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俨一怔, 抬头看了站着的云涟一眼, 招招手示意他坐, 然后亲自给云涟倒了一杯茶, 推过去, 又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 喝了一口, 才垂下眼帘,有些难以启齿般道:“我确实很生气......却不是在生十六叔的气。”
“......她是皇后的人。”裴行俨眉眼低垂,语调低沉的有些阴鸷。
云涟一怔, 吃惊地抬头看着裴行俨。
“十六叔不是问她是谁派来的么?”裴行俨抬起眼,寒声道,“......她是, 皇后挑出来的人。”
云涟神色有些凝重, 缓缓道:“殿下,臣听闻, 让皇后娘娘为您挑选房里人, 乃是陛下的意思......”
云涟并不觉得, 皇后从大费周章地弄个宫女出来, 放到裴行俨身边, 是想从中汲取什么利益......对于千秋殿而言, 起码至目前为止,东宫的兴衰荣辱是与她们系与一体的,皇后当不至于这般愚蠢, 用这种手段来触怒了太子, 这于她而言,似乎也并无太大的好处......
“她不过是想挑拨你我二人之间的关系罢了!”裴行俨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那个女人,我根本连见都没有见过,她哪里来的胆子在你我面前如此颠倒黑白、胡言乱语!......本宫可不相信,一个寻常的宫女,敢有这般的底气!”
云涟一时间,竟然不敢去确定行俨的这句“她”指的是那个宫女,还是......千秋殿里的皇后。
“殿下,”仓促间,云涟一时也吃不准太子究竟是为何对皇后起了这么大的芥蒂,只能简单地握住了裴行俨放在案上的手,先提醒他道,“......冷静。”
裴行俨闭了闭眼,咽下了更多愤懑的言辞,只胸口一阵起伏不停,半晌后,裴行俨偏过脸,冷冷地开口道:“下次再有这种事,你不必怕,告诉本宫......本宫直接帮你杀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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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儿终究还是心太软了,”层层叠叠帷幕之后,一张皎若春花的脸静静地垂着,半晌后,轻笑地持着棍子轻轻地拨弄了一下盆里焚的差不多的手稿,淡淡地吩咐帷幕外的人道,“......去提醒一下那位秀楹姑娘,她真正该去求的人,是谁......”
至当日被裴行俨一脚踹开后,秀楹已经被关在屋子里近一个月了,眼看着小满已过,芒种将至,秀楹深知自己在东宫再无翻身之路了,心中大恨,觑得时机,不顾一切代价地偷跑了出来,拦住了行追的踪迹。
行追一愣:“这位姑娘......?”
“二公子说过会带奴婢走的!”秀楹一把扑到行追脚下,死死揪住行追的下摆,声音尖利地哭诉道,“......可是奴婢等啊等,最终等到的,却不是二公子,而是这吃人的东宫!”
行追一怔,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犹疑道:“这位姑娘......你现在,已经是阿俨的人了......是下面的人待你不尊敬么?你可以直接去找阿俨说的......”
“太子殿下一眼都都没有多看过奴婢,”秀楹死死地扯着行追的衣角,艰难道,“......奴婢也并无那些攀龙附凤之心!......奴婢求的,不过是出宫得一片海阔天空之地罢了!”
“......二公子与太子殿下是自幼的情分,既然太子殿下也并不喜欢奴婢,二公子可否帮帮奴婢,送佛送到西,把奴婢从这深宫彻底地带出去呢?”
“这......”行追尴尬地拒绝了,“姑娘,这不太合适吧......”
秀楹松开了拽着行追衣角的手,怔怔地坐在地上,一脸的心如死灰。
行追也觉得很歉疚了。
“我就知道,”秀楹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当初,就不该纵容妤清那个贱人冒名顶替了我去......不行,我要去告诉皇后娘娘,弄错了,弄错了,该来东宫当是她才对......”
秀楹说着说着,爬起来就要走。
“你要做什么?”行追大惊,一把拦住秀楹,震惊道,“......你要去告发妤清?......你们不是好姐妹么?......你可想好了,你若真去告发了,李代桃僵之罪,你们两个到最后,可谁都难被轻饶了去!”
“可是当初,”秀楹怨恨地看着行追,尖刻道,“......是我求得二公子想法子带我出宫的!......二公子答应了奴婢的!当初二公子要皇后娘娘寻的人,不也是奴婢么!”
“......二公子早该知道奴婢被那贱人顶替掉了包,如今却不愿奴婢说出实情......”秀楹冷冷地看着行追,倏尔一笑,“......二公子对妤清那贱人动了心是不是?......那我呢?二公子就打算把奴婢一个人,冷冷清清地抛弃在这深宫里么?......左右我是不想活了,要死,那大家就一起去死吧......”
“你不要胡来!”行追眉头大皱,见秀楹有一些歇斯底里的疯魔趋势,不得不先安抚住她,只是语气也已经很冷淡了,“......我记得你当初,是说你家中继母逼着你出宫后嫁给一个年逾六十的商贾,你不愿,这才求到我这里,想我出面帮你一把......是这样,我没记错吧?”
秀楹垂着头,冷冷道:“不错。”
“我确实先应承了你,”行追缓缓道,“......后来的事情,若你确实如自己所说的这般无辜......倒也确实算是我失信于你了......”
秀楹倔强地抿着嘴不说话。
“......阿俨当真没有碰过你吧?”行追沉思了半晌,冷不丁地问道。
“不然呢?”秀楹轻佻一笑,扬起脸来,“......二公子还需要,奴婢去如何证明么?”
“如若阿俨当真对你无心,”行追理也不理秀楹的话茬,只冷淡道,“......我替你开这个口,事过之后,安排你出宫......只是你要立下字据,执此一生,不得再入洛阳,更不得,再提当初那件事!”
秀楹动了动嘴唇,嗤笑一声,很无所谓地回答:“好啊......不过,我可以不提当初那贱人冒名顶替的事,二公子是否也该......给点封口费呢?”
“不会叫你饿死就是,”行追的耐心已经告罄,一甩袖子,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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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裴行俨手里的棋子刚刚拈起,整个人都愣住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裴行俨第一反应是自己听岔了。
行追默不作声地从对面的位子上起来,安静地跪了下去,垂着头将事情从始至终解释了一番,最后轻声道,“......事情就是这样,两个人却是被弄混了去处......如今东宫里这位,却本是我一开始寻找的那位......我原想着,阿俨若是喜爱她,倒也算了......只是近日听闻,她在东宫里却并不如何得宠,我就冒昧想开口求个恩典......”
“若是阿俨不喜欢,”行追静静地抬头看裴行俨,艰难道,“......就把人赐给我吧。”
搞混了?裴行俨心里喃喃想着,怎么就会搞混了呢?他的第一反应是追问这出李代桃僵的故事里到底是哪个的主意、哪个犯下的错......可是行追一开口,裴行俨就知道,自己没必要问了。
裴行俨冷冷地看着那盘下到了一半的棋局,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谁的主意、谁犯的错......这重要么?
一点也不重要。
既然行追都私下里求到自己这里来了,左右是......这两个女人,他都是要保下的。
裴行俨突然觉得特别累。
累得他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
行追垂着头,在这片静谧里,心里也很清楚,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你起来吧,”裴行俨摆了摆手,淡淡道,“......本宫知道你的意思了。”
“......人你现在就直接带走吧。”
“阿俨,”行追心里一突,猛然就很想说些什么,“如果你不高兴,那就......”
......那就算了吧。
“太子殿下,”外面的宫人小声地呈禀道,“......淳化公求见。”
“快请十六叔进来吧,”裴行俨立即回道,然后转头看着行追,轻描淡写道,“......委屈你先赶紧避着了,十六叔过来,万一你俩再碰上,回头还是你受罪。”
行追很勉强地笑笑,行礼告退了。
云涟进来时,正赶上裴行俨一抬手,把整个棋盘掀翻在地,黑白棋子们滚得到处都是。
云涟眉心一跳,一句话也没多问,只蹲下身来,安静地帮裴行俨把每一颗棋子都收拾了起来。
裴行俨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更有些疲累道:“十六叔,你先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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