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矩缓缓地, 缓缓地抬起眼, 与三步外的云朔交换了一个深长的对视。
有那么几十秒的时间, 云朔的脑子是一片空荡荡、完全无法进行任何思考的。
而在那骤然令一切一切的愤怒争吵、分歧漠视都彻底消声的安静凝视后 , 下一刻, 云矩二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地动了起来。
云矩一下推开宫人捧着那瓷瓶, 转过身仓皇地就想要走人。
云朔直接扑了过来, 一把拽住云矩的袖子,凶狠地直接将她整个人都圈到了自己身前。
汉中王三人均都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幕。
云矩大怒,挣了一下, 但因为心绪不宁,竟然没能一下子直接挣脱开,烦躁地怒吼道:“放开!”
云朔紧了紧手中握着的衣袖, 没有反驳, 却也没有依言放开,只默默又更加攥紧了些。
如果有熟悉云朔的人, 诸如韩子清之流, 此时正在场, 而又能认真地观察了云朔的神态, 就不难能看出来, 云朔此时, 大概整个人都完全是懵的。
汉中王有些惊讶地看着云矩二人的情态,作为在场众人中最不了解状况的一个,也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接着刚才的话与云矩继续下去:“......五哥刚才看起来那么难受的模样......真的不需要请了徐太医过来看看么?”
“不用了, ”云矩挣了一次,没有挣开,骂云朔云朔他也不理,弄得云矩本就烦躁不安的心更加暴躁了起来,想着当众跟云朔拉拉扯扯地也未免太不成体统了些,遂也自暴自弃地懒得管云朔了,仓促地对着汉中王一笑,客套地解释道:“......我平日里随意惯了,时不时地身子就要这么跟我‘造反'一回......闹上这么一场就会好了,不是什么大毛病,我都习惯了......徐太医辛苦操劳,些许小事,就不必拿去劳烦他了......”
“五哥平日里还是该更爱惜自己的身子一些......”汉中王虽然看上去并不如何赞成云矩的这个决定,但想着云矩都这么说了,必然有他自己的主意在里面,汉中王也不好再过多强求,只温和地多叮嘱了几句,“不论如何,还是该多保重自己才是......朝中公务是忙不完的,五哥也别太过苛求自己了......”
云矩很是勉强地扯着嘴角冲汉中王和气地笑了笑,然后略点了点头以示谢过,一拂衣摆,就率先往宫门外走去。
云朔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后面。
到得宫门前,云矩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上了颍川王府来接人的轿子,云朔跟着也想上来,被云矩一把给推了个倒仰。
云矩漠然道:“越亲王这是要做什么!晕了头不成,这可是本王的轿子!”
“阿梨,”云朔低低地唤了云矩一声,哀哀地求饶道,“......我们不吵架好不好,我不想和你吵的......我们好好地坐下谈一谈好不好,那天是我冲动了,是不是弄的你很不高兴......一切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你别生气好不好......”
云矩只感觉一股热气直冲脑门,气得她肝火大盛,口不择言地冷笑着回道:“谈一谈?......好啊,你过来,我现在就和你好好地谈一谈......”
云朔看着云矩的表情,心里就咯噔一声,知道自己这次肯定又把事情搞砸了。
云矩气得浑身发抖地从腰间摸出一个荷包,看一不去看,直接倒过来讲里面的金叶子尽数倒出来,连带着几张大额的银票一起,一把拍到云朔胸口,也不管他接不接的住,冷笑地撒了手仰头看着云朔咬牙切齿道:“......我说怎么总觉得差了些什么似的,原是差了给你这桩过夜的赏钱!收着吧,爷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人!虽然你的技术......还真是我遇到过的最差的!”
云朔瞳孔一缩,眸色暗沉,闷不吭声地退开了半步,没有再纠缠着说什么了。
云矩冷冷地放下帘子,怒喝一旁愣着的轿夫道:“还不速速送本王回府!”
云朔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颍川王府的轿子慢慢走远。
刚才云矩那一下,云朔体会得到,她是动了真怒的。云朔倒不至于真被云矩的话吓到或者气到了什么,只是见了云矩这般恼火的态度,云朔却也真是不敢再贴着不走了,他非常敏锐地预感到,自己再越是在这儿纠缠着,怕阿梨会越是气恼。
云朔眉头紧蹙地沉思了半晌,深深地觉得目前这情况,自己一个人实在不行,得先去找个脑子好使的来好好地参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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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化坊,颍川王府。
云矩一推开茶室的门,在宫里时就派人去请的卿凌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云矩二话不说,坐下就卷起了袖子让卿凌来给自己看脉。
卿凌拧着眉头,神色凝重地诊了又诊,摸完了右手摸左手,脸色越来越难看。
云矩木着脸一个指令一个举动地听着卿凌的要求而动,一句话都没有说。
“唔,好了,”足足半柱香后,卿凌施施然地放下了手,顺手从袖子中抽出一张小笺来,随意道,“不是什么大碍,我写张方子,你照着吃就是了......”
“等等,”云矩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一刻,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脑子里究竟想了些什么,身体已经先思考一步做出了反应,下意识地反驳道,“你先等等......我还没有,没有拿定主意......”
“哦?”卿凌停了笔,好笑地抬起头来,调侃云矩道,“一个胃寒而已......你还需要做什么重大决定?”
云矩猝然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卿凌的脸。
卿凌轻笑一声,迎着云矩的视线,缓缓地点了点头,加重了语气道:“胃寒......你只是胃寒而已。”
云矩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卿凌也不去管她,低头刷刷地写起方子来,写完后,随意到门口去喊了个仆妇拿着抓药,然后回过头来,才开始奚落起云矩的惊弓之鸟来:“......我呢说,这急吼吼地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看你的一点子胃病啊裴子野,你再是金贵,也不是这么个金贵法吧,旁人的事儿就不是事儿了么......还是说,你方才,想到哪里去了,嗯?”
云矩放下袖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卿凌,冷冷道:“你是故意的......一个胃病,值当你诊那么久......刚才憋笑憋得很辛苦了吧!”
卿凌至此再也忍不住了,锤着桌子痛痛快快地笑了起来,边笑得揉着肚子边断断续续地嘲讽云矩道:“哈哈哈裴子野,你刚才真该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刚才的表情......我就纳了闷了,你自己也是于千金科上有研究的人了,怎么连有还是没有这种事都拿不准,还要我亲自过来看你的笑话......”
“......不是吧,还真至于吓成这样啊,这可不像你了啊裴子野......不过我得说句实话,你现在这模样,倒是看上去有人情味多了......”
云矩面无表情地打开门,示意卿凌现在就可以滚了。
卿凌忍着笑悉悉索索地收拾了东西站起来,临走前,收敛了脸上轻快的笑意,严肃了面容,郑重其事地向云矩宣告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惊慌......你我应该都很清楚,以你的体质,想再有个孩子才是比登天还难的......”
“......你从小开始练起的内功,还有温禧皇贵妃为了延缓你的发育而给你灌的那些药……它们对你身体的伤害都很大,我本是以为,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的......裴行俨的存在,已经是很让我出乎意料的......当然,最让我出乎意料的,是他直到如今竟然都还四肢健全脑子正常......”
云矩的脸色微微变了:“你的意思是......”
“我是在委婉地暗示你,”卿凌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云矩一眼,“即使你再有身孕,我也不建议你把孩子生下来......因为我其实不太相信,你还能生的出完全正常、先天无碍的孩子来。”
云矩微微后退了半步,低下的头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子野,”卿凌略有些同情地看了云矩一眼,小心翼翼地为自己的话作注解道,“你应该自己早都知道了吧......你从小用的那些东西,都是不利于......”
“我知道了,”云矩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我心里有数的,你不必多言,走吧。”
卿凌遂不再多言,提着来时的行头出门去了。
云矩坐在桌前,脑子放空,漫无边际地不知道想了什么,最后是卿凌下的方子煮好了、丫鬟端了药过来,才将她给惊醒。
云矩点了点头,示意丫鬟先把药放着,可以先出去了。
待茶室内又只剩下了云矩一个人,她才缓缓地端起那碗汤药,麻木地就要往自己嘴里灌。
下一刻,茶室的门直接被人给撞开了,云朔扑过来,一把夺过云矩手中的药碗,赤红着眼,狠狠地给一把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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