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那少女看到云矩, 抬起那双秋水剪瞳, 对着她微微一笑。
再也不是当初第一次看到云矩时吓得惊慌失措地大喊着“你怎么会也还没有死”的模样了。
云矩回过头去, 也对着她微微一笑。
宛陵王见了云矩二人, 忙起身从亭子里出来, 对着云矩和即墨王见礼道:“臣弟见过五哥、七哥, 两位哥哥这是要往哪儿去?”
亭中那少女也盈盈站起, 跟在宛陵王身后,露出头来,笑吟吟地看着云矩二人。
即墨王冲着对面拱了拱手, 随意道:“正要与五哥去母妃宫里,十一弟这是陪着崇沁公主逛园子么?真是辛苦了......”
皇太后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反正老太太一味抱着女儿哭个不停, 慧帝也没有法子, 索性就给这位来历不明的姑娘真拟定了封号当作了公主,还是崇字辈, 却没有再用那个“仪”字, 而是改了个“沁”, 哄着老太后说这是重获新生了, 其实慧帝心里, 怕是根本就没把这个所谓的“崇沁公主”当着一回事看过。
不过是, 老太后今年也要有快九十的高寿了,日子多一天少一天的,谁也说不准......大家就当是一起聚在一起耍着玩哄老人家开心了, 而活到老太太这岁数, 再没有比能看着早死的女儿过的好好的更能让她高兴的了。
按辈分,这位崇沁公主该是云矩兄弟三人的“姑姑”,可是看年纪,即墨王这句“姑姑”可实在是叫不出来,只好客客气气地直接称呼了对方的封号。
崇沁公主从宛陵王身后探出头来,盯着即墨王,笑得眉眼弯弯:“......喏,这位殿下......倒是跟我三哥当年很像,尤其是眼睛和鼻子,简直是和三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这是?”
最后的一句,是好奇地问身边的宛陵王的。
宛陵王在旁边小声地给她注解道:“这是我七哥,即墨王,钟笙宫里的闵德妃的儿子。”
即墨王听了崇沁公主的话,洒然一笑,回道:“我是父皇的儿子,像他不是很自然的么?......十一弟风采出众,想来才更有父皇当年的英姿......”
崇沁公主回头看了看宛陵王,笑了笑:“不啊,小十一除了额头和嘴唇,剩下的,明显更像周贵妃多一些......而颖川王呢,就更不必说了......”
崇沁公主把视线放到云矩身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众人便都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来,眼前这位不知道真死还是假活的崇沁公主第一次见云矩时,指着对方惊慌失态的模样。
崇沁公主吐了吐舌头,很不好意思的小女儿作态,对着云矩没什么诚意地致歉道:“真是对不住......不过颖川王殿下你长得,远远地乍一看,确实是像极了温帅......体谅一下我一个刚从地下爬出来的老东西吧,现在一时半会儿的,对人对事,还是有些对不上号呢......”
云矩垂眸一笑,淡淡道:“公主见谅,在下自出生后,就没见过大舅一面......这到底有多像呢,心里其实也是不甚清楚的......”
所以你究竟是在装疯卖傻地含沙射影些什么,说与我听,都是没什么意思的。
崇沁公主不以为意地一笑,挥了挥手,随意道:“时候差不多了,我看我也该回去陪陪母后了......今个儿早上就麻烦小十一了,多谢。”
即墨王也笑:“就不与两位多聊了,母妃还在宫里等着呢......总不能再叫知儿他们领了先去......”
前半句是对着崇沁公主与宛陵王说的,最后一句,则是扭过头来与云矩笑谈的。
四人就此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云矩在钟笙宫用了饭,闵氏待她很拘谨的模样,看得出来,对方是个习惯了做小伏低的女人,即使是升了德妃,也没有摆什么架子的意思。
饭后,即墨王的小儿子蹭到云矩身边玩,抓了他腰上的佩玉不撒手,云矩笑了笑,索性就摘下来送给了他,倒是惹得闵德妃和即墨王妃两个女人都很不好意思的模样,云矩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看时辰差不多了,就道了声辞,从钟笙宫里退出来,顺着凌河走,然后就在其与雲湖的交界处上,被宛陵王堵了个正着。
云矩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今个儿这么巧?”
——两次都能撞上?
“不巧了,”宛陵王淡淡道,“我是特意守在这里等五哥的。”
“哦?”云矩轻轻一笑,揶揄地看着宛陵王道,“怎么,又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功课,怕被贵妃骂,来找哥哥帮忙么?”
宛陵王定定地看着云矩,认真道:“确实是一道不太容易的题目......不过,五哥怕是忘了,弟弟今年是二十岁,不是十二岁了......怕被母妃打板子什么的,倒是不至于了。”
云矩抱臂胸前,低头一笑,随意道:“......你想对太子动手?......需要我做什么,说来听听吧。”
宛陵王倾身过去,附到云矩耳边,轻声道:“不敢再劳动五哥做什么了......只是来通知五哥一声......今天晚上,可千万别去东宫。”
云矩猝然抬起眼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云矩缓缓道:“十一......我教过你的,谋定而后动。”
宛陵王笑了笑:“五哥不也教过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云矩淡淡道:“欲速则不达......你太心急了。”
宛陵王自嘲地笑了笑,没有正面回复云矩的话,只神情冷淡道:“五哥只消记得,今晚,好好地呆在府上就是了......不然,若是再不小心把五哥也连累了进去,却是可惜了弟弟这一番苦心筹谋。”
宛陵王拍了拍云矩的肩膀,没再与她说什么,径直擦肩而过,走了。
云矩站在原地,好半晌,才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也面无表情地走了。
宛陵王转过拐角,没忍住,回头朝云矩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对方已经走了,便低头自嘲地笑了笑,对着雲湖发了会儿呆,不由想起了大半年前,同样的地方,不同的人,问自己的那番话。
当时十六执着地问自己苦禅大师那次的事,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
.............
半年前,雲湖畔。
云涟神色阴郁地问:“苦禅大师那次......十一哥为什么要偷偷地帮颍川王?”
宛陵王微微一愣,继而反问他:“你都知道了?”
云涟不满地正回主题:“弟弟知不知道,从来就不是关键,问题是,十一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宛陵王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与云涟说,只好慢慢地回忆道:“苦禅大师那次,与颖川王来说,本就是无妄之灾......我所做的,也不过是顺从本心,做了认为自己该做的罢了……宫中一旦大兴巫蛊之祸,不是好事......”
云涟怒气冲冲道:“十一哥是一片好心,可人家却未必领情!......再说了,谁不知道巫蛊之事是无稽之谈,可偏偏东宫太子要拿这些来作文章......难道还只许他们借题发挥,而我们一旦顺势反击,却就成了有过错的么?”
宛陵王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太子是太子,颖川王是颖川王,太子做的那些事,父皇心里自有一杆秤掂量着......多行不义者,必自毙。可是也没必要把这些再原样返到颖川王身上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云涟气到心里发苦,“谁敢说,东宫太子搞的那些事,颖川王是清清白白没有参与的?......十一哥对敌人这般心慈手软,只会对自己遗患无穷......”
“十六,”宛陵王严肃地打断他,郑重其事道,“太子是太子,颖川王是颖川王......党争一事,本就无论孰是孰非谁对谁错......而颖川王,即使是对手,也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我不想用那些蝇营狗苟的手段来对付他。”
云涟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宛陵王苦笑了一下,如此与云涟解释道:“在十六心里,我是个怎样的人?”
云涟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十一哥自然是个光风霁月、风华无双之人。”
宛陵王淡淡道:“可是我用过的龌龊手段,未必比东宫那边好到哪里去。”
云涟皱了皱眉,替他辩解道:“可我们是被迫反击的,十一哥是被逼无奈才......”
“所以你看,”宛陵王认真地看着云涟道,“即使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也不妨碍在你心里,依然把我当成一个光风霁月之人,是不是?”
云涟愣了愣,喃喃答道:“......这是自然。”
宛陵王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笑着道:“这就对了......如今的你,是怎么看我的,而我当年,就是怎么看五哥的。”
宛陵王心想,十六你不过只是,生的太晚了罢了。
再没有人能比当年的颖川王,更耀眼的了。
那个人,是足够使每一个小小少年都心向往之的存在。
我曾以他为榜样,为标杆,为鞭策,为此生最崇拜之人。
而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我更是深深地体会到,再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的了。
宛陵王静静地发了会儿呆,笑了笑,也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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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云矩大清早一起来,就听说了东宫昨夜的变故。
真说情况是有多复杂,倒也未必,简简单单一句话,东宫太子喝高了,在自己的寝宫里把自己十一弟未过门的妻子睡了,还好巧不巧,叫慧帝和贵妃撞了个正着。
慧帝震怒,亲自取了鞭子来对着东宫太子这不肖子给狠狠地抽了二十余下,犹且还不解气,周贵妃在旁边哭哭啼啼、哭天喊地地大声嚷嚷,没有半点给孙家小姐留面子的意思,等赵皇后闻讯赶来时,就连住在钟笙宫不怎么掺合是非的闵德妃,都知道了孙家姑娘被东宫太子给睡了这桩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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