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俨叹了一口气, 有些不好意思, 更有些疲累道:“十六叔, 你坐吧......这些东西, 会有下人进来收拾的......”
“有一些事, ”云涟却并没有依言停手, 而是笑着抬起头, 看了裴行俨一眼,意有所指道,“......是臣该为殿下做的......可总还有些事情, 是臣自己,想为殿下做的。”
裴行俨的眉宇之间不禁浮起了几分动容。
“殿下近来,”云涟亲手把所有的棋子一颗颗捡起来收拾好, 然后才气定神闲地坐定, 轻声问道,“......似乎一直心神不虞?......是有什么事情让你感到很不安么?”
不论是对皇后的态度, 还是今日的掀棋盘之举动, 比之裴行俨以往的心性, 似乎都有些......过于焦躁了。
“十六叔, ”裴行俨靠在案上, 以肘支案, 以手撑额,喃喃地自言自语道,“......你说, 我真的能成为, 一个好的太子......一个合格的储君么?”
云涟失笑,问裴行俨:“......殿下为何这般想?”
裴行俨顿了一下,把先前在宫道上遇到行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与云涟讲了。
“就是这样?”云涟眉头一挑,玩味地问裴行俨道,“......他就说了这些?......殿下想听听臣的想法么?”
“但说无妨,”裴行俨苦笑道,“......左右这种被驳斥得近哑口无言的丢人事,除了十六叔,我也不会再去与旁人讲了......”
“一通屁话,”云涟撇撇嘴,毫不客气地评价行故道,“......胡言乱语,毫无逻辑,不用去理会。”
裴行俨震惊得看着云涟,下一刻,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安静着安静着就直接猛地一下笑出了声。
“将人者非需善将兵,”云涟认真严肃地对着裴行俨道,“......只需善将将兵者即可。殿下处在这个位子,只要懂得如何知人善用、让合适的人呆在合适的位子上就是了......至于具体的事情,那是下面的那些人才该去考虑的。”
“如果一个人要想当皇帝,就要和状元比作文章、和壮士比力气、和将军比战绩......那是不是也该和世家公子比风花雪月之事,和商贾之流比生意经、和青楼女子比歌舞乐器?未免太过可笑尔......他觉得殿下毫无寸进,殿下就真的无分毫进步了么?他是谁?他真要是这么厉害,怎么不拿自己去陆见符之流比?算了,他恐怕连臣都打不过......论文成,他觉得自己这么厉害,我们倒是等着看看,今年金榜题名的状元郎,又是不是他咯......”云涟说到一半,看裴行俨直接笑出来了,不由顿住了,有些不解道,“......殿下笑什么?可是觉得臣说的哪里不对?”
“不是,”裴行俨眼睛亮亮的,笑得很温柔很欢快地看向云涟,“十六叔说话太有趣了!......这是猛一下,叫我想起来我......黔南王叔说话,也喜欢用‘狗屁不通、不用去理’这八个字哈哈哈。”
裴行俨在谨身殿和云矩把话说开之后,心中十分苦闷,抑郁不解又无奈,就把母子俩在谨身殿内的一通对话原原本本地写了下来寄给了赶赴黔州路上的云朔,十分难受地问他:是不是世间之事,十有八/九都难得两全......你是不是也和娘想的一样,所以最后......也认命了,死心去黔州了......
你以后还会回洛阳看我们么?如果你回不来也不要紧,如果你想我了,我想办法去找你也是可以的......
裴行俨也不知道自己杂七杂八零零总总地琐碎事情写下了究竟是写了什么。反正最后不知不觉就写了十几页的纸,他本来想烧掉算了,可是一想到云朔当初走时,在城门口跪自己那一下,心里就觉得特别难受,最后还是不甘心,就把信塞给宋则,托他去给了云朔。
如果他不回信,我就再也不写了!等待的间歇,裴行俨是如此既忐忑又愤愤地想着的。
宋则亲自叫了信得过的黔州军旧部,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一路换马,不到两天就亲自送到了云朔手上。
云朔收到这厚厚的一沓,三十多岁的人了,被儿子催得泪水直流,叫越浒嫌弃地不得不自己换了个马车去清静看书。
云朔一看裴行俨都难受成这样了,对着儿子也装不下去了,提笔一挥,就先回了八字箴言:“狗屁不通,不用理她。”
然后细细地将云矩对裴行俨说的每一句话拎出来批判了一遍,末了下结语道:“你娘她就是自欺欺人,先骗住了自己,才好去骗别人......你不用理,我太懂了,她就是一直这样自己给自己洗脑,最后洗傻了......你等着啊,最多一年,我有法子治她的,到时候,咱们一家人住一起,保证再也不分开了......不过你要替我保密啊,我们得先统一战线,麻痹一下敌人......”
云朔还在最后大言不惭地极力画饼,给裴行俨畅想道:“到安定下来后,让你娘再生个小姑娘......你可以亲自带着她玩游戏,陪着她长大,帮她一起糊弄夫子、打跑坏人......想不想要?”
裴行俨的回信是大大的一个“呸”字,然后告诉云朔:我已经有弟弟了,才不稀罕......你少折腾我娘!
云朔再回:长得像你娘的、跟你娘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小姑娘?......你真不想要?......不再考虑一下?
裴行俨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太讨厌了,就不能给丁点的好脸色看,否则立马蹬鼻子上脸,遂不再理会。
裴行俨想着想着,在脑子里描绘起云朔咬着笔杆子大笔一挥写下“狗屁不通、不必理她”这八个大字时郁闷又委屈的神情,不由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殿下如今,”云涟的眼眸深了深,若有所思道,“......还有黔......八哥有联系么?”
“当然,啊不是,”裴行俨笑容一敛,看着云涟对着自己挑了挑眉,知道对方俨然已经生了疑,自己如今再否认对方也不会相信了,只好羞赧地笑笑,靠近云涟,压低了声音道,“......只告诉了十六叔一个人的小秘密,帮我保密,好不好?”
云涟唇角一勾,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裴行俨笑得软倒在在案几上,好久没有笑得这么畅快了,一时都忍不住想“哎呦哎呦”地叫唤两声肚子疼了。
“不论如何,”云涟含笑摇了摇头,眼神柔和却分外坚定道,“......殿下当该对自己有信心才是......旁人的三言两语,若是就可使得殿下为其烦扰......那臣等的坚持,在殿下眼里,又算什么呢?”
裴行俨被云涟说得有些羞愧了,垂下头承认错误道:“十六叔说得对......如果连我自己,都对自己没有信心的话......又怎么能指望你们对我有信心呢......是我太着急了......”
“殿下,”云涟倾身过去,缓缓地握住了裴行俨的手,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您是玉,他是石......您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琎者,似玉之美石也。
景帝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是很明确的,不是么?
裴行俨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很缓慢,但是很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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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殿内,赵宁杨听闻了东宫把秀楹赐给行追的事情后,一惊之后就是一怒,立刻意识到这里面必然有什么隐情,赶紧着人去查了。
等拿到真相后,赵宁杨坐在千秋殿内,气得浑身发抖,毫不犹豫地下令:“去把那两个李代桃僵、互换身份挑拨太子和追儿关系的贱人给本宫押过来!”
秀楹包袱细软还没收拾好,就被千秋殿的人拉扯着锒铛入狱了。
妤清与秀楹同日被关押,赵宁杨人在气头上,想将两人都直接一杀了之,轻鸿却觉得不妥,又劝不住,只好先关着再说。
“她们两个祸胚子,”赵宁杨犹自气得不行,“......这种事情也敢李代桃僵、冒名顶替......坏了太子和追儿的情分,两个人全都杀了也难抵本宫心头之恨!”
“娘娘说的是,”轻鸿也不敢在皇后的气头上乱说话,只小声地提醒赵宁杨,“......只是这两个,毕竟是太子殿下和行追公子的人了,娘娘若是自己就随意处置了,怕是也有不妥......”
坏了太子和二公子的兄弟情分是小,轻鸿担心的是,最后坏了东宫和皇后的母子情分......
轻鸿总觉得,这件事,从里到外,处处都透着古怪......巧合太过,她们好像,一直都是非常被动地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着往前走一般......
“这件事,”轻鸿忧心忡忡道,“奴婢觉着,娘娘还是该慎重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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