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彻底进入冬季以前,沈耽的腿总算是长利索。
健全以后头一件事儿就是去看他的那五十亩山田。这两个多月它们被几个弟弟们打理得还算齐整。沈耽在初雪来临之前挑着稻谷草去将田里的萝卜籽儿盖上,撒下新的豌豆,等它们长出幼苗,整个冬季还能吃素菜锅子。
话说又是一年底。
年下,各家各户都忙得不可开交。沈耽一心在他的山田,平桉就替他照管家里的橘子林。其实除虫除草修剪枝桠的活计早已经完事儿。但今天的冬天比往年都冷。
平桉挺了沈耽的法子,打算给每棵橘子树都穿上衣裳,给它们裹一层稻草皮。
下午,沈耽从桑树岭的山田回来,远远瞧着院子里有个男人的身影。平桉从火房端出一杯热茶亲客人饮下。
这人谁啊?
沈耽在心里想着。
“耽!”平桉转头瞧见往坡上来的沈耽,笑道,“这位,邱老板,找你。”
邱老板。沈耽心下立时有了两分主意。
他脚下的步子稍稍大了些,进了院子。那位等候多时的邱老板便对沈耽拱手。热情笑道:“沈老板,幸会。”
沈老板。沈耽在心里笑了笑。也回礼,说:“我并不是什么老板,不过区区一介草民。叫我沈耽就是。”
邱老板是个微微发胖的中年男子,长发,带沿帽。着黑色长衫。一派商人风格。
他笑道:“得蒋三公子指引,特地来拜访沈老板。”
原来是蒋平祖。看来这位邱老板是蒋平祖给沈耽的人脉。
沈耽一只手后背,一只手作请,说:“外头冷,我们进屋谈。”
“好。”
平桉再去火房烧了两杯热茶来。
一盏茶过后,这位邱老板才开始说明来意。
他是刚定居汜县的商贾。
潘江府有十二个县,汜县时潘江府最大的一个县。鄠县第二。
邱老板曾经做过一段的盐贩生意,大俞经济和政治制度稳定以后,盐田被官收。他就做药材。
这次来到潘江府,是因听说潘江府水土丰润,他想私买一部分土产作为己用。
但是大俞明文规定,口分田不能买卖,而可以交易的永业田大多都是散田,且土质不佳。上月在商宴巧然听闻沈耽有三十亩山田。
所以特地来商榷。
沈耽放下茶杯,笑问:“不知邱老板听何人说起的。”
邱老板:“蒋三爷啊。”
“他也去你们的商宴?”
这一点,沈耽倒是挺好奇。以他对蒋平祖的了解,这种应酬蒋平祖是能躲就躲,以前沈耽去交际,他要不是缩在车里,就是在包厢外头等。
怎么现在自己还主动去。
邱老板爽朗笑道:“蒋三爷可是咱们潘江府商圈的常客。现在他手里脉络可是不少。这不,您这儿有山田还是他给我的消息。为了得到这个消息,我还在蒋府大门口足足等了两日呢。”
沈耽心下明白了。
为了抬高自己山田的价值。蒋平祖故意让邱老板多等。
这家伙脑子变聪明了哟。
“如何沈老板。邱某是带着诚意来收购你的山田,你看几钱出?”
沈耽轻咳一声,道:“这个不急。我还是先带你去看看山田。”
邱老板点点头:“也对,我也该看看。只是蒋三爷说起你的山田那是赞不绝口,我想来他的话八分是没错的。行,那咱们就照规矩来办。走吧。”
“请。”
沈耽转头对身后的平桉笑了笑。
那种表情仿佛在说,桉桉,老子要成事儿了!
原本去桑树岭的路不是特别好走。
但因为沈耽常去,他对进去的那段拐路修修补补,现在走过去竟然也顺畅不少。沈耽直接把人带到了高梯田那边,居高临下俯瞰他的山田。
这种视角太具有冲击力。
第一印象就给邱老板深刻了七八分。他感慨道:“多漂亮的山田啊。”
沈耽在心里笑,废话,他妈老子拿命换来的这份产业,从今年开年到现在,整整一年的时间才垒出这样的规整。
邱老板当场就放话,这山田,我都买了。
沈耽上手后背,闻言抬出一只手臂,微微摆了摆,笑道:“邱老板,这个不急。”
又是不急。邱老板是个看货下注的主,如今这明晃晃的好田尽收眼底,他不急才怪!
恐怕届时不只他知道沈耽有这样的山田,同行得知,怕又生出诸多不必要的曲折。
这一点,沈耽比他还清楚。从邱老板来到此刻,沈耽心里已经有了六七分主意。
想来,蒋平祖还会不予余力的替自己放消息。
于是他缓道:“邱老板有所不知,这里并非三十亩,而是——”他竖起手掌示意。
邱老板:“五十亩?”
“正是。”
沈耽沉稳的引着他往下走,边走边道:“原先,这山脚只是一片坡坡坎坎山土,且土质稀薄。”
“嗯,看得出来。”邱老板弯腰捏了捏脚下的土壤,很内行的认同沈耽的话。
沈耽:“所以能养起这五十亩山田非常不易。田里的没一捧土都是我从山腰担下来充实的。”
“原来如此。”邱老板拱手:“辛苦了沈老板。”
沈耽笑了笑,接着道:“这边是桑树岭,既然为岭,它的地形地势并不是十分平坦,您现在所见这样规整的方格山田,也是我用石块垒起来的田坎。且每一个田格子里的规划沈耽心里也有打算。”
他们现在走到了山脚,就站在那五十亩山田的右侧,这样平行视线远望过去,也是十分开阔。且现在里面种了萝卜和豌豆等冬季作物,看去很有生机。
邱老板点点头:“沈老板能开拓出这样规整平坦的五十亩山田,定是花费了不少心血和精力。只是不知沈老板原先对它的打算是什么。”
沈耽笑而不语。没有答这话。
其实他挺想知道邱老板买走这些山田的目的。
邱老板快人快语,直接道:“沈老板,我邱某从商大半辈子,一向干净利落。今日我开门见山说,我买你这五十亩山田,一两一亩,五十亩,我给你五十五两钱。除此之外,我还要雇佣你为我的长工,以后你和你娘子也有做活的去处。如何?”
沈耽笑了笑。
邱老板的话他是听明白了。
对方用五十五两买走自己的五十亩山田,完了还请自己做这五十亩,每月可能会给自一定数目的工钱。但是这田,就不是自己的了。
就是彻底买断沈耽的山田。
这不就是相当于自己是他的佃户,他是地主?
他小瞧沈耽了。
沈耽开辟这片山田的初衷就是要自己做大。岂能为眼前一时之利轻易让渡出去。
且说当初沈耽选择开辟山田的地势也相当傲人,基本把桑树岭这边最得利的地势都抢走了。
邱老板可以在附近再重新开辟山田,但不论水源和地势,都绝对赶不上沈耽这片的三分之一。
这也是沈耽未雨绸缪得来的关卡。
“沈老板?你想好了没?”邱老板的心思太迫切,相对于沈耽的不徐不疾,他的需求坦然然暴露在沈耽眼前。
沈耽笑了笑,道:“邱老板有所不知,这山田我并不买卖。”
“不卖?!”邱老板急了,“你怎么能不卖呢!”
沈耽微微折眉。
邱老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说我愿意出这样高的价格,还请你做长工,可能自此以后你们一家子的吃穿用度都不用担心,这样好的买卖你竟然不想?”
莫不是在抬价?
邱老板有些气愤,道:“既然你初心就是不愿卖我,那还带我来看什么山田,沈老板,你此举,邱某不明。”
沈耽:“邱老板息怒。沈耽并非戏弄您,而是带您来看看我的诚意。”
“诚意?”
什么意思?你不卖给我还谈什么诚意!
邱老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的沈耽的意思。
沈耽笑了笑,对邱老板强调:“这就是我的诚意。邱老板回去若是想好了,再来找沈耽。”
夜里,沈耽躺在炕头,平桉侧身问他:“耽,为何你不卖。”
沈耽睁开眼睛,将平桉往自己怀中搂了搂,非常软香。笑道:“我在等他想明白。”
“明白,什么?”平桉不懂沈耽的心思。
沈耽亲了亲平桉的小脸颊,说:“明白我不卖他的缘故。”
“他要是,不明白呢。”平桉问。
沈耽:“他会明白的,且他得自己想明白。”
平桉“嗷。”
她也不甚明白沈耽的意思,不过,她不用明白,只要相信沈耽就好。
而后的几日,相继有两三人来看沈耽的山田。沈耽心里想,大约是蒋平祖的缘故。
果然,腊月二十三那日,蒋平祖一个人骑马颠颠的过来长白村找沈耽。
沈耽正在打理橘子林,蒋平祖将马系在桥头的树下,大老远就笑着喊:“沈老板好。”
“多谢你。”这是沈耽过来见他时开口回的第一句话。
蒋平祖微微折眉。
这动作和他老板一毛一样。道:“老板,你见外了呀。”
沈耽一臂把人挟持在臂弯下,笑道:“蒋平祖,你变聪明了哟。”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夸我。”蒋平祖笑的像只河豚,“邱老板是我无意中发现的人才,他在圈子里口碑也是不错的。所以故意引来给你。”
沈耽:“嗯,蒋平祖,你这次刚了一回。”
蒋平祖开心的大笑,笑了一会儿忽然人就不笑了,顿了顿,才说正事。
“老板,我跟你说过我爹要升官儿了吧,嗯,下个月我们家要搬去广江府啦,以后我再来看你就得隔一段时间。我好舍不得你呀。”
“哦。”沈耽放开蒋平祖,将人摆平整了,想了想,说:“恭喜哟。”
“那你都不想我的吗?”蒋平祖可不高兴了。
沈耽轻咳一声,说:“我媳妇儿在呢,你给老子安分些。”
蒋平祖转头,果然见平桉就站在枣树下,看着下边的两人。蒋平祖立时举起手朝平桉打招呼:“老板娘好!”模样非常喜庆滑稽。
平桉噗嗤笑出了声。
沈耽拍拍蒋平祖的肩,临走前嘱咐:“虽然我知道你现在有权有势不会有难事儿,但搬去潘江府还是要谨言慎行。别捅娄子,我不想给你收尸。”
蒋平祖明白沈耽的话,重重的点点头,“我知道。谢谢你,老板。”
他向沈耽讨要了一个大拥抱。
这次意外的,沈耽没暴躁。而是顺手拍拍他的后背。
“去吧。”
其实蒋平祖挺想哭的。
来大俞以后他使劲儿哭过三回。
第一次,睁开眼睛的瞬间知道自己身在大俞,他担心他老板,哭了,因为怂怕的。
第二次,是沈耽告诉自己他要成亲了,蒋平祖特别难受,心如刀绞的那种。
第三次是这回。他不想走,却不得不走。骑上马的时候,他强颜欢笑和沈耽告别,一转身,就哭成狗。
话说邱老板那头,那日回去以后反复琢磨沈耽的话。一整夜都没睡明白。也担心夜长梦多,一心要拿下沈耽的山田。想着想着就开了窍。一拍脑袋。
这沈耽,是不是这个意思啊!
来不及多想,命小厮拉了马车就往长白村来。
腊月二十七。
沈耽正在桑树岭伺弄他的萝卜地,顺带种上些小青菜籽儿。
将来这些菜儿都是要用来养田的。
“沈老板!”邱老板弃了马车,自己徒步走进桑树岭,穿着厚厚的狐皮大氅,艰难往里面走。
沈耽闻言,直立起身子手里还拄着锄头,对邱老板回:“您来了。”
这几步路,走得邱老板气喘吁吁,走近沈耽,他不等自己喘口气,就道:“我明白沈老板的意思。”
他握紧了沈耽的手腕,再说一遍:“沈老板,果然好算计啊。”
“言重了。”沈耽笑了笑,反而对邱老板好意提醒:“您仔细脚下,昨夜一场雪,这边路不大好走。”
邱老板:“那是瑞雪兆丰年!沈老板,我明白你的诚意。果然够!”
那日沈耽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其实很好懂,只不过邱老板全然没想到一个农家子的雄心竟然这样大,所以才没往这个方面想。
沈耽的意思就是,这五十亩山田他不卖,如果邱老板想用这片山田,他可以给他用。
那这么算来,岂不是沈耽是地主,邱老板是佃户?
不是。
沈耽的意思就是‘入股’制。
山田产权被沈耽紧紧拽在手里,邱老板只是类似‘股东’身份。
种什么作物,卖给谁,两人可以商量着来,但决定权在沈耽,最后盈利部分。
五五分成。
这是沈耽最大的让步,前提还要邱老板出七成的劳动力!
当然这样的概念在大俞肯定不会受官府保护。
所以沈耽要和邱老板签生死契约和君子协议。
邱老板听完细节部分,反问:“你就不怕我会反悔,借机侵占你的山田,到时候你什么也捞不着?”
沈耽笑了笑,道:“我不怕。”
这是自然。
沈耽开辟山田是在三村联里正处备过文案,又有乡里给沈耽作证。这山田是谁的,就是谁的。
且说,沈耽身后还有蒋平祖这块遁甲。
要黑吃黑,耽爷怕过谁!
邱老板想了想,说:“我出七成劳动力,最后五五分?沈老板,您这是不是有些许过境。且说这山田还是我邱某人的,我如此尽心尽力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沈耽道:“邱老板,您盈商多年,应该明白商贾机遇和经营同样重要的道理。第一个发现盐田的商人比后来挖掘盐田的商贩更占先机。为谁作衣裳有时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您能从这件衣裳赚回多少利润才是你想要的结果。”
“利润?!”
沈耽:“就是真金白银,钱!”沈耽笑道:“邱老板,我不会让您吃亏,协议上我会写明盈利五五分账,亏损六四承担。我六,你四。而您只需要向我提供七成劳动力和作物源。”
邱老板从来没做过这样的生意。
他得好好想想。
这单买卖,有风险。可这山田,着实有长远可观的打算。
且说生意的风险自己并不需要担多少责任。
说白了,沈耽是东家如同甲,自己是客如同乙。
沈耽出田,这是根本!自己出劳动力和作物,最后盈利五五分,有了风险沈耽担六自己担四。
其实这单买卖。可做。
邱老板道:“沈老板,你果然是沈老板!这样,今日我得了你的消息先回去好好合计合计,三日后我再来给你消息,如何?”
沈耽:“好。我等你。”
果然,三日后,邱老板就带来了好消息。
沈耽,这单买卖,我跟你做。跟你签两年!
两人各自签署契约。
当然,这份契约不受官府保护,但是君子协议是要进商贾圈档案的,这叫诚信为本。
这些时日邱老板不断探听沈耽的为人。
那沈耽何尝没有打听邱老板的消息呢。
签字画押。两年期限。
从此两人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以茶代酒,彼此为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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