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俨, ”云朔一把拽住裴行俨的袖子, 狂喜地重复道, “......你方才叫我什么？”
裴行俨这时候迎着云矩二人的目光, 却是涨红了脸, 再难说出口了。
他恨不得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 再把刚才那个一时情急就昏头昏脑叫出了那个称呼的自己暴打一顿。
裴行俨一把将自己的袖子从云朔手里抽出来, 恶声恶气地警告他道：“不准你那样和我娘说话......你说那些不吉利的话，是想刻薄谁的心呢？......哼，真是, 真是......真是恃宠生娇......”
云矩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个正着。
恃宠生娇......云矩暗忖，这是跟他爹一道学的吧......
云朔被儿子这么一顿一本正经的教训过后，脸上也不免带了些讪讪。
“让阿俨跟你一起去吧, ”云矩叹了一口气, 突然就拿定了主意，“......你们一起下东南, 我在洛阳, 等你们两个回来......”
“......等你们回来的这段日子, ”云矩艰难地承诺道, “朕在洛阳, 把皇后的事情解决了......”
云矩静静地看着云朔, 咽下了一部分不好直说的未尽之言。
如果让你感到不安的话，确实是我的错......现在，让阿俨陪你一起去, 你至少该懂得, 我的心意了吧......
知道我，从没有借战事甩开你的意思......而是真的有认真地计划过我们的未来的......
云朔迎上云矩平静又温柔的视线，眼圈慢慢地红了，撑着头别过脸去，不想让云矩直视他脸上的狼狈。
“我一起去？”裴行俨全然怔住了，反应过来，激动得嗷嗷叫着，“......去哪里？一起去东南打大和人么？......我可以么？我也能去啊啊啊啊啊！”
“不......算了，”云朔用手挡住脸，艰难地摇了摇头，躲在后面瓮声瓮气道，“......还是算了，还是叫阿俨留在洛阳，也好陪着你说说话......”
裴行俨脸上的欣喜戛然而止，委委屈屈地看了看云矩，又看了看云朔，艰难道：“是啊......我还得陪着我娘呢......”
“大可不必了，”云矩失笑，调侃云朔道，“我又不需要带个孩子在身边证明什么......留我一个人在洛阳，还图个清静，你可赶紧把他带走吧。”
“不只是为这个，”云朔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也是为了阿俨......打仗又不是儿戏，让阿俨过去，我实在是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我可以保全自己的，”裴行俨一听云矩的语气，觉得有门，立刻向云朔表态道，“......我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拖你们的后腿的！......带着我一起去吧，我想去的......我还从来没有去过真正的战场呢......”
云朔看着裴行俨，脸上现出了明显的挣扎之意。
“他也不小了，”云矩淡淡地帮裴行俨加了一把火，平静道，“......他既为东宫太子，也就是我大庄未来的天子......文成武就，一样也不可或缺，迟早是要经历这一切的......若你不愿意带着他一道出征的话，我就只好下一次觑空把他托付给大哥了。”
“其实，”云朔一听云矩这么说，脸上的动摇之色更明显了，“太子殿下若是能跟着臣一道去，也算是代帝驾出征，亦可鼓舞士气......这样说来，倒也不失为一桩双得的好事......”
裴行俨激动得两眼发亮地看着云朔，只听得云朔缓缓继续道：“只要太子殿下先答应微臣一件事，臣就考虑考虑......”
“什么事什么事，”裴行俨急不可耐地凑到云朔脸前，焦灼道，“你说嘛，我能做到的，就一定都答应你......我不会拖后腿的，在战场上也绝对听你的指挥，指东绝不打西，也绝对不擅作主张让你为难......”
“殿下放心，”云朔安抚住已经略显焦躁的裴行俨，恳切地承诺道，“......臣说的，都不是这些......臣提的要求，太子殿下也绝对能做得到......且对您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小事......”
云矩顿了顿，抬起眼看了对面的父子二人一眼，嘴角带了三分笑意，大概猜得到云朔的要求是什么了。
她是有点好奇最后两个人是谁屈于谁的。
只有裴行俨一个人傻乎乎的，尚还不知道这两个大人一个看戏不怕台高、一个满心坏心眼，已经都在偷偷看自己的笑话了。
裴行俨一听云朔都这么说了，顿时大松了一口气，豪爽道：“那你直说嘛！我既然做得到，就答应你嘛......说好了的，你要带我一起下东南哦......”
“只要殿下，”云朔静静地看着裴行俨，眉眼含笑，温柔道，“......再叫我一声。”
“叫你什么？”裴行俨愣了一下，竟然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不过话一出口，他就顿时醒过神了，恼羞成怒地站了起来，气呼呼道，“......你，你太过分了！......你休想！”
“殿下不叫，”云朔闲适地靠在案边，懒洋洋道，“......那就恕臣无法从命了哦。”
“只要殿下肯叫一声，就一声，就可以跟臣去东南，”云朔还故意使坏，不停地诱惑裴行俨道，“......我可以帮殿下，把足利尊氏的脑袋割下来，让殿下拿着当球踢......殿下当真不想要么？......只要叫一声，真的很简单的......”
“你以为，”裴行俨想去想得百爪挠心，气得涨红了脸，直哼哼着，“......你不想带我去就可以不带我去了么？......我治不你，这里还没人能治得了你了么？”
“......娘！”裴行俨看向对面不知何时已经翻开了一本文策，低着头一副认真沉浸其中模样的云矩，恼恨交加道，“你说说他！......你说要我去的，他还敢不答应了！”
“苍天可鉴，”云朔举起双手告饶道，“......天地良心，我可还没说我不答应啊！”
“那你跟我讲条件，”裴行俨恨恨道，“......也是不应该！......娘！”
“这件事啊......”云矩从文策里抬起头来，装成刚被惊醒的模样，含笑道，“我知道了......不过呢......”
“不过？”裴行俨震惊了，不明白还有什么好“不过”的......
“不过呢，”云矩实在是忍不住，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笑着直喘气道，“......这是你们父子俩之间的事，你们自己解决......谁也别来找我......”
因为其实......我也真的很想知道结果啊，云矩埋头闷笑着想到。
裴行俨被这股恶意一下子打击到了，呆呆地坐在一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要不还是算了吧，”云朔撇撇嘴，故意道，“......陛下来年不是还要开恩科么？......到时候太子殿下留在洛阳，还有的是学习的机会......打仗的事，倒是不必急在这一时片刻的......”
“黔南王所言，”云矩笑着直点头，煞有介事道，“......朕觉着也颇有道理......不过呢，朕原是想着，若是你们快的话，太子能赶上来年八月的秋闱，先从秋闱开始，让太子拿着练练手，涨了经验，正好也能再跟了后年的春闱......这一茬人由太子亲自盯着选出来，日后东宫的班底，也尽可从其**了......不过，若是不下东南的话，太子倒是可以直接跟着朕走今年的恩科，明年三月就可以上手了......”
“我想去，”裴行俨急了，低低地凑到云朔耳边，别别扭扭地小声喊了一句，然后浑身不自在道，“......我想去东南的！我答应你了！......这下总可以了吧......”
云朔安静了许久，裴行俨有点着急，怕他又突然变卦反悔，急得去猛地扯了一下云朔的袖子，云朔摆摆手，挡住脸，沙哑道：“好，好，好......我带你去，我带你去的......对不住，让我先缓一下......”
谨身殿明亮的烛火下，云朔挡得了自己的脸，挡不住落下来的泪水蜿蜒的痕迹。
裴行俨愕然看着那一小滩飞速聚集起的水迹，又看看云朔挡在自己眼前、已经被完全打湿的袖摆，求助地望向了云矩的方向。
云矩不知何时已经从文策里抬起了头来，坐直了身子，一言不发，只沉静地看着父子二人的方向。
单那一个眼神，突然就让裴行俨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
那眼神里，揉杂了太多太多的复杂情愫，有愧、有怜、有......情。
裴行俨迎着那眼神，咂摸出了几分被爱着的意味。
原来，裴行俨呆呆地想着，我娘她是真的......喜欢大驴子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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