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序沉默了半晌, 突兀地笑了出来:“好吧, 好吧, 我承认, 你说的有点道理, 可嘉禾的死确实和我没有关系, 王爷若是想从我这里入手找突破点, 怕是要平白浪费时间了。”
云矩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陆序这时候也懒得伪装了,既不再想装深情装忏悔, 也懒得与云矩再装表面的和气,只破罐子破摔,十分光棍无赖地说:“子野啊, 我可是真的好心好意地提醒你, 别老把视线盯在我身上,我倒霉了, 又与你有什么好处呢?”
“......左右大家都是为太子殿下做事的, 我不妨老实与你交个底, 赵嘉禾确实不是我杀的。你信也好, 不信也罢, 但无论你是突发奇想日行一善想多管闲事为她鸣一下不平, 还是纯粹为了政绩名声,或是为了讨好赵家,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可都是白费功夫、得不偿失的事儿。”
云矩以手支颐, 静静地审视了陆序半晌。
陆序大大方方地任她看。
云矩突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你说的有点道理,不过,你既然都与我交底了,不妨交得再彻底些,有一个问题,我实在是非常好奇,而且是除见符兄之外无人能为我解答啊......”
云矩走到陆序身侧,附耳问道:“你是这次没亲手去杀赵嘉禾,还是压根就没想过去杀赵嘉禾?”
陆序面无表情地回视她:“这个问题的答案重要么?”
云矩摊开手,摇头道:“不重要,随便问问而已,所以答案呢?”
陆序冷哼一声,不置一语,直接拂袖而去。
云矩盯着他的背影,满眼讥嘲。
云朔忍不住凝神问她:“所以,依五哥来看,凶手会是哪些人?下一步我们又该重点查些什么?”
云矩忍不住笑了,边笑边摇头:“小八啊,凶手没有‘哪些人’,只有‘那个人’。”
云朔心中一跳:“五哥心里已有定论?”
云矩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平静地转移了话题,轻声问云朔道:“小八,你觉得赵嘉禾的死里,最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哪一点?”
云朔拧眉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是她竟然吊死在宗祠里?还是她身为侯府的少夫人,遭人毒手却悄无声息,凶手甚至都没留下半分痕迹来?或者是楚襄侯府众人奇怪又微妙的表现?这个算不得稀奇,最稀奇的.......难道是陆序曾在她生前软禁过她?五哥,我实在是想不清楚究竟是哪个更出人意料些.......”
云矩摇了摇头,否认道:“都不是。”
“最出乎人意料的,是赵嘉禾她,这么个死法,竟然会不是自杀.......你觉得呢?”
云朔深深吸了一口气,豁然开朗:“不错,无论是楚襄侯府众人奇怪的反应,还是她先前与陆序的争执乃至后来的被软禁,现在都没有切实可靠的证据可以证明与她的死有必然的关系,而她的死之所以处处透露着蹊跷,就是因为我至今都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能这么悄无声息地杀了她,再将她吊到陆家的宗祠里.......”
“.......除了想不明白凶手是怎么做到的之外,我更想不清楚的,是他,或者他们,为什么要特地这样做。”
“所以.......依五哥来看,这个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矩摇了摇头,反问他:“那如果赵嘉禾就是自寻短见呢,照着这个思路想一想,是不是一切都明朗了起来呢?”
云朔哑然失语,沉默地思考了片刻,不得不承认云矩说的很有道理,可是.......
“但是,自尽身亡之人,是死于头脑里的血液被断绝,当该是面色惨白、眼球外凸之状才对.......赵嘉禾的尸体,面色红润自然,实在不像是自尽之人的死相。”
云矩淡淡一笑:“可你别忘了,她脖子上上浅下深的勒痕,还是有淤血的。”
云朔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所以说,这事里处处透露着蹊跷,我原是猜测,会不会是赵嘉禾先前被人灌了迷药,然后被人吊起来的,可这似乎也不太对,她那形态,倒像是........”
“.......倒像是,先饮了鸩毒,然后再吊上去的。”云矩淡淡地帮他补完下半句,“鸩毒可以使她面色红润,可饮过鸩毒后腹中会剧痛,不大可能再通过迷药让她昏睡过去。”
“.......而且这么一个大活人,要把她悄无声息地偷偷带到陆家祠堂里来,还不惊动其余任何人,除非赵嘉禾自己配合,否则,就算是提前迷晕了她,也很难做成。”
“这也是我坚持要请仵作来验的原因,她究竟吃过了什么、中了什么,一验便知。自然,若她并未中过迷药,这一出,必然就是她自己计划好的了。”
云朔抖了抖嘴唇,有些难以理解:“可是,可是如果赵嘉禾真的是自尽,那凳子又是谁帮她收走的呢?而且.......她又为何要故布疑阵,闹成现在这情形呢?”
云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啧了一声,反问他:“赵嘉禾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与我们现在站在这里的原因,不是完全一致的么?”
“你觉得,我为何要对这么一桩案子如此上心?”
云朔一愣一愣地看着她。
云矩漫不经心道:“赵嘉禾究竟是怎么死的,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单纯看陆序不顺眼很久了.......”
“呵,在这件事上,恐怕我与陆少夫人的目的倒是不谋而合了,这桩案子,若是做的好了,能让陆序陷在里面许久都折腾不出来.......”
云朔愕然地看着她:“可是五哥不是说了,赵嘉禾不会是陆序杀得么?”
云矩被他的天真逗笑了:“我说了,你就信?我说了,世人就信?当然,我也不会对着世人这么说,小八,你总不会出去乱说、拖我后腿吧?”
云朔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所以,五哥的意思是,赵嘉禾不忍陆序婚后苛待,或许还知道陆序惦记自己妹妹的事,心生不忿,又苦于无法报复,干脆用自己的死来故布疑阵,泼陆序一身脏水,叫世人都怀疑赫赫有名的镇北军威将军陆序,背地里却做出这等杀妻的恶事?”
云矩轻轻摇了摇头,云淡风轻道:“我看未必,陆序与赵嘉禾不是成婚一天两天,被冷待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里面,必然还有什么□□。”
云朔福至心灵地想起了丫鬟情何的话:“四月十三那天的争吵?赵嘉禾是知道了什么才与陆序起的争执,事后还直接被陆序软禁了,是.......关于陆序与赵嘉歆之间的事么?”
云矩神色凝重了些许:“这也是我如今最拿不准的一点,以陆序的脾气,赵嘉禾若是质问他对于赵嘉歆的私情,陆序咬死不认的可能比较大,虽然你说的这种情况乍一听也完全合理,可我总觉得自己还忽略了什么.......”
云朔提醒她:“那支秃毛笔,剪掉了笔尖的玉山狼毫的秃毛笔.......说起来,赵嘉歆嫁的那位姓庄的探花郎,好像就是西川玉山人士。”
云矩轻轻“咦”了一声,有些吃惊的模样。
云朔轻轻瞟了她一眼,淡笑道:“五哥怎么还如此惊讶的模样,我道你该早就知道了才是,不然.......也不会让王妃娘娘盯着庄子安,嗯?”
云矩愣了下,抬起头不好意思般眯着眼睛冲他笑了笑:“你留意到了?”
云朔看着她,很认真地轻声道:“我还是真的很羡慕,五哥和王妃的感情的。”
云矩自嘲地笑了笑:“羡慕什么?利益联盟之间的感情么?”
云朔轻轻道:“哪怕只是上位者对臣下的感情,五哥给予的,我也是求之难得的,不是么?”
云矩摇头失笑:“使不得,使不得,我可使唤不动你,你现在可是东宫太子眼前的大红人呢。”
云朔沉默了一下,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深论下去,而是出其不意地开口道:“那个庄子安,五哥不必查了,他是临淄王的人。”
云矩这下是真的很吃惊了。
黎惜到洛阳后,云矩派人把她的父母亲戚查了个底朝天,其中庄子安作为她差点就成了的未婚夫表哥,自然是被云矩大查特查过的,这里面,可从未查到过庄子安与临淄王有什么关系.......
祠堂之上黎惜与庄子安的表现,确实让云矩心生警惕,意识到自己可能忽略了些什么,但云朔,他怎么会.......
云矩轻抬眉眼,试探地调侃他道:“这倒真是我孤陋寡闻了,不过.......临淄王的手竟然伸的这么长?这个消息可靠么,你可别随口一说来糊弄我啊?”
云朔垂下头低低地笑了笑,回她道:“都是千年的狐狸了,五哥还跟我说什么聊斋,我既然说了,自然是有确实的证据、十分把握的。”
“五哥,我不与你说瞎话的。”云朔认真地看着云矩,轻声但坚定道,“我这个盟友,如何?能求个和王妃娘娘一样的待遇么?”
云矩也笑,边笑边点头:“好,自然是好,就是太好了,未免让我这心里,不大踏实.......毕竟天下一贯没有空掉馅饼的好事.......你又是为什么要与我结盟呢,小八?”
云朔一怔,还真是被她问住了。
回洛阳前,韩子清曾与云朔简单说起过洛都的局势,其时他们定下的初步方略,就是亲近正统,但不轻易站边结党,只专注自家门前事。
云朔封王以来,也一直是按照这个准则一步一步走下去的。
可惜一碰上云矩,他的脑子就好像不够用了般,原则准线什么的,一概被抛到脑后,原先与云矩冷战的时候还好,一个月也不见多说两句话,今天乍一被云矩好好待了这么一回,似乎脑子就立刻毫无嫌隙地就自动切换到了曾经在清溪宫的日子,帮五哥,服从五哥的意志,帮五哥完成他想做的事情.......这些,都好像是刻在云朔骨子里了一样,难以忘怀。
云矩见他答不上来,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淡淡道:“你啊,根本连我在做的是什么事都不清楚,就胡乱地轻易许下这些承诺来,待到日后发现你与我理念不合时,是不是还要再掀桌暴走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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