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帝三十一年, 在大庄载歌载舞的和平时期, 与庄朝一衣带水的大和国却正陷在混战之中, 足利尊氏打进大和京都后, 废黜了后醍醐天皇, 自任征夷大将军, 设幕府于京都, 后醍醐天皇南逃吉野,建立朝廷,为了恢复王权, 推翻幕府,在九州设征西府*。大和陷入南北割裂的混战时期,逃亡的后醍醐天皇南朝廷为了掠夺财富, 壮大自身, 无耻地单方面撕毁了与大庄的勘合贸易协定,开始支持并勾结海盗商人骚扰和掳掠大庄的东南一带*。
慧帝三十一年八月十九, 在南朝廷军队的支持下, 大和浪人与海盗相勾结, 奇袭大庄鹏城、台州、南汇三地, 大庄军队迎战不及, 仓促而退, 镇守东南的虎威军部分高层,也在海盗商人王直、徐海*的渗透下,大意疏漏, 致使军情连连外泄, 虎威军最高领袖,年近古稀的越承岷迫于形势,为将损失降到最低,含恨签下“延城令”,主动放弃了当时被敌寇攻击的最猛烈的鹏城、台州、南汇三地,“延城令”的层层下放,直接导致了鹏城、台州、南汇三地陷入无军来援、无处可去、四面楚歌的孤城境地,并直接导致了台州、南汇两地的沦陷与贼寇在八月二十三、八月二十五分别在台州、南汇两地进行的惨绝人寰的屠城之行。
鹏城是三地里唯一一个被保住的。
——大理寺少卿左岫然受密旨暗入鹏城调查虎威军贪贿案,恰被困在鹏城,在鹏城文管集团的拥护下,临危受命,主持了长达十八天的鹏城苦守战,在弹尽粮绝之地将鹏城支持到了陆序所带的平海卫的回援。
贼寇在台州、南汇等地烧杀抢掠、放火屠城、活煮婴儿等骇人听闻的暴举令整个大庄朝都愤怒了起来,而对比两地的凄惨,鹏城的坚守,则让百姓们更为深切地怀念与称颂起了在鹏城苦守战里英勇逝去北横与左颐二人,十月,陆序带着平海卫收复了最后一处失地——台州后,扶左颐棺椁北上入洛,一路走来,十里相送,四面哀声。
如果说季成轩一案只是让镇北军百年建立起来的赫赫威严一夕崩塌的话,延城令的签发,南汇、台州的惨状,则是让虎威军陷入了一个极其不妙的境地,所有人都很愤怒,而大家的愤怒,需要一个拿来宣泄的出口。
越承岷心里很清楚,从签下延城令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一个罪人,是那被放弃了的三座城的罪人、是虎威军的罪人、是整个大庄的罪人,他这一次,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的。
台州收复后,越承岷北上陈罪,在正式上朝的前一个晚上,将越浒叫到了自己身前。
越承岷叹了口气,将越家象征着家主权柄的玉笏放到越浒手中,轻轻道:“祖父老了......以后越家,就交给你咯。”
越浒跪在自己的祖父面前,痛哭流涕,却说不出更多自欺欺人的安慰话来。
彼此心里都很清楚,这一次的结果,会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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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帝三十一年,冬,小雪。
陆序扶着左颐的棺椁,终于赶在三十一年结束之前,将他的尸骨送到了洛阳。
崇德殿上,慧帝亲手扶起陆序,对着左颐的棺椁,慨然洒下了几滴眼泪,以“有功安民曰烈,以武立功,秉德尊业曰烈”之名,破格追封左颐为“烈侯”。
越承岷脱下官服,白衣加身,跪在一旁,一言不发。
陆序开始向慧帝一板一眼、事无巨细地禀告起东南战事的始末:“......末将接到越老将军的延城令后,先率平海卫暂时退居扬州,观望战况,扬州有俞大猷将军的火器营在,几无大碍,......但南汇危极,两天后,南汇的郜方派人向扬州第八次求援,末将与俞将军商量后,觉得事态紧急,若再不出手,恐南汇危矣,故上报越和将军,请求平海卫出援南汇,越和将军以‘延城令’为由,将末将斥责一通,并以战时故解除了末将对平海卫的统领权......”
“......俞将军大怒,与越和争执不下,末将直接被越和将军的亲卫以‘大局为重’为由监视起来,又三日,越和将军以虎威军调度为由,率大军继续后撤,欲退往兴华府,俞将军不从,越和将军愤而抽调了扬州当时近八成的兵力,越和所领虎威军离开扬州后,俞将军将火器营一分为三,将其中两支交到末将手中,令末将速速回援南汇,末将带兵抵达南汇后,郜方将军等守城将士皆已战死十之八/九,整个南汇,已完全陷入了贼寇手中,末将与贼寇在南汇僵持了足足八日,在第五日宁波的卢镗将军携宁波守军来援,而贼寇因腹背受敌,背后的鹏城又未成功攻下,补给不足,憾而败北,成功收回南汇后,卢镗将军原地整兵待命安置百姓,末将进一步南下,去援助至那时已经与外界彻底断绝了十五日音讯的鹏城......末将到时,北大人已经殉国了,左大人站在城墙之上,将鹏城托付给末将后,气绝身亡......”
随陆序一路北上一起跟上朝堂的左家人低低地啜泣了起来。
陆序珍而重之地磕了三个头,继续缓缓道:“......北大人故去前,留下遗书,若是大军回援,希望能葬在鹏城,末将斗胆,已将他安置了......”
“......左大人去前,则是在末将耳边亲口嘱托,要再见陛下一面,如今,台州业已收复,俞将军与卢将军等与贼寇僵持于南海两岸,末将便也先带着左大人回来了......陛下,这就是此次东南事变的末将亲历的所有始末,末将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陆序又安安静静地磕了三个头,闭上了嘴,退到一旁。
朝堂之上,一时只听得左家人细弱的哭声。
没有一个人敢第一个开口,似乎谁先跳出来说了什么,就是谁对故人不敬。
慧帝站在丹犀之上,沉沉地吸了一口气,漠然地看着下面跪着的越承岷道:“......陆序说他没什么好说的了,越承岷,朕现在想听听,你是怎么说的......”
“老臣,”越承岷伏地痛哭,哀声道,“......愧对陛下!愧对左大人!愧对台州和南汇的百姓!......老臣,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话可说!”慧帝愤怒地下来,一脚踹翻越承岷,怒骂道,“朕把虎威军交给你,朕把整个东南的防卫交给你!朕如此的信任你!而你呢......你就是这么给朕带着虎威军,这么给朕看着东南的么!”
“延城令之耻,是朕这辈子最大的耻辱!是整个大庄的耻辱!”
“老臣,”越承岷涕泗横流,哭嚎掩面,“......愧对了陛下的恩遇啊......”
左侧站着的一列武官均心有恻然地看着越承岷,虽不敢多言,但心里对这位陪着大庄走到现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老将军,不是没有同情的。
延城令的签署,是迫于无奈之举,难道越承岷自己就愿意签么?任何人站在他当时那境地,恐怕都无从选择,而且签下去的那一刻,大家也自然知道,自己这就将是,被彻底地刻在耻辱柱上了。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敢替越承岷、敢替越家人、敢替在东南此次毫无作为的虎威军们说话。
但不表示,所有人都觉得越承岷是真的该死。
云矩站在丹犀之侧,神色漠然地看着已经有几个老臣面有不忍地别开了脸去、有几个初露锋芒的年轻官吏蠢蠢欲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云矩在心里轻呵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摆,上前半步,跪了下去:“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慧帝发作到一半被人生生地打断,气息不稳地扭过头来,看着云矩,眉头微皱道:“讲。”
“事已至此,”云矩面无表情地跪着道,“父皇再追究延城令的签署、再追究越老将军的罪过,都于事无补了......北横老大人、郜方将军、左颐大人等等,他们都已经死了,而他们死便死了,没什么所谓的......”
“颍川王,”即墨王眉头微皱,不满地打断道,“话怎可如此说!”
云矩冷冷地瞟了即墨王一眼,面无表情地继续道:“......但是南汇、台州死的数万百姓呢!大和背信弃义违诺来袭,他们在所过之地留下罄竹难书的累累罪行,杀人放火、掘人坟墓、甚至生食婴孩!就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事!而这一切的一切,贼寇固然可恶,吾辈恨不得生饮其血啖其肉,但是,诸位可都先别忘了,这一切,难道本来就是不可避免的么!”
“......太/祖建我大庄,至今不过百年,也就是三十多年前,兴化之战,我舅舅带兵一路从东海打到南海,一路将大和人打到老窝里不敢出来,后醍醐天皇跪地称臣苦苦求饶岁贡不敢延......如今这才多少年,虎威军在东南,名声显赫,出了战事,就给大家看这样的‘显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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