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杨完全不敢去看云矩的脸色, 脸色惶恐地劝裴行俨道:“行俨, 你快别说了......你冷静点, 先少说两句啊......”
裴行俨静静地看着赵宁杨, 问她:“干娘, 你为我娘付出了一辈子......你难道, 从来就没有后悔过么?”
赵宁杨肃然道:“那都是我自己愿意的!”
“是啊, ”裴行俨低垂着眉眼,缓缓道,“你们都是自愿的......这才是, 最可怕的地方啊。”
赵宁杨心中陡然浮起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裴行俨抬起头来,看了看头顶的天空, 斩钉截铁道:“......可是我, 不愿意了。”
“这座洛阳城,这座王府......呆的我厌倦了。”
裴行俨深深地看了云矩一眼, 转过身毅然决然地跑走了。
赵宁杨正要去追, 就见身边的云矩晃了一下, 赵宁杨下意识地先伸手去扶住她, 云矩咬住唇, 将翻涌到喉咙口的鲜血又一点一点地咽回去, 熬过了那份晕劲儿,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 轻声对赵宁杨道:“......叫个人, 跟着他......不用管他想去哪里......也不必拦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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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俨一边擦着脸上的眼泪一边跑出来,他知道身后一定有云矩人跟着,心中厌烦,只想快点甩开他们,也不顾自己的骑术如何,跑到马厩里,翻身跃到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身上,一拽缰绳,骑着马跑出了兴宁坊。
天上纷纷扬扬地落着鹅毛大雪,裴行俨出来时不曾留意,还是被那些冰冰凉凉的东西黏到脸上了,才陡然察觉。
这种雪势,是慧帝登基三十余年来都少见的了。
裴行俨骑着马漫无目的地溜达在正和大街上,天大地大,却不知自己该去向何方。
奶奶死了......太冷了,出来时没加衣服,裴行俨冻得瑟瑟发抖,把自己缩在枣红大马威风凛凛的毛发里,脸上的泪水一缕一缕地落了下来,心里不住地想着:奶奶死了......还有十六叔的弟弟......都是因为......都是因为......
裴行俨把脑袋拱下去,痛苦地嚎啕出声,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都在一起,都在一起,好好的呢......
有人过来了,身下的神骏的大马焦躁地动了动,把裴行俨惊醒了。
裴行俨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看到一个四十上下,憨厚地搓着手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包热气腾腾的油饼,递向他,讷讷道:“小公子,这天儿也太冷了,您还是快回家去吧......这东西粗糙,您恐怕吃不惯,拿着暖暖手吧......”
裴行俨愣愣地接过来,心里却木然地想着:回家?可是我现在,连该怎么面对我娘都不知道......
中年男子见他接了,高兴地咧开嘴笑了笑,仓促地搓着手劝了他一句:“快回去吧,外面这天是真的冷......”
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从那中年男子身后探出头来,眼睛圆圆的,身子也被裹得圆滚滚的,遮得严严实实的嘴巴里吐出几句含糊不清的话:“爹爹......这个好漂亮的大马是这个小哥哥的么......囡囡可以摸一下么?”
中年男子回头,用方言斥责了那小姑娘几句,风渐渐大了,裴行俨听的不清楚,只猜测大意该是不要叫她胡来之类的,小姑娘跺了跺脚,似乎不乐意了,反击了什么,那中年男子最后苦笑着低下了头,把小姑娘架到自己的脖子上,爱怜地摸了摸她,哄她:“不要乱摸哥哥的......爹爹给你当大马嘛......”
裴行俨从腰间摸出自己的荷包,递给那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连连摆手,示意不用。
裴行俨轻轻道:“一点碎银子,给小妹妹买点糖饴吃吧。”
小姑娘坐在父亲的脖子上,开心地接过裴行俨递过来的荷包,风一吹,露出了她笑出的一口豁牙:“谢谢哥哥了!”
中年男子拿女儿没办法,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裴行俨拱了拱手,喜气洋洋道:“小公子过年好啊!”
父女俩转过身,慢慢悠悠地回家了。
裴行俨看着他们的背影,神游了许久,突然一扯缰绳,下定了主意。
他的一生中,从未像那一刻般如此地渴求立刻见到云朔。
裴行俨一路风驰电闪地赶到兴宁坊,面对大门紧闭的黔南王府,大脑一片空白。
裴行俨对着其上的牌匾发了好久的呆,最后还是一个门房察觉不对,这么冷的天,怎么有个人搁大门口站着,探出头来,冲着裴行俨喊道:“我们家王爷已经走了!去青州了!”
裴行俨猝然抬起眼,恶狠狠地盯着那门房,怒吼道:“......他走了?他怎么可以一声招呼也不把就这么走了!......他怎么可以......”
把我扔在这里就走了呢......
方才隔得远,那门房认不清人,这下听声音,倒是立刻看出了裴行俨的身份,吓得一溜烟跑了出来,冲着裴行俨点头哈腰道:“世子殿下见谅,王爷一旬前就定好了今日要走,是和越将军一起的......半个时辰前就出门了......”
门房心里也不由纳罕,自家王爷要走的事,也不是什么机密要闻,该来送的人,刚才也都来送过了啊......就你们颍川王府没人来,王爷走之前还不大高兴的模样......看样子,还是真的不知道?......这可真是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裴行俨冷冷地看着那门房道:“半个时辰前刚走?他们走的哪个方向出的城?”
门房下意识地回答道:“走的白虎门......”
话音刚落,就见这位颍川王世子一拉缰绳,就要去追,意识到不对,赶紧在后门高声喊着补充道:“世子殿下,来不及了啊!......现在大部队早都已经出城门了!追不上的!......世子殿下要是找人,这回是真的迟了,等来年王爷回京述职吧!要是有急事,还是不妨去寄封信吧......”
不过看这位世子殿下一骑绝尘的模样,也不像是听进去了,门房郁闷得在原地跺了跺脚,也是无奈。
裴行俨顺着黔南王府门房指的方向,从白虎门出城,一路追出了近二十里地,才追上了黔南王府大部队的尾巴。
裴行俨顾不着喘气,随手揪住一个小兵,冲他吼道:“带我去见你们王爷!”
那小兵愣了愣,下意识地警惕着看向他,问道:“......你是什么人?做什么要见我们家王爷!”
裴行俨怒吼道:“......我姓裴!”
小兵不屑地撇撇嘴:“你说你姓裴你就是了?......我还说我姓赵呢?”
裴行俨大怒,想抽起鞭子给那小兵一下,一摸腰间才反应过来,自之前那条被云朔给弄断后,他很久没用鞭子了。
倒是前边有个小头目模样的,见了这边的动静,握着兵器打马过来,戒备地看着裴行俨道:“黔南王出行,百姓退散......你是什么人,为何不避让行礼?”
裴行俨闭了闭眼,告诉自己要冷静,想摸出腰间的荷包,随便掏个什么东西来证明一下身份,接过一摸才想起来,之前那荷包给人家小姑娘拿去买糖吃了。
裴行俨平静地对着那头目道:“我是你们家王爷的故人......劳烦军爷通报一句,就说有个叫裴行俨的人想见他。”
小头目上上下下打量了裴行俨一番,大雪风寒,裴行俨穿着正常的冬衣,衣服上全是白花花的雪沫子,看不出什么名贵不名贵来,怀里还塞着一包油渍渍的饼,看上去可真是莫名的寒碜,这也是一开始那小兵没把他当回事的原因。
不过那小头目往下一看,脸色就微微变了,他到底是比那小兵有见识,认得出裴行俨胯/下的那匹枣红大马,是纯种的汗血宝马,绝非一般人可有,故而勉勉强强地看了裴行俨一眼,对他啰啰嗦嗦道:“那你呆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去通报......先说好,你可不能再往前走了,不然被抓到当成奸细吊起来打一顿可别怪我没先提醒你......而且,我去通报,王爷见不见可还未必,要是一会儿王爷正忙着不想见你,你可不能赖在这里不走啊......”
裴行俨是手死死拽住缰绳,手心已经被勒得毫无知觉了。
风雪呼号里,那小头目听见了裴行俨漠然的声音:“......谢过军爷了......军爷放心,在下读过两天私塾,尚还要那两分脸面......他若是不想见我,我立刻就走,绝不做那死皮赖脸之事。”
半个时辰后,连一开始差点跟裴行俨吵起来的那小兵都看不下去了,偷偷塞给了他一件大袄搭着,裴行俨就这么跟着黔南王和越家军出行的队伍,吊在最末尾等了这么久。
所以当那小头目终于回来,满脸不屑地对着裴行俨说出:“王爷正忙呢,没空见你......走吧走吧快走吧......”时,裴行俨心中毫无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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