑶的踪迹,只是现下她还不肯跟他回来,知道林娇娇担心季瑶瑶,便先来信报平安。
“你说他是不是欠揍?”林娇娇说的一本正经,也不知是指季瑶瑶,还是穆寒川。
齐宴点头:“嗯,都挺欠揍。”
一个追一个跑,你喜欢我时我不喜欢你,我喜欢你时你又放弃了。
秦府内外一片缟素。
秦骋的葬礼办得格外隆重,秦有财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死了自己留着这么多银子作甚。
正厅巨大的金丝楠木棺材里,安放着“秦骋”焦黑的尸体,虽已经看不到人形,秦有才还是命人替他换上了寿衣。
因着他没有子嗣,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哭灵的是满院的下人。
秦有财苍白着脸被人扶坐到灵堂旁的椅子上,浮肿着眼厉声喊道:“都给我哭,谁要死哭不出来,假哭,就拖下去打死!”
跪了满地的丫鬟仆人身体一抖,放声恸哭,听着声还真是“情真意切”。
来往吊唁的人很多,大都是平日里与秦家有生意上来往的,心里痛快面上却哀伤。
“节哀顺变。”
秦有财不忍将儿子下葬,打算停灵够七七指数,没料到头七未过,风云突变。
铜盆里的黄纸烧的正旺,来吊唁的人宽慰着秦有财。
外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喧哗声。
秦有财怒火攻心,正要破口大骂,就见从门外涌进一伙佩着大刀的官差,来势汹汹将灵堂围了起来。
秦有财虽然没文化,也知道民不与管斗,忍下心头的怒火从椅子上站起来,道:“不知几位官大爷到此有何贵干。”
“别废话,抓起来。”领头的那人冷着脸,挥了一下手。
原本围住众人的官差立马上前抓人,丝毫不管这是在灵堂之上。
“无缘无故抓我作甚!”秦有财大喊:“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他的手被反扣着,见领头的那人一脚将铜盆踢翻,想要扑过来却挣脱不了。
那人取下桌案上供着的灵位,在秦有财睚眦欲裂的表情下,丢到地上一脚蹋碎。
“秦家私贩官盐,撺掇皇子,有谋逆之心,证据确凿。”那人看着秦有财道:“秦骋命好,免了凌迟之死,秦有财,你可还有什么说的?”
上头下了死令,不给秦家留下丝毫喘息的机会,抓了人后,赶在秦骋头七那天全部拉到刑场问了斩。
整个江南一片哗然,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嚣张了几十年的秦家轰然倒塌。
与秦家有来往的都避之不及,秦有财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砍了头之后草席一裹,被丢到了乱葬岗任由野狗啃食。
行刑那天,秦骋佯装打扮成了落魄的老翁,佝偻着背回到了城里,隔着刑场远远的,脚步就挪不动了。
他不敢去看,又不想将父亲的死归咎到自己头上,眼神怨毒的望着齐府的方向。
都是你们,一切都是你们害的,我家破人亡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生活,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们也尝尝这种滋味。
林翰生换了身衣服,收拾的干干净净跟在秦骋身旁,瞧见他淬着毒的目光,感觉自己扶着的不是人,而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爷爷,我们走吧!”
秦骋不敢抛头露面,扮成老头之后,便让林翰生叫他爷爷,林翰生也不在乎,丝毫不犹豫顺口便喊了出来。
“走吧!”秦骋慢悠悠地说。
也算他还稍微有点良心,夜半无人之时,偷摸溜到了乱葬岗,举着火折子翻翻找找许久,才找到了尸身不全的秦有财,背到密林处挖坑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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