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崩(一)
只是我这辈子, 还会不会有第二个孩子都不好说就是了......云矩不眠不休地熬夜守了云朔好几宿, 被人折腾得彻底昏睡过去之前, 在脑海里迷迷糊糊地如此这般想着:若是真的能再有一个孩子的话......
察觉到云矩的困倦, 云朔的动作慢了下来, 轻轻地亲了亲云矩的眼皮, 轻手轻脚地抽出纠缠在一起的四肢, 把人紧紧地揽住护在身下,额头相抵,低低地问对方道:“阿梨, 这半年来,我真的,非常非常地思念你啊......你有没有, 也想起过我啊......”
身下人的眼底尽是黑青, 显见是很多天没睡好了,如今躺在云朔怀里, 睡下去得很快, 也很安稳。
没有半分将要清醒的意思, 自然也就更不可能有丝毫起来回答云朔的问题的意向。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 云朔才敢像个祥林嫂一般, 絮絮叨叨地对着睡过去的云矩吐出许多当着清醒的她的面根本不敢言出的几多问题。
“如果我死了, ”云朔抵着云矩的额头,小小声地问她,“......你也会很难过的吧, 对不对?......你其实是, 也是真的很怕我出事的,是吧?......怎么办,阿梨你这样,我简直不想好起来了......”
“你说,”云朔自言自语地絮絮叨叨着,忍不住异想天开地幻想起来,“......我要是真的就就此残废了,你会不会因为同情,或者可怜我也成?......就不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黔州这边了......我好像也真的没有办法再翻牌了啊,我又争不过皇后,可是我......心里也真的很难过的啊......我也不想去欺骗你的,我更不舍得让你担心,可是你......你能多回头看看我两眼么......”
云朔小小声地对着云矩絮絮叨叨了半天,最后自嘲地低头一笑,倦意涌上心头,终止了这种纯粹自娱自乐、于事实无分毫效济的行为,抱紧了云矩,闭上眼睛,二人一道睡了过去。
卿凌走到营帐前,正想找云矩说些事情,只是还未到门口,先被云朔身上凌冽的戾气给反震了一下。
天子剑从卿凌袖中缓缓滑出三寸,以天子剑为媒介,卿凌可以清晰地看到,黑龙盘旋在营帐之顶,龙身层层叠叠地绕起来,将整座营帐护得死死的,冲着路过的所有人都警惕地低吼着。
只是......也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卿凌的视线缓缓滑落,落在黑龙的龙身下。
龙身之下,十爪俱亡。
它可被称之于龙,也可不被称之于龙了。
不过是苟延残喘尔。
卿凌眉心紧皱,缓缓地顺着黑龙的目光,移向远方的洛阳。
青龙哀哀地躺在洛阳皇城之顶,奄奄一息。
它才是,真正的,要死了。
卿凌的脸色难看的厉害。
照目前这形势,若是真待得青龙命陨之日,怕是黑龙也气数已尽了。
——它断了十爪都救不回青龙之命,十爪龙神之身就此陨落,怕是不仅成不了神,还是要......化魔了。
这将是天下苍生的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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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朔醒后的第三天,泉州的疫疾基本被卿凌带来的方子控制住的情况下,一位不速之客空降泉州。
云矩在营帐里见到裴行俨的那一刻,震惊到差点把端给云朔的药碗打洒了。
裴行俨心虚地往云朔的方向躲了躲,不敢正视自己亲娘的表情。
“你也过来了?”云矩气得手都颤抖了起来,难以置信道:“......朕嘱托太子监国,你也过来了?......那洛阳还有谁,还有谁能主事?!”
“那不是,”裴行俨心虚地往云朔身后再躲了躲,小声道,“......那不是还有梁阁老和渔阳侯他们的么......我这不也是担心你们两个么,独留我一个人在洛阳,我又怎么能坐的住呢......”
云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药碗平平地放到床边的案上,面无表情地对着裴行俨道:“你出来......朕有话与你,单独说。”
云矩起身出了云朔的营帐,换了另一无人处。
裴行俨看上去颇为不情愿,但又拗不过自己亲娘,扭扭捏捏地跟出来了。
“朕来了泉州,”云矩换了营帐都仍还处于震怒之中,气得喘息着难以置信,越想越是不明白,质问裴行俨道,“......太子也来了泉州?朕把江山托付给了太子,太子又把江山托付给了谁?......梁任?渔阳侯?”
说着说着,云矩气得简直要笑出来。
“那不然......我在洛阳,”裴行俨心虚地垂下了头去,小小声道,“......不是也做不了什么嘛......”
云矩劈手给了裴行俨一巴掌。
“这是你的天下?”云矩怒不可遏地诘问道,“......还是他们的天下?这是你的江山,还是他们的江山?......朕立你为太子,可你究竟有没有半□□为太子的自觉!”
云矩这一巴掌打得极狠,丝毫没有给裴行俨留半分情面,一掌落后,裴行俨被打得直接踉跄着往右退了半步。
这可以说是裴行俨从小到大,挨得云矩最狠的打了。
与当年东宫宴时云矩那惩诫中也不乏做戏意味的一巴掌相较,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
可见云矩也确实是被气得狠了。
她是真没想到裴行俨能任性妄为到这地步,这一巴掌中,有愤怒,有恼恨,更多的,却是难以磨灭的失望。
裴行俨垂着头,被挥落的科室发丝遮蔽了他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也同样的,挡住了他讳莫难测的侧颜。
一时之间,营帐之内,母子俩都安静了下来,只余寂然。
须臾后,在云矩闭了闭眼,再次开口斥责之前,裴行俨抢先张嘴了。
“我不懂,”裴行俨歪了歪头,神色莫测地审视着云矩震怒到发抖的神态,幽幽道,“......你在怕什么?”
“我在怕什么?”云矩一怔,颇觉可笑地重复了一遍,难以理解地看向裴行俨,反问道,“......朕在怕什么?”
“你人不在洛阳,”裴行俨淡淡道,“......就担心会失去对洛阳的控制了么?......娘,你何时对自己这般没有信心了?”
“就是您没有登基前,可也不曾这样过吧......更何况您现在都是皇帝了,满朝文武,大半皆是您的心腹,且他们互相牵制,您却担心自己不在洛阳就会君权旁落......可真正能威胁到您所想的那点的人,不是只有一个么?”
“......你是怕皇后学前朝的昭贵妃,牝鸡司晨么?”
云矩的眼睛冷冷地眯了起来,缓缓道:“皇后她......”
“您敢打十万分的保证说她不会对权利生任何觊觎之心?......还是您敢说,您心里从没有对她生起过半分疑虑?......如果是换了我或者我爹在洛阳,”裴行俨缓缓地凑到云矩耳边,轻轻道,“......您也会这么担忧生疑么?”
“你不会的......孰近孰远、谁亲谁疏......其实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你究竟还在纠结逃避着什么呢?”
“你错了,”云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裴行俨,一字一顿道,“......除了你,换谁我也不会完全放心的......因为这江山迟早就是要从我手里交给你的,但除你之外,即使是你爹......”
“他不会!”听到云矩话中未尽的怀疑之意,裴行俨显得愤怒极了。
“......我不信!”云矩扯了扯嘴唇,突兀地冷笑了一下,厌倦道:“或许吧......他会不会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信。”
“......任何人,在绝对的权利之前动心,在我看来,都是极自然而又必然的事情......你眼里的‘无欲之人’,很多时候不是他不会动心,而只是他没有真正等到可以动心的机会罢了......无论是谁觊觎皇权行了险事,我都是可以理解,因为我自己,也自认不是经得起诱惑之人......比起他们,我更怪的,是给他们这个机会的人......”
“阿俨,你这一次,做的叫我很是失望,”云矩闭了闭眼,疲倦道,“......无论你究竟是为了试探什么而出此下下之策,你都忘了,为君者,最紧要的一件事......”
“倘若洛阳动荡,江山有碍......百姓何辜?”
“......我纵能以一己之力飞速归洛复权,可那些百姓,可他们,为何要平白无辜地遭受这些无妄之灾?......你拿君权去诱惑皇后,你害的不是皇后,是你自己的江山和子民!”
言尽于此,云矩也不想再与裴行俨多话,无论他听进与否,听了多少,对云矩来说,起码对此时的云矩来说,就都不重要了。
云矩只知道,这一回,裴行俨能不能挑得皇后坐不住还未可知,最起码,是先狠狠给了云矩一巴掌,叫她如今这心里,生出千百悔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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