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笙精神抖擞, 要往外走, 刚一迈步, 被月歌拦了拦。
“主上, 有件事要同你提一提。”
自打沧笙转醒之后, 月歌便被安置在她身边。
月歌是被沧笙带回养大的人, 虽非石族, 但性格忠烈极重情谊。在石族时,附庸族长们吵着要见沧笙,便是她执一柄剑, 伙同白灵瑾两人拦住了所有人。原本是柔如水的和煦姑娘,蓦然展现出前所未见的凶狠拼命的模样,震慑全场, 没人再上前。
沧笙回眸:“恩?什么事?”
月歌低着头, 眉心的花钿有精致婉约的温柔,但神情是不忿的:“我听到消息, 说族中有人进谏, 欲封锁主上现世的消息, 此后令主上的行踪将被限制于石族禁地之内, 永世不得出山。主上若是要出门, 不妨还是带着我吧, 免得烂了良心之人趁乱下手,对主上不利。”
沧笙早能预料到人情冷暖,江山是她打下的, 不被需要就变成了污点累赘, 甩不掉就想藏起来,全不顾她的想法。好在沧宁不是白眼狼,不然她就真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说了半天,不过是月歌担心她,不愿她自己一个人出门。又怕说得太直接,一个曾站在巅峰的人,如今需要一个小小的晚辈来保护,折了她的面子。
晚辈如此好意,沧笙没法不去计较,真心的忠诚对她而言已经是凤毛麟角,于是点头答应:“好,你跟着我吧。”
月歌立马笑弯了眸,关上门乐颠颠跟在沧笙的身后。
给沧笙养大的人,性格上多多少少会有点像她,不走高冷的路线,惯来都是带笑的,带人贴心又细致。这一款的在九天之内都稀缺,所以这么些年,养着养着,人不知不觉被领走了大半,有些是石族内部消化,有些则嫁去了外族,辗转下来留在她身边的已然不多了。
沧笙在前走着,月歌总会稍落后她半步,摆正自己的位置。
这样和人谈话其实有些不便,但月歌执意,沧笙也没办法,绕过廊庑,见左右无人,同她道:“我这回去找帝君,是要去示爱的,你有没有什么新颖些的点子,说出来咱们合计合计?”
月歌想到昨天夜里给她解开发髻的时候,听到她醉语。什么魂牵梦萦,什么牵肠挂肚的,虽然不知道对象是谁,但这情况不难猜是有心上人了。主上的心思就是这样,憋在心里会难受死,说梦话都要念叨出来舒服一下的。月歌料想到她今天一定会对她说点什么,没想到劈头丢出来的对象是帝君,这她真有点没主意。
“您,喜欢帝君?”月歌百思不得其解,“您跟他接触过么,你就喜欢他?”
沧笙想了想,还真是,两人之间的交际不多,但就是对上了眼没办法:“哎,接触过接触过的,我们石族对感情多慎重啊,哪里敢没接触过就喜欢?”她又低头理了理衣襟,“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和他还算是共患难过的,你说,有这样一段经历的铺垫,追起来是不是会有优势呢?”
月歌对现任的帝君虞淮是有敌意的,但这种敌意是限制于种族之间。因为他继承了原本属于沧笙的帝位,所以她恨他,将他视作竞争的仇敌,这是自然而然的一种情绪。现在沧笙说喜欢他,那么爱屋及乌,月歌从客观角度再度思忖一下,帝君好像也没做太对不起她石族的事,好感顿生。
其实她还想着,她家主上这么好,若帝君对她是真心实意的,那他们在一起便再合适不过了。有帝君撑腰,谁还敢说她主上一句不是?再说,主上突然遭难,虽然如今不济,但慢慢恢复总有重达巅峰的那一天,就身份来说,两人可以说是极登对的了。
月歌也乐观起来:“应该有的,不是都说么,革命的感情比金坚。主上昨天去见了帝君是吧?他什么态度?”
两个女子凑在一起,说起心上人那都是眉飞色舞的,沧笙想起昨天他待自己的温柔,嘿嘿笑着:“他知道我修为没了,依旧对我照顾有加,没有嫌弃的意思。”
月歌大松一口气,喜上眉梢:“看来帝君的人品靠得住!没想过落井下石,不枉费主上喜欢他一回。”
月歌的反应和沧宁截然不同,沧笙更希望的是得到这样的回应,两个人一拍即合,叽里呱啦说个没完。
其实她也不是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但虞淮的态度是实实在在的怜惜,她瞧得出来,所以才愿意一头扎进去。
谁能想到,局势说变就变呢?
……
沧笙来到飞檐阁时,帝君还未到。引路的小厮将她领到高台的阶梯下,因为身份低微不能往前走入高台前布下的屏障内,便原地立着了,朝上一比手:“请笙帝就坐。”
修为散了的事没有暴露,外人还是待她如初的敬重,在外行事很方便。
沧笙提着裙摆走上阶梯,从进门走到这边的功夫,管事的人已经在高台上加了座。沧笙看罢,随意落座,月歌守在她背后,有点紧张。
虞淮原本不打算出席这场小宴了,正要传话下去令麾下一族长代为出席,下头的人前来禀报。
“沧笙帝君到了,在等主上。”
他一听,气得肋下隐隐地疼。
沧笙怎么想的,他已经完全猜不透了。白瞎他一腔热血,喜欢的是一个从头到尾当敌人的人,注定无果。
她难道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就算当年菩提子的事阴差阳错往后推了二十年,他没往她身上想,难道她便以为他永远都无法知道了么?
他的态度如何,沧笙必然能从沧宁那听到,他没有对石族发难就是他尚且不知真相最好的证明。
所以她再度出现在他面前,是看他活着就不顺心,非要将他置于死地才好吗?他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要她这样的费尽心思?
虞淮情绪不稳,胸中有莫大的苦楚与恨意。她一介废帝,怎么敢再出现在他面前玩弄手段?
侍从通禀过后,迟迟未等到帝君的答复,忽觉空气之中涌动着莫名的寒流,像是比外遭要冷了几分,如坐针毡也只能强撑着精神静候。
室内多少会阴凉一些吧,侍从紧绷着的思维内分出一支漫无边际地想。
再然后,距他身体一丈远,触顶垂下的珠帘突然齐齐断了。玉珠坠地,叮叮当当片刻间迸射而出,洒满了整个房间。
侍从身体一软,因为感受到如山般的威压,不可承受,跌坐下去。
有人从屏风后走出来,矜贵而冷漠,华贵拖曳的长袍扫开圆润的玉珠,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望了他一眼:“你是哪族的?”
侍从撑身不稳,眼眶都被巨大的压力迫地猩红,抬不起头来,勉强答:“回帝君,我是雨族之人,是帝君麾下的族落。”
“哦。”虞淮应了句,“你是我麾下的,却喊着别人帝君,替别人传话么?”
侍从脸色一白。
虞淮不再言语,推门朝外行去了,连一句惩戒都没有丢下。
人一走,威压便散了。侍从伏跪在地,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呆呆坐着。
他替沧笙传话,是有讨好的意味。大帝级别的存在,谁不会乐意巴结呢?如今三家交好,缔结了和平契约,他一个资质平平的小仙,哪怕是在沧笙面前卖一个眼熟的好感,那也是好的啊。
错了。
立场错了是大事。
他越想越心惊,连滚带爬地追上去:“是属下失言,请帝君责罚!”
虞淮像是没听到一般,缓步迈入中庭。
明明一句责备与惩罚都没有说,却将人迫得声嘶力竭,精神几欲崩溃。因为惩罚若是降下了,再重,咬咬牙就可以扛过去。可一个认了错的下属,若是迟迟等不到降下的惩罚,心便一直安不下来,彷徨猜度着,扩大恐惧,折磨着内心。
未知的灾难才是最恐怖的。雨族只是一个边陲的小族,能够得到帝君的庇佑,是他们活下来唯一的可能。
侍从爬着往前,泪流满面,胡乱解释:“是属下一人的过错,请帝君不要迁怒雨族,雨族上下无一不忠心。”
虞淮可以料想得到他会如何:当他走出这扇门,侍从便会因为受不了压力,当着他的面自裁,以保其族不受牵连。
一步,迈出了门槛。
这是迁怒,虞淮心中知道,却无动于衷。
不期然门边跃动着闯进来一片亮丽的颜色,沧笙突然迎面撞上来。在他的意料之外,却没有一丝撞击的力道,好像自发飘然落进了他的怀里,仰头携着盈盈的笑意:“嗳?你出来啦?在屋内磨蹭什么呢?”
而后一歪头,越过他的衣襟,扫到中庭跪着绝望痛哭、满面泪痕的人,手里举着匕首,剑刃朝着自己。
一愣:“这是什么情况,这位小仙……不是受我所托来唤你的人嘛?”
虞淮冷眼看着她,心中一瞬动过太多的念头。杀了她是最直接的,穷奇一族险些被族灭,都是拜她所赐,彼此的仇恨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
心里头恨得滴血,手在袖下握着,却没有果决地发难。
为什么?虞淮不敢细想。
大概是真相带来的仇恨来得太过突然,他还在犹豫,该怎么同她算这些年的帐。
她羊入虎口,身边就带着一个修为在他眼中可以忽略不计的女子。就这样杀了,轻而易举,却不会觉得痛快。明明是有亏欠的人,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过有恃无恐,这才是他最痛恨的一点。
百年和平的契约刚刚才生效,朝令夕改,是君王的大忌。就算要杀,也不该摆在明面上、在这样的场合对她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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