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太子静静道:“你没查出来, 这也不能全怪罪你, 只是那丫鬟既然撒谎, 倒是侧面佐证见符在此事上的无辜......接下的事, 本宫希望你能主动帮忙, 拉他一把出来, 本宫就不出面了, 也正好给你一个施恩于人的机会,好缓解了你们俩这么多年的龃龉......”
云矩低头笑了笑:“我尽力而为吧,不过这案子拖起来, 可能会拖成三司会审,顺天府草包成堆,大理寺那边的, 可都不是省油的灯......陆见符究竟是怎么想的?”
东宫太子淡淡道:“转, 既然见符他十分确定他自己是无辜的,那就让大理寺也去查一查, 借那些清流党之口去去嫌, 正好也让你避个嫌, 省得结案之后那些人再乱嚷嚷, 暗地里编排什么‘都是颍川王一个人的一言堂’、‘官官相护’、‘故意包庇’之类的。”
云矩低头笑了笑:“二哥拿主意就好。”
东宫太子叹了口气:“最近, 唉, 不止见符麻烦缠身,眼看着小九的日子也要不好过了......好好的,怎么就把贤妃给碰小产了......本宫这身边, 最近跟吃了什么诅咒一般, 尽是犯小人。”
“......小五你回去,可得找把柚子叶洗洗,总疑心我这宫里透着一股莫名的晦气,你可别最近再遭了什么事去......”
云矩淡淡一笑:“太子殿下千金之躯,怎可如此自轻......若真是觉得住的不大舒畅,请苦禅大师入宫念念经清清场好了,万不可再说出什么‘东宫晦气’的话来了。”
东宫太子笑了笑:“请大师们入宫倒是不必了,母后信佛,本宫却是对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兴趣尔尔,古来好长生、重佛道的帝王,尽来都没什么名君,还是不宜兴此风,免得世人愚钝,皆去效仿......”
云矩不由感慨道:“太子殿下自律非常,看得通透,我辈远不及。”
东宫太子揶揄地看了她一眼:“你夸人的那些话,本宫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省两句,广元祭的时候再说与本宫听听,反正也没几天了,到那时候,顺道也求国师给我挂一盏长宁灯,克小人保顺遂。”
东宫太子不提,云矩都快要把广元祭这一遭给忘掉了,或者说,把她已经把卿凌这个人忘得差不多了。
春祀那回,卿凌溜得极快,后来更是铁了心与云矩玩躲猫猫,还是随身携带卿芜人一起躲的那种,又正逢云矩这边一桩事接着一桩,懒得与他计较,就先放了他一马。
不过黎惜来洛阳这么久了,对于当初卿凌给出第一卦,云矩心里模模糊糊有了点大致的想法,但也有很多没有搞清楚的地方,而且让行渐独自去西川办事,此行是吉是凶,云矩也想找卿凌卜一卦再说......
抱着这样的念头,云矩从东宫出来后,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计划着要给卿凌添上几笔账,然后就在前往牵星楼的半道上,出师不利,中道崩殂。
云矩站在那里,想了想,觉得自己刚才在东宫里昧着良心的话确实说得太多了,那个鬼地方大概真是晦气得让人犯小人了。
要么就是她今天出门忘了看的黄历上,写了“出行不宜”这四个大字。
云矩转头就想顺着前路悄悄咪咪地退回去,可惜已经迟了一步。
云朔一大早就被赵皇后叫进内宫,晕晕乎乎地见了一群一个也不认识的人,听了一堆大略一听似乎已经明白了仔细一想其实什么也没搞清楚的话,塞了半肚子的茶水和甜腻腻的点心,然后就被赵皇后撵到这个僻静的亭子里,一个人颇感莫名其妙地坐了一会儿,正想要走,就迎面撞上了一个青色孺裙的小姑娘。
与云朔的完全摸不着头脑、搞不清状况不同,柳书澄过来时,是鼓足了十分的勇气,也站在外面冷静地审视了这位盛名在外的黔南王好半晌,才迈开步子进来的。
柳书澄进来后,一言不发,安静地找个小角落坐下,眼睫微垂,把自己隐忍而抗拒的态度尽最大程度地温和又坚定地表现了出来。
这是一场长辈人好心给他们这对未婚夫妻准备的相看、相识。可惜的是,两个当事人,一个完全没明白当下的处境,另一个,则是明白了,却也更明白的是自己的心意。
两个心中都另有所属的人,强行被长辈们凑在一处,徒演绎一场尴尬又无趣的对视。
云朔也是这时候慢慢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了。
而看见黔南王的表情慢慢回过味来,柳书澄终于鼓足勇气正要开口,就被云矩的突然出现打断了。
其实云矩的出场真的很安静,只是云朔那时候本来就处于一种简直要尴尬疯了的状态,随便有个人不管是谁只要能现在立马过来解救他他都会激动得一把扑过去,所以一瞅见云矩的身影,云朔立马大喝一声“五哥!”,然后就惊喜地冲了出去。
然后亭子里就从两个人的相顾无言,变成了三个人的无语凝噎。
云朔后知后觉地想打死方才冲出去的自己。
半刻钟后,三个人又同时开口。
柳书澄:“颍川王......”
云朔:“柳姑娘......”
云矩:“八弟......”
三人齐齐一顿,然后复又同时开口道。
柳书澄:“黔南王请讲......”
云朔:“五哥你先说吧......”
云矩:“不知柳小姐......”
再次一顿,云矩低头笑出了声,摇了摇头,道:“好吧,那本王就舔着脸,先来了。”
“八弟,你看我这,是不是出现的有点不是时候?我看我还是先回去吧,你有什么事,改天再去我府上找我吧。”
云矩一边说着,就一边慢悠悠地站起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揶揄微笑,既透露着身为兄长的调侃,又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和不悦的那种。
“且慢!颍川王请先留步!”出人意料的是,抢先开口挽留的,却不是一开始急着扑出去把人拽进来的云朔,而是方才一直默默装自己是个不会喘气的背景挂件的柳书澄。
云矩很有风度地站住,回眸微微一笑:“柳小姐请讲。”
柳书澄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从自己的荷包里摸出两枚碧玺扳指,递给云矩,请她品鉴:“偶得两佳物,悉心备之,莫敢专擅,素闻颍川王才学出众,书画俱佳,文采风流,今日既得见,敢否请王爷代为一观,品点一二。”
云矩微微一愣,也没有接过来,只就着柳书澄的手远远一观,笑了笑,空赞了两句:“玉质清透,雕工卓绝,品相精致,当是佳品。”
柳书澄并不在乎云矩的客套与敷衍,她将碧玺扳指往云矩的方向又凑了一凑,不依不饶地追问道:“王爷当真觉得这东西好么?”
云朔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二人。
云矩顿了一下,从柳书澄手里将碧玺扳指接了过来,放到眼前细细看过,再开口时,语气中便带了股被惊艳到的色彩:“这上面的春纹,是柳小姐亲手刻的么?……别出心裁,却又似浑然天成,偶逢得见,大饱眼福,实乃是在下的荣幸。”
柳书澄的脸上便露出了今日入宫以来的第一个微笑,见云矩确实喜欢,便慷慨开口道:“能得颍川王的眼缘,也是此物的荣幸......王爷若喜欢,不妨就此赠与你一只。”
云矩笑了笑,把碧玺扳指还给柳书澄,笑着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此物在看重它的人的心里,恐怕是要重逾千金,我就不让柳小姐如此破费了。”
柳书澄笑了笑,低头放回自己的荷包,也没有强求。
之后,也不待云朔、云矩二人再说些什么,自顾自地站了起来,福身行礼向二人辞过:“书澄也出来有些时候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要劳母亲担忧,这就别过两位王爷,恕书澄失礼,先走一步了。”
三人就此分开,柳书澄走后,云矩道自己正要出宫,云朔赶紧接上,言他亦如此,不妨同行,云矩看得好笑,与他一同出来,忍不住调侃云朔道:“八弟这是......最难消受美人恩了?”
云朔眉头微拧:“......何来恩情?”
云矩静静地看了看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听说五大营有将西山周围农地征为己用之意,尚书台先内阁一步驳回了此等提呈,道农人与耕地,乃是大庄立国之本,不宜穷兵黩武,兴军事而衰民生......想必经此一役,柳平章事会对此事有不同的见解。”
云朔正经了神色,向云矩宣告道:“五哥明鉴,我所看上的,绝非农地,而是荒地。那些地方,是我一丈一丈地亲自走过,荒无人烟,废弃多时,尚书台此驳斥,不计实情,也毫无道理!我已将附呈再次上书,直接向父皇陈情,此事我会坚持到底,但无论结果如何,都与柳大人无关......与柳家小姐其人,更是毫无干系。”
云矩听罢,面无表情:“是我狭隘了,八弟正直清廉,非我辈可比......”
云朔不悦地停下了脚步,打断她:“五哥,我是坦诚心意,实打实地与你说事,你可否,不要这么,不要这么......”
“这么什么?”见他说不下去了,云矩平静地帮他接下,“这么阴阳怪气?”
喜欢旧时堂燕请大家收藏:(321553.xyz)旧时堂燕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