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一死, 鲛人族的统治自发瓦解, 收尾的事尺度如何全凭凤族自己拿捏。凤昱下令, 鲛人族一个不留, 其附庸种族若不归顺, 同罪处理。
第四天极快的完成了一次大狩猎, 有人满载而归, 有人颠沛流离。海浪冲刷净化着浓郁的血腥味,不知要过多久,但终会散去。
这场杀戮早有预兆, 却又来得猝不及防。
白帝以血祭之法成帝,依赖此道,渐次迷失自我。他成魔, 杀的是他第四天的人, 虞淮并不是什么一心拯救苍生的大善之人,原本不大有心思立刻处置他。
奈何白帝在与凤昱撕破脸皮之后, 误以为她背后有帝君支撑, 打算鱼死网破, 一心冲击帝位。若非如此, 虞淮也不至于在百忙之中、千里迢迢跑去杀他。
虞淮对洗白自己手中的杀戮并无兴趣, 但数位管事对此大为推崇。杀个对自己有威胁的人, 还能换来一个好名声,怎么说都是合算的买卖。
帮衬凤昱,不过顺手为之。虞淮没有自己的友派是事实, 与沧笙成婚之后, “娘家人”势力充其量也在第三天第七天。鹿言如今独占第三天,除了想要捞一些资源,并不打算费力再分割维护一部分第四天的领土。第七天狐帝与玄帝压根没参与这场绞杀,第五天息帝与凤帝,谁占领第四天对虞淮来说都没有差别。
虞淮并不知道凤昱与沧笙之间的不合,石族与凤族既无联系外交,地域上也千差万别。他只知道多年之前,诸神争夺父神传承时在落日雪原的那一面,或有芥蒂,但万万论不上是结仇。
倾向于凤昱,是她表明愿意在战后供奉上蛟月与一大笔资源,后者息帝也愿意分割,可他拿不出蛟月来。将第四天划给凤昱是借花献佛,摆在明面上论起来,却又是天大的面子,凤昱兜下这个面子,自然该对他更加忠诚。
战事结束,虞淮率军在五日后返回十方镜。
五日,足够收敛起所有的情绪,粉饰太平。
目睹沧笙与白灵瑾拥吻的前一刻,他不是没想过要上前阻止,亦或是说按着他原本的霸道脾性,绝不会容许另一个男子如此接近沧笙。
虞淮目睹了白灵瑾的乞求,一字一句,能击溃人心里的防线,沧笙最终的低头,是她自己的抉择。或许是因为心中有牵动的爱,又或者是单纯的怜悯,他是感情单一而匮乏的人,无法明确的辨别。只是他知道,一旦沧笙有了抉择,他便阻止不了了。上前,只会让局势难堪。
人已死,死在她的怀中。
可以说是无可战胜,另一面又可说是失去威胁。
虞淮是个务实的人,人成了回忆,时间那么长,终究会淡的。他学会了不去挑战她的底线,也尊重她的抉择。耐心,等着她再次回到他身边。
可她没有回来。
清冷的灵雎殿内无人走动,守门的仙童见了他,头都不敢抬:“回帝君,笙帝出门之后,已经八日未归了。”
虞淮在第四天时曾亲眼捕捉到她使用冰绒花在空间中划出的痕迹,她若想回,该早就到了的。
“恩。”
往回走,垂柳轻拂,远处水榭边的躺椅上空荡荡落着三两片绿叶。
四周是静的。着实奇怪,只是少了那么一人,整个十方镜仿佛顿时成了一座荒芜的空城,颜色黯淡起来。
……
到了最后的时刻,网中人一个赛一个的平静,收网的人渐渐露出急色来,底牌尽显,才终于显露出了马脚。
……
十方镜来了人,阵仗并不一般。三三两两,脚步声略显蹒跚,老者的咳嗽声离得甚远都清晰可闻。
虞淮原本在书房内调息,闻声起身,亲自迎了出去。
来人是穷奇族的八位族老,也是穷奇一族中仅存的几位长者,从重伤垂死的边缘挣扎过来的,损耗了万年的寿元,对虞淮有不可磨灭的重恩。
好端端在宸明山脉调养的人,突然一齐出山,虞淮神色不变,淡淡望了一眼低头跟在八位族老之后的落颜。
论辈分,论实力,穷奇的八位族老都无法与虞淮相提并论。他们不是居功自傲的人,纵已是一头白发,身形佝偻,见着虞淮依旧一本正经矮下身去,行跪礼。
虞淮任人起身之后,平静问:“几位族老同时出关,可是有要事?”
八位族老面面相觑一番,乃是因为真正走到虞淮面前,被那双古井无波的眸看上一眼,突然怯场般,不知如何开口。
韩炎曾是虞淮身边追随最久的管事之一,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妄论对虞淮的心思能拿捏几分。更可况他重伤后退居宸明山脉,不问世事多年,再见虞淮,多少添了生疏。
他高高在上一如既往,平和从容的模样也足够让人望而生畏。
韩炎手心冒出汗来,朝前迈了一步,低声:“我听到消息,说主上已然找到当年暗自对我族下黑手之人。”忍不住看了眼他的眼色,见他没有太大的触动,才继续往下,“穷奇灭族大恨不共戴天,我等只想在有生之年手刃仇敌,还望主上能够成全。”
他们心中有恨,尤其当听闻虞淮对沧笙多有包庇,恨便来得更加复杂,再来便是裹夹着惧。穷奇一族早今非昔比,没有笔直的脊梁,有的是如山的恩情。
他们是老实人,不愿意发动其他的族落,用“红颜祸水”的名头,一齐对虞淮施压,就算惧怕,也宁愿相信虞淮会有良心,能给他们一个公道。
穷奇一族就是这样的忠诚且良善,挑不出一丝错来,落颜低头等不到虞淮的回答,心底有隐约扭曲的快感。
虞淮御下从来都公正冷血,谈不上一丝感情。若有例外,便只有为了他灭族的穷奇了,他如今面对找上门来的债主,必然是惭愧的。
良久之后,虞淮轻落落哦了一声:“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韩炎身子微侧,大大方方朝落颜的方向睇了一眼:“是掌镜使,落颜大人。”
虞淮接着道:“她如何对你说的?”
“她给我们看了几个影像。”韩炎微微皱眉,不知为何觉着一丝被骗的不对,在他的心底,落颜不过是一个后来的外族,虞淮才是他赖以信任的主上。他一发问,他自然反省,“难道是假的?”
“半真半假。”
落颜身子猛然一颤,扑通就地跪下,她万没想到穷奇模样生得强悍,性子却这样懦弱,无脑忠诚到令人发指:“帝君何出此言,那些影像都是我族中的秘辛,绝不可能是假的!帝君分明是有心包庇笙帝,将穷奇一族的大仇视若罔闻!您这样,如何称得上是明君?”
虞淮冷不丁问:“我几时道我是明君了?”
落颜整个人都愕住了,穷奇族的八位族老同样也呆住了,不知如何反应。
一道印诀从虞淮的指尖射出,飞快地没入落颜的灵台,一丝声息也没,却生生震得落颜瞳孔涣散,猛然倒地,不住抽搐。
“我已将你银草的种族天赋剥离。身为掌镜使,擅自外泄消息,这是其一的惩罚。”他轻描淡写,看不见她极致的痛苦与震惊,“我且问你两个问题,回答出一个可以活着,回答出两个可以健全地活着。且看你自己的意思。”
穷奇族老不敢说话,束手闭嘴。
落颜痉挛不止,模样狼狈。
虞淮神情不变,垂眸望着脚边的人,冷漠至极只有平淡:“谁在背后指使你?那些影像除了给穷奇还给了谁?”
当妒火焚身的那一刻起,落颜早便能料到自己的结局。
虞淮是天边的月,圣洁而不可亵渎,从不该是单独属于谁的。沧笙就像是一个泥点子,以如此低微之身玷污了虞淮,简直让人作呕。
虞淮的话对她来说是圣旨,他道让她等三个月,会给她一个公道。可实际呢,他不远千里去第四天“狩猎”白帝,为的就是换取那一枚蛟月,为的就是要迎娶沧笙过门!
落颜彻底失去了理智,明知虞淮不会放过她,也找上了穷奇。
她灵台内刀刮一般持续的剧痛着,痛得溢出泪来,蜷缩着抽搐的身子,不想太过狼狈,污了他的眼,颤声:“没有,没有人指使我,我只是妒忌……”她的啜泣每一声都压抑到几乎背过气去,忍着忍着,最终崩溃,嚎啕大哭,“主上,我爱你啊,为什么偏偏是沧笙,那个废帝!她不配,她配不上您!”
一个娇花一般的女子,纤细的身子裹在漆黑的长袍之下,颤抖着,哭得撕心裂肺。在场穷奇族的族老都是男子,难免会生出一丝怜香惜玉的情愫来,不忍别过眼去。
唯有虞淮毫无触动,他截断她无休止的废话,平静:“第二个问题。”
落颜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哭喊顿了,连泪都凝结在眼眶里,半晌,唇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那笑容中有绝望的意味,让人背后发凉。
两息过后,韩炎察觉到不对,上前查探,略略一颤。
“主上,她自毁神识,自尽了。”
虞淮淡淡嗯了一声,眸光深处一闪而过的碧莹光泽。
不妨事,人虽死了,他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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