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朔摇了摇头, 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一概摇了出去, 对于越浒的怪模怪样视而不见, 一本正经地对着温宪道:“温二小姐不必如此客气, 昨日的情境, 但凡是任何一个有良知和品行的人见了, 都不会视而不见, 区区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正该要去寻温二小姐,温二小姐便过来了, 如此也好,本王也便直说了......如今本王这府上,乱糟糟的一团, 而本王此去青州, 恐怕没个一年半载也不会回来,府上事多, 就不多留温二小姐了......”
温宪羞涩一笑, 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云朔后边的并不算得如何委婉的撵人之辞, 只脉脉地看着云朔, 婉转接口道:“可是救了宪儿的, 偏偏却也只是王爷一人啊。”
越浒别开脸, 把头靠在云朔肩膀上,不厚道地闷笑出声。
云朔听得微微牙痛,学着云矩往日一贯的作态, 彬彬有礼但又绝对客气有加道:“温二小姐大可不必如此......”
“我如今......”温宪落寞地垂下眼帘, 假装没看出云朔的疏离与冷淡,径自打断了他的话,自怨自艾道,“还算得上什么‘小姐’......昨夜若非王爷出手相救,宪儿早已连清白之身都不复存了......王爷的大恩大德,宪儿无以回报,只能......”
越浒饶有趣味地开口打断温宪,问她:“原来温二姑娘如今,还是有‘清白之身’的啊!温二姑娘果然厉害,厉害!”
温宪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云朔瞪了越浒一眼,示意他不会说话就闭上嘴,越浒撇撇嘴,回了云朔一个“你怜香惜玉那你来吧”的眼神,转身溜溜达达走了。
云朔头疼地看了温宪一眼,板着脸面无表情道:“温二小姐,本王就直说了吧......本王身边,一不缺婢女,二不要人暖床......不管你抱着,或者没有抱过这般心思,如今本王要去青州了,王府不会留人,你可以再思考半个时辰,想一下自己下一步该去哪儿了......”
温宪的脸色一空,下一刻,她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对着云朔低声威胁道:“不行,你不能就把我扔在这里自己走了......带我一起去青州,不然......”
云朔挑了挑眉,颇觉无语地反问她::“......不然呢?”
“不然......”温宪咬了咬牙,“你会错过一桩非常重要的事......一件你一定会后悔的事!”
云朔懒得再与温宪废话,转身就走。
温宪豁出去了,对着云朔的背影怒吼道:“关于我‘表哥’的!你真的不想知道么!”
云朔脚步一顿,继而步履从容地继续向前。
温宪小跑着追过去,扯住他的衣袖,怒道:“裴云朔,你不是一直跟在她脚边转来转去,立志做她身前最忠心耿耿的那只哈巴狗的么?......怎么,如今连你,都不买她的账了?”
云朔一把挥开温宪,怒不可遏道:“和五哥有关的事,我自然会去亲自问他......这跟你又有何关系!......温二小姐,可别逼在下说出‘真是后悔救了你’的这等没有意思的话!”
温宪被他一下子挥倒在地,坐在地上愕然地笑了出来,神情古怪地反问云朔道:“你叫她‘五哥’?你还叫她‘五哥’?!哈哈哈你竟然还叫她‘五哥’......裴云朔,你可真是太可怜了啊哈哈哈......”
云朔拧紧了眉头,虽然理智告诉自己不应理对方的故弄玄虚和胡说八道,但心里却突然空了一拍,不期然地想起了广元祭那夜,云矩对着自己说的那三句话。
——“我是你五哥。”
——“你......是我,五哥......?”
——“你曾有过一个很喜欢的人。”
——“我曾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她是温家的二小姐,温禧贵妃的侄女,她的名字,叫温宪。”
云矩的脸色微微变了。
——自己之前一直用力提醒自己记着这三句话,是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哪里有问题,可万一是......这三句话里都有问题呢?
云朔在心里叩问自己,我真的喜欢过眼前这个女人么?
还有,云矩他......真的是我五哥么?
温宪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云朔陡然微妙的眼神,笑得肆意盎然,轻轻道:“你也不是那么傻嘛......你自己也开始发现问题了的吧......”
云朔面无表情地看着温宪,冷冷道:“给我一个能证明带上你有用的理由。”
温宪昂起头,高傲地看着云朔道:“塘栖左家与我那好表哥的关系,你何不好好地查一查......所谓的‘第一纯直忠臣左岫然’,他效忠的真的是谁,王爷心里清楚么?”
云朔动了动嘴唇,冷冷地看着温宪:“左家,本王自然会去查......可若是叫本王知道你是在故弄玄虚地糊弄本王......”
“我不说没有用的废话,”温宪也同样冷冷地回视云朔,面无表情道,“左家第三十三代家主,左舍得,也就是左岫然的伯祖父,你何不从这个人开始查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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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化坊,颍川王府,先前被云朔心心念念惦记的云矩,正要出门,就被自己的儿子给拦住了。
裴行俨垂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拦着云矩道:“娘,我有事情要与您好好谈谈。”
云矩微微顿足。
须臾后,云矩转身,指了指书房的方向,平静道:“走吧。”
“不必了,”裴行俨断然拒绝,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眶通红地看向云矩,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只问娘亲......三句话,问完我就走。”
云矩的表情微微僵硬。
裴行俨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盯着云矩,眼也不眨地看着她道:“第一句,梁奶奶......究竟是怎么死的......”
云矩的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张了张嘴,最后却又闭上了。
云矩低下头,也认真地对上裴行俨通红的眼,轻声道:“行俨......对不起。”
裴行俨摇了摇头,往后退了半步,死死咬住下唇,强行抑制住自己声音里的呜咽,提高了嗓门道:“第二句......你真的,曾有那么一刻,喜欢过我父亲么?!”
云矩凝眉看向裴行俨,不语。
裴行俨突然崩溃了,一边哭着一边质问云矩道:“你说啊!你真的有喜欢过他么?.......如果你完全不曾喜欢过他,当初又为什么要生下我?......如果你喜欢过他,当年的你,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洗去他的记忆,送他去替你顶罪、去死的呢?......”
赵宁杨被这边的动静惊住,快步跑了过来,听到裴行俨说这种话,气得脸色都变了,怒道:“行俨,你怎么能这么跟你母亲说话!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我不知道......”裴行俨怒吼回去,“那你们告诉我啊!告诉我梁奶奶不是因为我娘的野心死的、不是为了让我娘把九叔和四伯的母妃拉下马而服毒自尽的!.....告诉我,我父亲当年被流放不是为了给我娘顶罪!我娘当年也不是亲手送他去死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赵宁杨被裴行俨的突然爆发震住,一时愕然。
云矩轻轻地抬眼,冷静地看着裴行俨,问道:“行俨,第三句是什么.....一起问了吧。”
裴行俨眼含怨恨地看着云矩,一字一句地问:“第三句,我想知道,我在娘心里......究竟算是个什么?”
“一个对我父亲充满负疚感的补偿品?......还是一个,和我的父亲、我的奶奶,乃至娘身边更多更多的人一样,随时可以被娘拿出去牺牲掉的儿子!”
云矩扬起手,狠狠地给了裴行俨一巴掌。
裴行俨别开脸,呸地吐出一口血沫子。
赵宁杨一脸悚然地看着母子二人。
云矩平静无波道:“梁才人的事.......我很抱歉,对不起.......是我的错。”
“但是行俨,我和你父亲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责我......对于你,我更是,问心无愧。”
裴行俨死死地咬住唇,压抑住自己的笑声,下一刻,他又放声大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
裴行俨一边笑着,一边摇头,一边后退。
赵宁杨有些害怕了,想去拉他,被他一把甩开了。
裴行俨讥诮地反问道:“......只是有点抱歉?可是她死了......奶奶死了啊!......我没有资格质问你,那我父亲呢?他有资格么?您给他知情的资格了么?如果他有一天恢复了记忆,您当真觉得,他对您的怨恨会比我少么?!”
“......对我问心无愧,问心无愧哈哈哈,娘,我敢不敢斗胆问您一句,是不是就算当初把我过继给了太子,您也能说一句'问心无愧',然后笑着告诉我是要过去享福的?!”
赵宁杨甚至完全不敢去看云矩的脸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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