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 皇宫, 崇德殿。
慧帝坐在御案后头也不抬地批折子, 前面跪了一顺溜的皇子王爷。
刘故一边给慧帝添热茶, 一边心惊胆战地小心偷觑着那下面跪着的一堆人。
“老四......”慧帝批完了一沓折子, 把朱笔扔到一边, 捧起热茶, 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有人检举你在户部这些年,处理账目不明……还与越和乃至王直等均有勾连......你过来解释一下吧......”
中山王膝行上前半步, 恭恭敬敬地叩过三个头,然后抬起脸来,亦面无表情道:“......儿臣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这样莫须有的罪名, 儿臣又何须去辩解......”
“中山王说的有点意思,”云矩施施然一笑, 莞尔道, “......可您府上那位名唤‘诗诗’的扬州瘦马, 可不是这样跟我们讲的啊......”
中山王面色微变:“本王这就听不懂......颍川王这话是想影射什么?”
“中山王府上的诗诗姑娘......”云矩低头一笑, 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下摆, 温柔和气道, “可是位极诚实的好姑娘......尤其是,在她看到自己‘义父’的项上人头后......”
“什么‘义父’,哪里来的‘义父’?!”中山王出离愤怒了, “裴子野, 你这是在罗织罪名、蓄意构陷!”
“呵!本王为什么要这么做?”云矩冷笑着毫不留情地顶回去,“中山王,在父皇面前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这么张口就来,才是想‘蓄意构陷’的那个吧!”
“好了,都住嘴。”慧帝不咸不淡地各打五十大板地轻轻呵斥了二人一番,然后撩起眼皮,看了看中山王,漠然道,“老四,你府上那个舞姬,朕也是亲自问过话的......她确实出自徐海养的众多童/妓中的一批,你碰这些人的时候,也太不讲究了点,连个身份来历都不查一查的么......”
中山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地跪在那里,彻底说不出来话了。
“好了,这件事,以朕来看呢,”慧帝慢悠悠道,“老四自然也有过错,但人不风流枉少年,些许个女人,也碍不上什么大事......朕还是相信,在东南的问题上,老四还是清白的......矩儿,你觉得呢?”
“父皇一向这么疼四哥,”云矩别开脸去,不冷不热道,“不管四哥犯了什么事,都是一句‘碍不着大事’......儿臣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啊,”慧帝摇了摇头,无奈道,“朕对你们兄弟几个,一向是竭力去做到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的......你说这话,可太伤朕的心了......”
“不过呢,”慧帝轻飘飘地说了云矩两句,复又转向中山王道,“朕虽然相信老四你是自个儿大意了,可是徐海的那批‘干女儿’,可也确实一直按时按点地向他孝敬着一些消息……在这件事上,老四你还是有失察之过......”
“......朕也不多罚你,这么着吧,老六呢,原来是跟你一块在户部的,去年礼部缺人,朕就把他调到那边去了,朕看呢,你一个人在户部,也怪寂寞的,出了事,也没个好分担的......十六呢,你也渐渐大了,该跟着哥哥们学点本事了,就让十六去户部,跟着老四你忙活忙活,以后教出来了,你也好歇一歇,老四,你觉得如何呢?”
云涟膝行前进一步,恭恭敬敬地叩首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四哥,以后就劳烦您照顾了......”
“不敢当,”中山王的脸色隐隐有些难看,但在慧帝面前,他也不好表现出来,只竭力忍住了,勉强一笑道,“十六弟聪慧过人,想必也是不需要儿臣多教什么的。”
江淑妃被逼至香山寺那回,显然是舒氏和颍川王一同布的局,舒氏这对母子如今立场也说不上太过明确,但无非也就是在颍川王和宛陵王之间选边站,让云涟去户部,不管十六他心里跟着的是他的五哥还是十一哥,中山王都觉得跟被逼着吃了苍蝇一般。
“这件事呢,”慧帝笑着和稀泥道,“老四你心里也别有什么怨气......矩儿这么做,也是在帮你。”
“......如今东南的问题那般敏感,若不是你们自家兄弟互相查出来,而是让外面那帮子文人、御史们知道了,再碰到个楚淼那样的二愣子,大张旗鼓地闹出来......到那时候,老四,可不是你说一句说‘莫须有’,天下人就都会信你的......真要是闹到了那种地步,你可就是彻底地颜面无存、斯文扫地了......矩儿这一次,可是帮了你的大忙,你得诚心实意地谢谢你弟弟才是。”
“儿臣谨遵父皇口谕......”中山王扭过头来,向云矩作了个不伦不类的揖,扯了扯嘴角道,“哥哥在这里......谢过五弟的特意挂念了。”
“不妨事,不妨事,”云矩笑眯眯道,“四哥太客气了,其实我也并没有多做什么......就是那个诗诗姑娘,也都是父皇帮四哥解决掉的后患呢......就是可惜了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说不得还是个小皇孙呢......”
“你说什么?”中山王勃然色变,“诗诗她,她......”
“她已经死了呀,”云矩歪了歪头,笑着道,“四哥您可千万别动气......您要体会到,父皇对你的一片苦心啊......”
中山王浑身一僵,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到慧帝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正居高临下地冷冷地俯视着自己。
“父皇,父皇......”中山王突然发现自己如今其实是说不出什么话来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
“老四,”慧帝冷漠地看了中山王一眼,寒声道,“那种出身卑贱、来历不明的女子,即使诞下皇嗣,朕也是不会承认的......”
“那个女人既然是徐海的‘干女儿’,又居心叵测地留在你身边,向外人泄露你的起居讯息......朕帮你处置了她,你不会因为这个,就对朕再心存怨恨吧?”
“儿臣怎会......”中山王垂下眼帘,木然道,“父皇一片苦心,孩儿领教了。”
“既然如此,”慧帝点了点头,淡淡道,“今日之事,也就算这么着了......你们也都退下去吧......宛陵留下,吏部的事,朕还有些要问你......”
云矩率先起身,一行人陆陆续续地从崇德殿里出来,一出崇德殿的大门,云矩就被中山王揪住了袖子。
中山王怒目而视,这还是云矩第一次见他这般在外人面前失了仪态风度地大喊大叫:“裴子野,你搞这些阴谋算计有意思么!......有什么不服不满的,你不能正大光明地冲着我来么?......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还没有玩够么?”
“四哥......”云矩笑嘻嘻地把自己的袖子扯下去,“父皇可是说了,要我们兄弟之间和和气气的,您前脚还对着我道谢呢,一离开父皇的视线就对着我大呼小叫的,这么怎么的,兄友弟恭唱不下去了,你还要杀人不成?”
“你太过分了!”中山王咬牙切齿道,“诗诗还怀有身孕,你也下的去手......你这个人,实在是太令人恶心了!”
“搞搞清楚,”云矩心头火起,一把推开中山王,冷笑道,“是我逼死她的么?......不,是你,是你自己的无能和愚蠢......是你自己害死她的!”
“你有本事,去冲着父皇吼啊......你自己无能,还怨怪别人......是,我是小人,我是下三滥,可是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了呢?你要是真喜欢她......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护不住的你,怕是连个外面挑担的凡夫都不如!”
中山王被云矩推的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即墨王赶紧上前扶住他,小声地劝他要冷静。
云朔从后面慢慢地跟了上来。
即墨王今天也被气的够呛,刚才在里面憋着没敢说话,如今也知道自己和云矩吵起来也是自取其辱,遂愤愤不平地甩了甩袖子,扶住中山王,冲着云矩冷哼一声,骂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且等着瞧吧!......八弟,我们走!”
云朔站着没动。
即墨王皱了皱眉。
云朔看着云矩,缓缓地开口道:“做这种罗织构陷的事情......你真的会感到高兴么?”
“越亲王说话要讲讲道理,”云矩冷冷地甩了甩袖子,“我们都是有证据的!......哪里就用得上‘罗织构陷’这四个字!”
“……别不是但凡有什么不合你们心意的事情,你们就都要给人家盖上一顶‘残害忠良’的大帽子吧!”
“那好,”云朔缓缓道,“我换一个问法……又死了个无辜的人你开心么?”
“无辜?”云矩嗤笑一声,反唇相讥道,“本王可并不觉得有谁是当真无辜的啊......”
云矩讥笑到一半,突然胸口涌起一股奇艺的酸闷感,那股呕吐的欲望是那般的汹涌猛烈,就像整个胃底被一只手揪起来倒着晃了晃一般,云矩完全难以抵制这股突如其来却又来势汹汹的呕吐欲,话到一半,直接别开脸捂住胸口要吐了出来。
汉中王见云矩那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模样,赶紧先上前一步半扶住她,唤宫人速速就近拿了一个瓷瓶来,轻轻抚了抚云矩的背,好让她舒服些。
等云矩差不多消停了,汉中王温和地劝解她:“......再是公务劳累,五哥也该得重视自己的身子才是......小毛病拖久了,也怕拖成大问题,请徐太医过来诊一诊吧......”
“不必了!”云矩缓缓地抬起头来,草草地用帕子掩了掩唇角,浑身颤抖道,“......六弟,不必了......”
云矩缓缓地,缓缓地抬起眼,与三步外的云朔,交换了一个深长的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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