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赢了, ”云矩讥诮一笑, “......真是了不起。”
云朔偏过脸, 闭了闭眼, 倏尔一笑, 转过身去, 温柔而又残忍地轻声自言自语着:“阿梨在气头上, 我不能吵她生气......我得去叫个太医过来,她还怀着孩子,气大伤身, 她的身体要紧......”
“你就这么期待要这个孩子么?”云矩漠然片刻,顿了一下,收敛了满腔怒火, 缓缓地笑了起来, 心平气和地问云朔,“......我其实很想问一问你, 如果生了这个孩子后, 我却死了, 那你打算......”
“砰”地一声, 云朔直接劈手砸了案几上的茶壶, 面无表情地回过身来, 定定地看着云矩,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只是那目光, 森寒而暴戾。
却又隐藏着无尽的焦躁疲倦与无可奈何。
云矩被镇了一下, 默默地咽下了剩下的后半句话。
“别开这种玩笑,”云朔僵着身子站定了许久,许久之后才仓惶地一把用手搓了一把自己的脸,眉眼苦涩,低声下气地向云矩告饶,“......阿梨,别开这种玩笑,算我求你了,这一点,一点也不好笑......”
云矩闭了闭眼,心中陡然升起了无尽的厌倦。
厌倦于世事的无常,更厌倦于自己的无力。
“我不是,我不是想跟你开玩笑,”云矩勉强抑制住自己语气里的颤抖,用一种平稳镇定的商量语气正视着云朔道,“......我们只是,只是先来做个假设,做个假设可以么?”
“......如果孩子出世后,我无法继续陪它了,”云矩深深地凝视着云朔,语调很轻地问他,“......你可否愿意,愿意替上我那份,看着它好好长大么?”
“不会有这种事情的,”云朔直接打断了云矩的假设,一口否决,“......你不要胡思乱想,不会存在这种假设的......你这种想法很没有意思,预设的前提情况都不会存在的,假设也不会成立,更别说问我的这个问题了,我拒绝,拒绝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怀着孩子别多心,我去叫个太医,叫个靠谱的太医来,你睡了一天了,得该先吃点东西才是......”
云朔自顾自地说完,也不去看云矩的反应,直接就径直起身作势要出去了,活似后面有什么可怖的恶鬼罗刹在追着撵着自己一般。
“你给我先站住,”云矩下意识地叫住云朔外出的步子,一时间千头万绪,太多的事情压在心头,欲说还休,挤在一起拧巴着到最后,也只是简单地再次重申了一遍,“......我确实没有想与你开玩笑的意思......未来事情,会或不会发生,也不是现在的我们就能说定的......好吧,你拒绝想这个问题,我不逼你,我求你,换我求你好不好,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云朔被云矩充斥着不详意味、托孤一般的话语勾起了内心最隐秘的那丝惊惧与惶恐,情绪绷到了极点,如雪山之巅,一旦崩塌,就是摧枯拉朽的难以抵挡之势。
云朔咬了咬牙,半跪了下来,握住云矩的手,面容痛苦又狰狞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不会有那么一天的......阿梨,如果你不想这个孩子,我们不要就是了,你别说这种话吓我......我爱你,我希望你能开心、快乐、好好地......活着。”
“你活着,对我来说才是永远的、最重要的事情,再没有什么能比你重要了......你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不要了就是......你别吓我......”
云矩的眼睫颤了颤,落下一段弯弯的阴影。
云矩从云朔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来,轻轻地抚了抚云朔垂在自己身前的发顶,无力地笑了笑,“我没有,我没有不想要这个孩子......我爱它......我和你一样,喜爱它。”
话至于此,云矩闭了闭眼,终究还是将方才差点就脱口而出的坦白给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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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事毕后,卿凌跟着云矩回了洛阳城,又重新搬回了牵星楼之上,小北门之变后,云朔一力把控了内宫门禁,牵星楼自然也在其中。
云朔一直很警惕卿家兄妹非常之人的手段,虽然仍是守着最基本的敬意没有去过多冒犯牵星楼中人,但是内宫众人如今享受的被监禁、被监视待遇,卿国师自然也是一个不落地也享受了个全。
有卿凌这个知情人在,云朔自然不会放着他闲着却偏偏去劳动那些不知情的来,不过云矩的身子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卿凌虽在受邀之列,云朔却并不能毫无保留地完全信任他——云朔直接折腾了一群人来,十几个大夫蒙上眼睛排着队隔着屏风给云矩把了脉,闹得云矩本来就孕中不好的情绪更为暴躁了起来,云朔几经安抚才按得住人去。
结果这群人被扔到黑屋子里围着一起商量了半天,得出来的脉案与诊方与卿凌一开始就出的……所差无几。
至此,云朔经云矩一顿暴打,招架无力之下,就把那堆乱七八糟的大夫一并遣散了。
只留了一个卿凌和趟水发现水不只浑而且也很深而且自己已经爬不出来的太医院院判徐有则。
徐有则一边兢兢业业地给云矩下保胎方子,一边胆战心惊地受着云朔的黑脸与某些呼之欲出的惊悚真相。
云矩很快就没心思跟云朔和裴行俨父子俩怄气了,随着月份渐大,云矩的身子慢慢重了起来,害喜的症状则不减反加,愈演愈烈,几乎到了什么都吃不下去、就是强制着自己吃下去了,也是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
云朔回洛不过短短两个月,就已经眼睁睁地看着云矩的身子飞快地清减了下去,有时候握住云矩的手腕时,云朔都感到一阵恐惧与惊惶,瘦得伶仃仃的,摸上去只有一把骨头尔。
与之相对的,云矩的肚子却像是一个被吹起来的球一般,鼓得飞快,在云矩清减无比的身子的映衬下,几乎现出了三分可怖的不详意味。
景帝初元元年的除夕宴不过是在一堆鸡零狗碎的破事里仓促走了个过场,而接下来的一月里一整月,才是所有人噩梦的开始。
云矩害喜症状的严重程度在此间飙到了顶峰,她几乎吃不进去任何东西,但是出于身体的考量,又不能不吃,最后就成了吃了吐、吐了吃的死循环,卿凌一个见惯了大风大浪、自认铁石心肠的人在旁边看着,都有些受不了。
徐有则急得满头大汗,已经开始考虑自己究竟还能不能活着出宫、是不是该提前安排后事了。
最后云朔是所有人里面最早的崩溃的那一个,他自得知云矩有孕开始,就整日整日地陪着云矩,看着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瘦下去;看着她每天拧着眉头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那些大夫吩咐的、所谓的对她和孩子都好的、“该用”的东西;看着她每天恹恹地躺在自己怀里,从一开始的暴躁烦闷,动辄发脾气,到后来连动怒骂人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紧紧皱着眉头,在梦里都不曾展开过。
云朔也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心疼得恨不能以身代之,发展到了后来几近崩溃地跪在云矩床边看着她痛苦地说不出话来,最后更是狠下心来,瞒过云矩直接找了卿凌。
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悄无声息、没有伤害地把孩子从云矩肚子里拿掉。
这才刚刚四个月,想到若是要把孩子生下来,还有接下来的六个月,云朔就感到一阵绝望。
云朔怕得不行,他是真的后悔,后悔一直一心想着再要一个孩子了。
云朔从没想过生孩子是一件这么吓人的事情,彼时彼境,云朔甚至想抽过去各种明示暗示着想再要一个的自己两巴掌......云朔想,阿梨生行俨时,也是遭了这么一场罪么......自己这些年,究竟在过些什么啊,简直做得太混账了!
卿凌听了云朔的想法,实在是有些为难。
一方面,云矩孕期的反应实在是太剧烈、太痛苦了,与这一胎比起来,当年云矩怀裴行俨时,卿凌那也是全程护持着的,那裴行俨在云矩肚子里时简直就可称之为一个二十四孝的天下第一乖宝宝......卿凌看着看着,心里不由就生出了一个不太妙的猜想。
——自然卿凌也看得出来,东宫太子那德性,与他亲爹,渡劫轮回太多世、把自己的脑子都渡傻了、怎么叫也叫不起来的原北枢君、现越亲王裴云朔,那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与之相对,现在这孩子目前这劲头......可别不是要把秇枍君给吸干的趋势的吧。
卿凌有些怕了。
这要是真难产了,或者当场一尸两命了......我要是抓紧第一时间撕了山河社稷图,能不能逃得过啊......
可是另一方面,卿凌也不得不遗憾又委婉地告诉云朔:来不及了。
四个月大胎儿,现在用药拿掉它,对云矩身体的伤害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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