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屋内只剩下三个人了, 云矩看了丫鬟小筠一眼, 无甚诚意地告歉道:“本王也就随便看看, 不会乱动这里的东西的, 小筠姑娘应该也不至于介意吧。”
小筠看着这屋内摆设, 一句话也没说, 只别过头, 低低地哭。
云矩冷淡地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打断了她的哭声:“所以说,小筠姑娘最后一次见到陆少夫人是在什么时候?”
小筠抽抽噎噎道:“昨晚, 昨晚酉时,将军回来,设了家宴, 将军后来派人来催, 我禀了过去,夫人说她身子不舒服, 就不过去了, 然后, 然后就是今个儿上午, 我听到有丫鬟在叫, 说是, 说是我家夫人去了……”
小筠说到这里,似是悲痛难忍,止不住地哭了起来。
云矩眉头微挑:“赵嘉禾昨日酉时就歇下了, 今个儿一直睡到辰时, 你们这些身边服侍的,就没有进去催一催的?”
小筠苦笑着抹了一把泪,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我们夫人这几年,求子心切,汤汤水水喝了不少,瓶瓶罐罐也没少吃,肚子不见动静,精气神却是越发差了,晚上鲜少有睡得好的时候,往往是天光破晓才迷迷糊糊地眯一会儿,我们这些身边服侍的,午时前惯常是不会去吵她的。”
云朔忍不住皱了皱眉:“开宗祭祀这么大的事,陆少夫人身为宗妇,也是不去的么?”
小筠冷笑两声,没有多说什么,不过她脸上的不屑,已经明晃晃地给出了答案。
云矩轻轻啧了一声,问她:“那昨个儿这屋里是谁值的夜?”
小筠禀道:“是情何妹妹。”
云矩道:“她也跪在外面么?你把她也一道叫进来吧。”
小筠领命而去,云矩趁着她出门,飞快地捋起梳妆台前的几丝细细的毫毛,拿给云朔看:“小八,你说,这是什么?”
云朔一愣,上手摸了摸,脸色有些讶然:“这是……”
吱呀一声,门开了,云矩飞快地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呆会儿再说。
小筠领着情何进来规规矩矩地给云矩磕头见礼,云矩也没叫她们起来,直接问情何:“你昨个儿一晚上,都没听到什么动静么?”
情何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云矩嗤笑出声:“那……这便稀奇了呀。”
小筠见她面有不屑,似乎不大相信的样子,赶紧帮着情何解释道:“夫人这半年来睡得不好,一星半点的响动都能把她吵起来,所以也不大喜欢我们值夜,都是叫我们晚上宿到另一边的耳房去的,那里离内室远些,如果不是夫人主动扬声叫起,些许动静,那边是听不到的。”
云矩中指微微屈起,在台面上叩了几下,突兀问道:“你们夫人,与玉山那边的人有来往么?”
小筠惊讶地抬起了头,看了旁边跪着的情何一眼,毕恭毕敬地回道:“不敢欺瞒殿下,奴婢确实不曾见过夫人与玉山那边的人,不过……屋里的情何妹妹,就是玉山人士。”
“哦,”云矩将视线移向自进屋以来就一直老老实实低头跪着的情何身上,似笑非笑道:“那这位情何姑娘,不知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本王说的呢?”
小筠将担忧的视线移向情何,有些拿不准当下的情况,情何听到这里,却是膝行上前一步,五体投地地跪倒在云矩身前,郑重其事道:“确实如殿下所言,奴婢有一要事要禀。”
“……我们家夫人,是被陆序亲手害死的!”
小筠一愣,赶紧跳起来捂住情何的嘴:“没根没据的事,你疯了么!什么都敢往外说?”
情何挣脱开小筠的手,通红着眼,拽住云矩的衣摆,哭诉道:“我们家大姑娘自嫁入楚襄侯府以来,处处遭他陆家苛待。这便罢了,可陆序他做事越发过分,既不喜爱我家大姑娘,又嫌弃她不能生养,屡屡冷言冷语待之,大姑娘她暗自神伤,被蹉磨的心灰意冷、了无生气。”
“月前陆序他悄悄从西北回来,大姑娘她本还略有期待,谁知那番二人却在书房一阵大吵,具体争执了什么,奴婢们倒不甚清楚,可吵闹过后,陆序摔门回了西北,却派心腹直接将我们大姑娘的院子围了起来,对我们院的衣食住行、行走坐卧,一概虎视眈眈地监视着,甚至限制了大姑娘交际!”
“.......自书房大吵后至我们大姑娘亡故,大姑娘再无见过外人,也无法去见,奴婢虽没有陆序杀害我们大姑娘的直接证据,可以上所言种种,尽是事实,难道这些还不足以作为陆序心狠手辣杀人灭口的佐证么!”
云矩听后,神色波澜不惊,只微微拧眉,注意到了其中一个细节:“你说.......陆序一个月前曾经回过洛城?他是什么时候到的府上,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情何略一思索,斩钉截铁道:“我记得很清楚,是四月十三那天晚上回得府,当夜便找了我们家姑娘大吵一架,翌日清晨就走了。”
云朔听了,不由轻轻地“咦”了一声。
东宫太子是四月十五的生辰,陆序既然赶在前一天就又走了,可见其回来,也没存着要给东宫过寿的心。
——或者说,本来是有的,可是后来却突然出了什么事,使得他临时更改了计划?
可又是究竟什么事,能劳驾陆序从西北大老远赶过来,又连个给东宫祝寿的时间都没有,又急急忙忙地赶回去呢?
云矩眉心微沉,可也知道再问这些丫鬟们也问不出什么来了,遂轻轻点了点头,淡淡道:“此事本王心里有数了,你们先出去吧。”
小筠二话不说先拉着尚不甘不愿的情何出了门去。
云矩捏着眉心细想了片刻,思绪繁多,却抓不到最需要的那根线头,微一别过头,却猛地与云朔打了个脸贴脸,二人均惊得一愣。
最后还是云矩先回过神来,后退了半步,微微一笑,转开话头道:“我方才给你看的东西,你看出什么来了么?”
云朔垂下眼,敛去脸上神色,平静道:“五哥已经提示的很明显了不是么?那狼毫是玉山名产,西川有谣,道:‘桐城笔泉城香’,此乃绝不可错过的两样好东西。桐城笔之所以闻名西川,也归功于其所用的笔尖,皆为玉山狼豪。”
云矩笑了笑,指了指梳妆台:“可稀奇的是,赵嘉禾一个大家闺秀,用玉山狼豪制的桐城笔不奇怪,为什么会在自己梳妆用的铜镜台上遗留下玉山狼豪的碎屑,这可不大合常理啊。”
云朔面色沉沉:“五哥的意思是,她生前,将那支笔,做了什么别的东西来用?”
云矩捏了捏眉心:“可把一支笔剃掉毛,又能做出什么东西来呢?她当时.......究竟是想干些什么?”
云朔慢吞吞地走过来,捏住云矩的右手腕,缓缓道:“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五哥,你的右手,又是怎么回事?”
云朔捏起云矩的右手,将她的手心朝着自己提了起来,神色抑郁地问:“这就是你再不用青崖剑的原因么?”
云矩右手掌心,有一条横贯了近乎整个手掌的白色切口,现下早已长好了,却还是留下了难看的瘢痕。
云矩抬起自己的手,认真地看了看,笑了笑后挣开云朔的辖制放下,轻笑着问他:“怎么,很丑么?”
云朔沉着脸不说话。
云矩被他这幅如丧考妣的样子逗笑了,忍不住撸了他的脑袋一把,轻描淡写道:“是啊。正如你所见,被人给彻底废掉了右手经脉,再也难用剑了。”
“不过我早都习惯了。”
云朔喉头一哽,脸色奇差无比。
云矩顿了顿,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最后还与云朔开玩笑道:“怎么,你想要青崖么?你若喜欢,我可把它赠你。”
云朔没说话,没点头,也没摇头,最后都惹得云矩奇怪地看向他时,他才顿了顿,艰难而又坚定地说:“即使你不能再用剑.......还有我,我日后,可做你执剑的手。”
云矩微顿,低头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轻轻道:“这里看不出什么了,我们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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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外面,方知东宫里的太子妃与颍川王妃等俱都一道过来了,太子妃与赵嘉歆关系不错,正坐在她身边,好声好语地劝解着什么,赵宁杨陪坐在太子妃身旁,正无所事事,见云矩过来,便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想往她这边走。
云矩眉头微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赵嘉歆小声地惊叫了起来:“啊!这是什么?”
原来是赵嘉歆发现姐姐的衣袖有所不对,上手一摸,竟然从里面摸出了一支秃毛笔来。
赵嘉歆举起那支笔,茫然地看了看,又举目四望,甚是惊疑。
黎惜坐的不远,乍一瞟见,神色顿变,张嘴就想说些什么,对上另一边庄子安严厉制止的眼神,又给咽下去了。
可惜这一幕,连赵嘉歆本人都没看见。
云矩俯身接过,提起来用手轻轻捻了捻笔尖,若有所思。
云朔排开众人过来,云矩顺手把笔塞给他,示意他自己来看。
云朔看罢,眉头微拧,与云矩四目相对,都看懂了对方心里的意思。
赵嘉歆焦灼地站起来,问他二人道:“王爷们可曾看出来了些什么?我姐姐身上怎会携一支秃毛笔?”
云矩没多说,只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一时半刻的,本王也看不出来什么,不过此物出现在陆少夫人的遗体之上,确实诡谲,该是极重要的断案线索与物证才是,本王就先替你们收着了。”
赵嘉歆笑得很勉强:“理当如此,只是,我姐姐不大可能莫名其妙地带一支笔在身上,若这笔不是她的,岂非是凶手的?或者与凶手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王爷不妨试试先在这侯府里问问?”
云矩淡淡一笑:“何至于这么麻烦,见符兄,不妨你先来看看,这支笔是谁的?”
这话却是对刚刚进门的陆序说的。
陆序愣了愣,上前来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笔,然后摇了摇头:“说来惭愧,但这笔确实不是我的,我甚至都从未见过这支笔。”
赵嘉歆看着他没有说话。
云矩低头笑了笑,不予置评,转头问跟在陆序身后的楚襄侯府的管家道:“你来看看,陆少夫人死前还念念不忘的这支笔是府里哪个屋子的?”
楚襄侯府的管家毕恭毕敬地接过笔,仔仔细细看罢,皱着眉头,久久无言。
云矩饶有趣味地盯着楚襄侯府的管家,调侃道:“怎的,可是有什么不好说的难言之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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