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淮喜欢带她来凡间, 隔三差五, 过来小住一阵。
因为这, 沧笙间接成了凡间土特产代购小贩, 经常有人请她带点凡间的新鲜玩意。
都是熟人, 直接说拒绝不太好意思, 平常带点小吃小喝也就罢了, 青檬这次从白鹿学院赶过来,让她带的居然是一个人。
沧笙双手扣着,沉吟片刻:“实不相瞒, 帝君去凡间,亲儿子都不肯带,若是旁人么……”
青檬抱着她的手臂小幅度摇了摇:“小姨你就行行好吧, 帝君若是真不答应, 那就罢了,您至少提一嘴。我实在是没法子, 只能找您了。”
沧笙被她摇来晃去, 发髻上步摇坠玉相撞, 清脆地响。
说起来, 青檬的情路着实坎坷, 天时地利人和全没占着。
秽土开启之后, 天帝麾下受创颇大,天帝本人重伤闭关,白沉独挑大梁。可他毕竟不是大帝级, 号召力远不如天帝, 族中一盘散沙,岌岌可危地勉强维持下来。
三月前,天帝出关,重伤未愈,心知时日无多,为了天族不至于溃散,决议将毕生修为转承给白沉。
修为转承是件大风险的事,需要同根同源的修者,依托圣品丹药过度,心甘情愿完成这一次转承。能转承多少,接受者能不能适应,都得看造化。
白沉受过大帝的传承之后,若短期内无法适应,必当躲至凡间,暂避风头。
沧笙虽然没得到确切消息,但看天帝的伤势,就能猜想他会如此。族落之间没有深厚的情谊,这种时候不落井下石已经算很好了,青檬却央请她出手相帮。看来妮子还不知道白沉经历了什么,狐帝没提,她便一心以为他不过是单纯的渡劫。
“我们狐族近些年因为和天族的领域离得近,起过数次争端,姑且都算敌对方了,若我去寻他,狐族子民该怎么想我呢?可我就是放心不下,他这次渡劫也不知道是否凶险,带人回来怕是不方便,若小姨能代我去看一眼,给个消息就再好不过了。”
沧笙心中计较一番,她与天族天帝的交情是见底了,小一辈里却还有几个谈得来的,譬如白卿。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天帝既然寿命已尽,该揭过的就过了吧。
拍拍她的手背:“嗳,别晃,容我考虑一下怎么开口。”护住了白沉人族一脉,不管他是不是如天帝一样的白眼狼,权当是为了青檬吧。
青檬心知有戏,喜上眉梢,掬着两手乖坐在一旁,等了会,想到点什么,讪讪:“小姨,您家还是帝君说了算吗?我家我娘亲是大主宰,指哪打哪,我父君从不敢说个不字。”
沧笙一脸艳羡地笑:“戚玄是我的榜样,可我做不来,我怂。”
青檬没法子,堂堂帝君级,像她这样一点不拿架子的人很少了,当面对小辈说自己怂的更是闻所未闻。
青檬叽叽喳喳在耳边吹风:“小姨你这样可不行呀,还是要振振妻纲,大事小事总得管一样才显得有话语权!不能都是帝君一人说了算。”
沧笙张了张嘴,被她一说真发现情况有点严重,家里大事小事没谁找她拿主意了,连沧宁那头有事也喜欢去找虞淮。
“啧,你不说我都没觉得。”沧笙光打雷不下雨,声气儿足,但半点没有想找人算账的意思,“这事就我做主,去凡间后顺带看眼白沉,不问他了。”
青檬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作为彻彻底底偏袒沧笙的人,希望她不要吃亏罢了,毕竟帝君冷清,谁都是知晓的。可她话落都落了,旁人不清楚状况,劝也不好劝。
转眼看她在吃甜糕,和她桌上摆的不一样,白色的糕点装点精致,沙沙糯糯的,青檬隐约看到有葡萄干,凑上去:“小姨你这是什么糕?看着好好吃的样子。”
沧笙吃下一块,拍拍手上的碎屑:“我不清楚叫什么,帝君做的,他也没告诉我。”
青檬一愣:“帝君还有这手艺?”
沧笙笑笑:“我肚子不是添了个娃嘛,最近喜欢吃甜,没事就想吃上两块甜糕,他新学的。”
青檬无故被秀一脸,无法想象高高在上的帝君在庖屋里掌勺的模样。
又一会儿,殿外进来个人,隔着重重垂帘,朝里头的人道:“帝后,今日白鹿学院有庆典需人主持,帝君夜里回不来。”
沧笙朗朗哦了一声。
外头的人接着道:“所以帝君请您过去。”
青檬刚喝下去的一口水险些尽数喷出来。
沧笙习以为常应好,转头给青檬顺气:“一会就该天黑了,你要回白露学院吗?刚好咱们可以顺道。”
青檬缓过神来,万万没想到小姨和帝君腻歪程度丝毫不亚于她爹娘,她一情路坎坷之人简直没眼看。麻木点点头:“回。”
不赶时间,两人驱使着“扁舟”一路闲谈,到白露学院的时候天已全黑。
沧笙估摸着晚宴差不多结束了,驱动扁舟径直朝行宫落去。楼阁廊下各处点着灯,夜里也映得通明,仿佛是在等着谁来。
扁舟刚落地,长廊那头走来一行人。
侍者挑灯行在两旁,众星捧月般围绕在一人身侧,脉脉灯火将暖色染在他的衣袍上,却洗不清那一身拥戴风雪的冷清,贵者自华。
回眸一瞬,他恰好瞧见了她。
神色未动,只眸底沁入一丝笑意,却像是倏尔春暖花开,刹那不可方物。
青檬看呆了,傻站着抄着手。好半晌回过神,正要行礼,身边的沧笙一阵风似地卷过去,乐呵呵道:“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你要是没别的事,咱们明天就可以启程去凡间了。”
虞淮恩了声,隐约有笑意在里头。
眸光划过傻站在庭院中的青檬,见她扎扎实实行礼,朝人略点了一下头。
青檬不知道说什么好,支支吾吾说声告退,随着侍者一齐退出了院子。
两人进屋,门一合,虞淮便轻描淡写问:“青檬来找你,是有什么事?”
沧笙略心惊,略心虚,长长呃了一声:“那个……”
虞淮唇角弯了一个轻微的弧度,似笑非笑着,温声:“她该是找你帮忙,去查白沉的现况吧。”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沧笙拉着他的手,做惊讶状:“夫君莫不是开了天眼,这样都能猜到,真是颖悟绝伦!”
虞淮不做声,坐下来,伸手将她圈进怀里,语调温存,问:“你答应了?”
沧笙挠了挠脸,不敢直视他:“昂。”
虞淮轻哼了声,垂首一口咬在她脸上。没咬太重,沧笙为了博取同情,刻意嗷嗷叫唤起来,成功让人松嘴。
可他心里还是不畅快,低声问:“沧笙,我们去凡间是做什么的?”
这……
没有标准答案啊。
以前总是说想去玩玩,便收拾收拾去了,谁能想到居然还有一层目的在里头?
简而言之,只能纯靠悟性来总结,她眼珠子一转:“二人世界?”
虞淮揉着她面颊上隐约的咬痕,显然是答案深得他心,面色转好不少。
沧笙立马顺杆子往上爬,嘿嘿笑着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只是去看一眼,又不参与,不多妨事的。”没骨头一般缩进他怀里,坏笑道:“夫君嫌他占用了咱们的时间,那我找个别的法子补偿你,好不好呀?”
她的手在他身上乱摸,虞淮心里火热起来,克制地在她红润的脸蛋上亲了又亲:“别闹,音儿还在你肚子里头呢。”
这事比较难办,仙界的胎儿在娘肚子里头就生出灵根来,算进度,他们家即将出生的小女儿还有一两年就会落地。这会儿该成熟的都成熟了,该感知的也都能感知到,怎么说都不方便。
沧笙嗳了他一声:“昨个夜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归着手,“前天中午,还有……”
虞淮红了脸,手一抬,捂住她的嘴。同时单手在她腹部轻轻一抹:“我是说,别给她看见。”
沧笙叼着手指一个劲地笑:“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一到这时候就把她关‘小黑屋’,等她出来了,指不定怎么猜呢。”
虞淮把人抱起来,走向床铺,脸颊微红,但神色淡定:“夫妻之间,天经地义。”
……
翌日一早,沧筠摇着小手帕,忧伤送他们离开,
第二天到第九天有阵法传送,可以节省一大把的时间。绕到天河,虞淮照例会去看一眼河底积压的“红尘”。
那点对旁人来说毫无用处的气息,偏偏被他用最繁杂的阵法看护着。每回来还要看一遍,确认无异常,增长稳定才会离开。
日色欲沉,天河之上泛着昏黄的光芒,沧笙远远看着站在河中心往下俯瞰的虞淮,孤傲的背影凉彻淡不可闻的寂寥,莫名会有一丝心疼。
因为这丝心疼,她平日总愿意迁就他一些。
沧笙当年取来的红尘毕竟不是红尘花,它是消耗品,注定不能永恒存在。
彼此都是第一次,谁也不知道她胸口的红尘能够维持多久。所以虞淮总爱带她来凡间,便是希望它能够维系地久一点,再久一点,等到新的红尘从天河凝固,再行替换。
虞淮看罢,转回来,面对她时眼底只有温和的微笑:“走吧。”
……
到凡间,只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只有彼此,不必忧心其他。
凡人寿命短,天生会知足常乐,回回下凡都能见到仙界没有的热闹繁华,那种闹腾是新鲜又活力的年轻人身上才有的,仙界的老骨头们都折腾不动了。
沧笙因此也喜欢在凡间待,就是虞淮有点恶趣味,他到了凡间,一般绝不会使用法术,最爱扮的人设就是病弱公子。
沧笙彻底明白这一点,是一次和虞淮去塞外大漠走走。
他俩没想过低调遮掩,到了大漠苦寒之地,依旧衣着精致。走在塞外给清一色麻衣粗布,人高马大的人一衬更显鹤立鸡群。只一对夫妻,连个随行的人都没有,仿佛在脑门上大写着“人傻钱多”,自然而然给人盯上了。
妙的是出事的时候,沧笙正好去楼下买零嘴,抱着一兜肉干进门,虞淮端端坐在桌边,屋内围着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大汉,拿着半米长的大砍刀,磨得锃亮,看得怕人得很。
大汉求财,本就没想伤人,尤其是对这样一位气质矜重的公子,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看到沧笙,纷纷松了口气,大嗓门纵然有所克制了,喊起来还是震耳欲聋:“你是他娘子吧,把你身上带的金银细软都给我们,我们就放他离开。”
沧笙欲言又止,朝虞淮眨眼,传言道:“你怎么乖乖坐在那?我给他们一气儿打晕了?”
结果虞淮不回她,温温问:“娘子,是金银重要,还是为夫重要?”
他要演戏,她一向配合,懵懵答:“自然是夫君重要。”
虞淮嘴角弯了弯。
“那此次做买卖的金银都给他们抢去了,我从此以后一贫如洗,无权无势,你还要不要我?”
沧笙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要啊,要的。”
按理说老夫老妻说这些特别显牙酸,可虞淮就爱听这个,最近说得少了,他竟然拐着弯问起来。
绑匪看不得他俩怨偶似的对话,蛮横打断:“不要废话,拿钱来!”
出声的绑匪站在角落,沧笙起初没注意到他,这下子闻声望去,一愣:“这位大哥,你长得好俊啊。”
虞淮刚刚翘起来的唇角抿成一线,沧笙后知后觉,看那位绑匪大哥红了脸,赶忙摇了摇手:“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凡间待久了,习惯没架子和人相处,沧笙假装从床后柜子里翻出来一小包裹的金银来,一股脑堆在桌上:“我家的钱都在这了。”
塞外荒凉地的平民,哪里一次见过这么多的金银?一个个都瞪大了眼。彼此交换一下眼色,抱起金银,跑远了。
门还敞着,沧笙摸摸鼻子,讪讪:“刚刚那个人有点像白沉,放在人堆里还真有那么点……呃,不过远远没你好看啦。”
虞淮垂下眼,继续看他手里的书:“刚才并不是白沉,是白沉的同胞弟弟,凡人而已。给他们些钱财,大概会让他们过得好点,你对青檬也有交代了。”
沧笙说也是,将肉干放在桌上,自己拿了一个咔嚓咬起来。嚼着嚼着,腮帮子咬得有点累,支着头看他。
“虞淮。”
“恩?”
“我最喜欢你了。”
虞淮抬头看她一眼,见她眸光直勾勾盯着他,亮晶晶的,可爱地模样,心化成了一滩水,再怎么也计较不起来了:“恩。”
“就算没有红尘,我也会喜欢你。”
虞淮短暂地一愣,没回答,只是笑。
“真的。”
……
一年后,音儿在仙界第二天降生。
错过了沧筠落地的时刻,虞音的降生对虞淮来说是头一次,令他紧张不已,在沧笙第一次阵痛的时候就寸步不离地守在跟前。
最后白白胖胖的女儿落地,他的表情也丝毫没有放松,让沧笙都忧心是不是音儿的资质不好,他脸色竟然紧绷成这样。
沧宁又当了舅舅,加上是个小宝贝公主,欢喜得没了边,抱着出门了。沧筠也踮着脚一路跟着跑出去,就想多看妹妹两眼。
唯独不高兴的是虞淮,人走后,他将门关上,不由分说抱紧了她,嗓音竟然有丝沙哑:“再不生了。”
沧笙一听就笑了:“干嘛呀。”
她刚刚疼出了一身汗,这会儿有点冷起来,被他抱着浑身说不出的熨帖。虽然和凡人女子生产比起来风险小很多,有仙术辅助也顺利许多,但孩子从身上掉下来,该走的流程还要走,到底还是疼。
虞淮不说话,她反倒安抚起他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他的发:“音儿的资质好吗?”
“你和我的孩子,自然好。”
沧笙宽下心来,转念想到他那一句不生了,无端有想哭的感觉,可能是产妇都如此多愁善感。
“咱们这么好的遗传,不能只生两个呀。你看你,没有一个族人,现在有了两个孩子不就很好吗?我石族人也少,需要咱们努力壮大。”她费力搂紧他,“生孩子不疼,一会会的事,下次你就这样抱着我,抱着我我就不疼了。”
虞淮侧过头,在她脸颊上轻轻地吻,缠绵缱绻,揉碎了怜惜。
不知是否是错觉,脸颊边划过一点湿意,没入她的颈窝,沧笙震惊得浑身僵硬。
从古至今,从没有人见帝君流过一滴眼泪。
因为世上绝有,所以弥足珍贵。
沧笙从不觉得自己生下孩子是一件需要人心疼的事,世上每一位母亲都忍受过这样的痛楚,可偏偏有人爱你胜过他自己。
铁骨铮铮的男人,在满身疮痍、仅存一息之际也不曾落过一滴泪,却会将她紧紧抱住,心疼到默然垂泪。
“阿笙,我爱你。”
沧笙眨眨眼,眼眶里渐渐模糊一片。
“我也爱你。”
……
无论有没有红尘,我都爱你,刻进骨髓,印入灵魂。
喜欢无心请大家收藏:(321553.xyz)无心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