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安费尽口舌地安抚住临淄王, 劝他先行按捺忍耐、稍安勿躁、伺机再动, 然后愁眉苦脸、忧心忡忡地从临淄王府的后门退了出来, 后门处有一轿子已经等了许久了, 庄子安一出来立刻上了轿, 面无表情地吩咐道:“绕一圈......去醴泉坊。”
经过一番周折, 庄子安好不容易甩过众多眼线, 摸到醴泉坊那已经竣工的宛陵王府外,然后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个闭门羹。
庄子安神情抑郁地退回去,改道兴宁坊, 打算去求见如今正炙手可热的越亲王裴云朔。
这一次,黔南王府的管家倒是没再把他拒之门外。
庄子安在心里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开始琢磨起一会儿见到韩子清或者越亲王时的言行举止, 如何才能单刀直入地取信于他们......
黔南王府的管家引着庄子安往后院的一处书房而去, 庄子安琢磨着,这位亲王殿下还挺讲究的, 还知道要避人耳目......
待到书房门前, 管家站定, 示意庄子安自己进去, 庄子安手心里微微出汗, 沉沉地吸了一口气, 推开了门。
有一人站在书案后,正对着门口,正在埋头作画。
庄子安的一见其人, 脸色顿变, 转身就要走。
“出了这个门,”云矩头也不抬地警告庄子安道,“本王就绝不会让你再有踏进来的机会。”
庄子安回过身来,咬牙切齿道:“在下区区一介布衣之身,还正是不敢高攀颍川王殿下,告辞了!”
云矩轻呵一声,落完最后一笔,慢吞吞地直起腰来,讥诮地看着庄子安,问道:“......庄大人难道还天真地以为,如今除了本王,还会有谁......愿意与你合作么?”
庄子安的脸色极为难看,既想走又不敢走,一张脸憋得姹紫嫣红,看起来精彩极了。
好半晌,庄子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压抑住胸口的愤愤难郁,冷冷地望着云矩道:“......卑职愚钝,不知道颍川王殿下纡尊降贵、费尽心思、千辛万苦地请卑职来见这一面,所为何事?......又所求为何?”
云矩低下头,莞尔一笑,笑而不语。
庄子安的脸色微微铁青,愤愤道:“......颍川王殿下这又是什么意思?”
云矩睥了庄子安一眼,轻嘲道:“......庄大人实在是想太多......没有‘费尽心思’、更谈不上什么‘千辛万苦’......如果不是你来求见黔南王,本王也懒得顺便见你一见......”
“不过是,既然遇到了,而且......你想翻云山案,恰好,我也想......”
云矩歪过头,眼神冷淡又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道:“那不如......暂且求同存异,暂时合作一下?”
庄子安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云矩静静地看着他发疯,庄子安笑完之后,一手扶住门框,一手随意擦去笑出来的泪水,然后面无表情道:“听起来可真是不错的样子,不过......我拒绝。”
云矩微微皱眉,抱臂凝视着庄子安,不带任何情绪地平铺直叙道:“......承恩公已死,而他的死,翻出了当年崇仪公主被人害死前偷听到的那番对话,继而引出了当年平宁之战温临轩被拖延致死的一大内幕......如今太子已废、临淄王被罚禁足,梓宫形同冷宫......这些人,均与十年前的云山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如今且也正是风头萎靡之时......”
“......若是不能趁着这股东风一鼓作气,给平山案平反,怕是以后想再提旧事,却是难上加难。”
“自然......”庄子安冷冷地看着云矩,漠然道,“王爷与我心里都很清楚,如今是给云山案平反的最佳时机......”
庄子安双手按在书案上,倾身过去,直视着云矩的双眼,一字一顿道:“......可即便是,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我庄某人也绝不会,与你颍川王合作!”
“庄某?”云矩静静地看着庄子安,不带任何嘲讽意味地询问他,“所以庄大人现在是......已经在心里认定了自己是‘庄家人’了么?”
庄子安一拳狠狠地砸在书案上,怒发冲冠,怒不可遏:“如果我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庄氏人......彻底忘记了自己真正的姓氏......我又何至于苦心筹谋到今日!......而我今日,又何至于站在这里,与你废话这许多!”
“所以,”云矩平静地看着庄子安,心平气和道,“你拒绝与本王合作......是因为你如今的愤怒与私心,已经掩蔽了你的理智与计划了么?”
“......你已经不在乎吴家那些人,你父亲,你的祖母,你家中曾有过的一切一切的人,当年是,怎么被逼着凄惨而死的了么?”
“大错特错!”庄子安对着云矩怒吼道,“我正是因为一直清楚地记着这一切,我才会告诉自己,直此一生,我都绝不会与任何一个姓温的人扯上半分关系!”
云矩是真的有点奇怪了。
她忍不住纯粹好奇地问了一句:“......所以,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竟然还来问我‘为什么’?”庄子安的双眼里燃烧着无穷无尽的熊熊烈火,他仰天长笑,笑罢,他低下头,满眼怨毒地看着云矩,怒吼道:“......云山一案,跟我们吴家人有什么关系?......永安王在金陵大开城门分毫不取,自陈玉玺给裴家人时,温临轩自己又答应过他什么!......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我们安安分分隐姓埋名地苟活于世,甚至抛弃了自己的根躲到桐城去,却还是免不了最后的灭门之局!”
庄子安锤着桌子伏案痛哭流涕道:“......幽帝,负尽我苏家......温帅,尽负我吴氏!”
云矩顿了顿,垂下眼帘,轻描淡写道:“既然这么愤恨不平,你何不干脆下去亲自问问温临轩本人......”
“说实话,本王也是很好奇......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分明名声在外,却又让活着的人......一个一个的,都因他而受着无尽的苦痛......更有甚者,对他满怀怨憎......”
庄子安一怔,沉着眼神,缓缓地从案上抬起头来,深深地凝视着云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口一说,没说什么意思......反正不是咒庄大人去死的意思便是了......”云矩烦厌地抬起头来,随意道:“你不喜欢温临轩,恰巧,我也很不喜欢他......”
“......但是那又如何,陛下喜欢就是了……想给云山案平反,不与温临轩沾着关系往上靠,恕本王直言,你那是在痴人说梦......”
庄子安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无法反驳。
“而且,庄大人似乎是糊涂了,”云矩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续道,“......本王可,并不姓温。”
“还是说......”云矩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温临轩的名声在庄大人那里已经差到,但凡是与温家沾点亲带点故的人,您都是要一并弃之的?......那庄大人倒是现在就可以走了......本王今日这份礼,却是白废了......”
云矩提起庄子安进门时手中正在作的那副画,扬手就要去撕。
被庄子安下意识地慌手慌脚地按住了。
云矩浅淡一笑。
庄子安低头望去,画中乃是一美人临亭而立,亭建于湖上,湖中芙蕖盛绽,红莲点点,美人正立于亭前,背对众人,似乎为人所唤,微微侧头有转身之势,使观者不禁摒住呼吸,亟待这位姑娘转身,一睹那神女风姿。
只一个背影,足以使人心驰荡漾,神思不属。
化画境于现实,几欲不辨虚实。
庄子安的眼神微微变了。
云矩淡淡道:“本王有幸,曾得过前朝的竹安居士与昭妃娘娘画的一副小像,才有了今日的这一副信手所涂......自觉笔锋难及佳人容颜之十一,不敢妄动,但竹安居士妙笔,佳人之绝代风华,本王一见难忘,至于长挂心头,念念不舍......如今画成,送与庄大人,也算是做个凭证......”
“......以你我先辈为鉴,再续当年之盟,如何?”
昭妃苏氏,真要论起来,可是温临轩的表姑母。
云矩这是在以昭妃来提醒庄子安,一味地沉溺在仇恨里,一味地无故迁怒......于为先辈们平反、明其家之清名、报当年云山案之仇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但就这一次,他们二人,是完全可以合作的。
庄子安冷笑一声,反问云矩:“所以,你拿什么来让我相信你的诚意?”
云矩轻声道:“......单一个‘平宁之战刻意延误战机’的指控,陛下当时会气得要废后,事后却未必真的能下定决心......”
庄子安冷笑道:“可是承恩公已经死了,中宫皇后如今被敕令闭门思过,如同被幽禁一般......”
“这你就满意了么?”云矩一边反问庄子安,一边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对本王来说,这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云山案死了那么多的人,温家的,吴家的......如今就才只不痛不痒地死了个承恩公赵复,庄大人就心满意足了么?......本王可要非要叫他赵家,一笔一笔,一个一个的......血债血偿!”
庄子安一噎。
云矩瞟了他一眼,云淡风轻道:“你帮我一起,我可以保证,能先杀了皇后。”
“......如何?云山案里,赵皇后可并不如何无辜......本王先拿赵氏的人头,作为彼此可以坐下来敞开胸襟、坦然以对地好好谈一谈的敲门砖......这份诚意,可还足够?”
庄子安猝然瞪大了双眼,右手缓缓握拳,叩在案上。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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