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君和娘亲和好了, 沧筠乐得合不拢嘴, 走路带风, 逢人带笑还能多聊上两斤的话。
高兴的日子没有过多久, 他都没来得及细细享受父母的潺潺爱意, 便被送到了白鹿学院, 深造去了。
深造这词用着是有分量的, 穷奇一族对他寄托了如巍峨高山一般的厚望,白鹿学院各学派的夫子对他的要求比石族族老还要严苛。
没法子,谁让他曾经只是帝君与废帝的儿子, 如今成为两位帝君的独子,全天下都伸着头想看看,世间仅有的两位帝君结合生下的娃, 资质能到怎样逆天的程度。
有期望就有压力, 这是业玉常对他说话的。还有一句,近来常常念叨, 就是询问他娘亲有没有打算离开, 生怕人挥一挥衣袖, 就将沧筠卷走了。
业玉这人性子不太稳, 譬如此时此刻沧筠正背着书, 他作为陪读在旁边神游不说, 冷不丁便冒出来一句:“帝君道帝后喜欢看雪,又怕冷,十方镜的暖阵要改, 小殿下有什么好主意么?”
莫看沧筠小小的一只, 遇事点子却很多。只不过他在石族的时混在娘亲面前,撒娇耍欢居多,像是长不大的娃娃,还真没人问他拿什么主意。
业玉知道沧笙是阵法大家,沧筠从小跟着她,耳濡目染,见地不俗。
沧筠略略一思索便奶声奶气回:“有倒是有几个,父君让你改?”
业玉说不是:“昨天我看帝君书案前有不少阵法图,随意问了句,帝君便说了些”
沧筠听明白了,眯着眼乐呵呵道:“这是我父君要做的功课,讨好我娘亲要用的,你跟着瞎操什么心,假以人手就不显得心诚啦。”
业玉说也是,仍是心不在焉,过了会,兀自抱着手乐呵呵笑起来。
沧筠被他笑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认真道:“业玉,我要快点把书背完去找娘亲的。”
业玉忙道抱歉,又忍不住笑,望着沧筠:“哎呀,我就是憋不住!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殿下,殿下能不能替我保密?”
沧筠抱着书册,看他一脸傻笑:“恩?怎么?业玉你难道要娶妻了?”
业玉神秘兮兮压低了嗓门:“不是我。”他激动到脸红红的,“是你的父君和娘亲,我听帝君无意识说出来的,咱们十方镜要办婚宴啦!”
“真的?!”沧筠小蜜蜂一样从椅子上蹿起来,满屋子飞,“啊哈哈哈,我爹娘要在一起啦,我爹娘要在一起啦!业玉,业玉,快来恭喜我!”
业玉给他作揖:“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沧筠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激动,为父君背了那么多锅,终于有了成果,真是想想都有一把辛酸泪。好不容易心情缓一缓,还是要稳重起见:“我父君无意识说出来的?怎么说的?”
业玉同样笑得没眼了,解释道:“就昨天呀,暖阵的事。我听罢后道,‘若是改过暖阵,光有飞雪,路面没有积雪,雪景似乎总少了点什么。’ 你猜帝君怎么说?”
他故意卖关子,急得沧筠嗷嗷叫:“怎么说?”
“帝君说,‘过阵子十方镜往来的宾客多,就算路面有积雪,踩花了也不好看,不过人少走至的地方可以留一些。”业玉终于将心里头憋着的事说出去,舒坦多了,“小殿下你说,咱们十方镜多久没有宾客来往了,要宴请宾客是为什么呢?”
沧筠小手一挥,喜滋滋拍板道:“那就是我爹娘的婚宴,没差了!”
……
沧笙接到一份加急的传音,从第七天传来,说戚玄狐帝隔了千万年终于喜迎二胎,看她这个小姨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和娃混个眼熟。
沧笙将这传音听了两遍,确认戚玄没提及二胎的性别,抓心挠肺起来,要知道这事追究起来还真是颇有些渊源。
早年戚玄与沧笙在第八天结交,一路打上了第七天,志趣相投,两个连对象都没找落的人,就已经指天为誓定了娃娃亲。
后来戚玄动作麻溜,没多久便遇见了狐帝,生下青檬。等沧笙有了沧筠,那都是千万年后的事了,年龄差实在太大。沧笙是不介意这个,但青檬对天帝家的小子有兴趣,机缘不对,硬扯娃娃亲就没意思了。
好在戚玄在这方面永远走在她前头,第二胎说来就来了。这回年龄相差不远,若又是个姑娘,那沧笙一定是要拢回家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想想都觉得美好。
沧笙思量许久,摸着下巴问虞淮怎么看。
虞淮看她一脸纠结,放下手中的经书,失笑道:“咱们的目光可以放长远些,不管玄帝这回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咱们往后又不会只有沧筠一个娃。”
一语惊醒梦中人,她还打算给石族开枝散叶呢!哒地用拳碰了下手:“说得是!”沧笙赶忙翻身从床上爬起来,翻过虞淮,坐到床沿边取衣服往身上套,“狐族貌美,寻常嫡系的资源都稀缺地不行,更遑论还是大帝级的血脉,看青檬就知道她家教养也好。攀亲这个事也讲个先来后到,咱们要抓紧呀!”
沧笙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人在绝境中更能看清感情的真挚度。戚玄是她最好的同性朋友,沧笙希望这样的友谊到了下一代,下下代还能传承下去,不至于因为地域遥远的关系逐渐疏远。联姻是最好的方式,所以她总热心于此。
她穿衣穿地急,外衣将垂下的发拢住了一缕,虞淮靠坐在床头,伸手替她挑出那一缕乌丝,绕在指尖:“是要抓紧。”他低低笑着,眸光清润,“咱们家还没有女儿呢……”
声音近在耳畔,沧笙被他轻轻这么一撩,腿都有些发软,赶忙捂住耳朵,小声:“ 别闹,着急去抢儿媳妇呢!”
虞淮无可奈何,依言起了身洗漱。
沧笙在旁边翻乾坤袋,找找合适的礼物。一面翻一面嘱咐虞淮,“一会儿见到了戚玄,帝君可千万要收起凉薄气场啊,咱们要亲切一点。万一要是成了,人家往后是要将女儿托付给我们的,婆家嘛,不和善可不好。”她特意嘱咐,是因为不管虞淮在她面前怎样的好说话,出了门,对着旁人仍是漠不关心的作壁上观。不说是摆架子,他就是没将人放在心里。
虞淮一面净手,一面顺从应了个好。
他这个好应得干脆,沧笙抱着几个挑选出来的珍稀异石,悄咪咪瞥他一眼,又悄咪咪挪过去,趁其不备,踮起脚在他脸上啄了一下,乐呵呵道:“恩,真乖。”
虞淮:“……”
……
通知过玄帝,走空间阵可以省去一大段赶路的时间。
到了青丘秘境,往来宾客络绎不绝,沧笙一手牵着虞淮,加紧脚步往主殿赶去。
及至门口,从人头攒动的热闹中朝高位一望,狐帝手里抱着娃,笑容要咧到后耳根,一一同道谢的人回礼。礼遇是礼遇了,但绝不肯低头,襁褓里的娃一根头发丝都不给人看。沧笙心中稳稳一定,朝虞淮使了个眼色,肯定道:“是姑娘。”
虞淮挑眉,格外配合她:“怎么说?”
沧笙低声道:“要是个男孩护那么紧做什么?”正巧狐帝眼风扫过来,看见沧笙,眸中一闪而过的戒备。
沧笙嘿嘿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宝贝儿媳啊,你婆婆我来了。”
虞淮:“……”
……
宾客一波一波的来,除却正常走人情的,同样有不少与沧笙一般,意图攀亲的。
戚玄气色很好,仙界的姑娘生娃远不及凡人的痛楚,几乎是没什么风险的。只不过娃儿落地,更令人在意的是其资质的问题。
就算是大帝家也有资质平庸的后代,譬如白灵瑾,最后落得被族亲嫌弃,外送旁人的下场。
娃儿落地后百日才摸骨,定下资质。所以有些宾客虽然有意攀亲,却也还没心急到那个份上。
最热切的莫过于沧笙了,她不在意娃儿的资质,只要与沧筠合得来,就算资质有瑕疵,她还有诸多的手段可以弥补。
戚玄知道她的意思,唇边一直含笑,这世间哪有比帝君家更显赫的存在,女儿若有此福缘,她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晚宴过后,戚玄单独留沧笙说话,虞淮没说什么,先行离开了。
帝君今日是个平易近人的帝君,哪怕在座其他宾客都局促不已,胆战心惊,他自如沐春风,浅笑温和。戚玄都有些惊着了,帝君的笑容杀伤力十足叫人不敢细看。静而思之,每次见面,他都有些不同,消了疏淡与高高在上的冷漠,整个人变得温和起来。
戚玄甚至在想,兴许是帝君发色改作墨黑的缘故吧,才使得人看起来没有那么强烈的凉薄。
沧笙对此有自己的看法:“帝君只怕是入戏太深,我的凡人夫君虞淮就是这个模样的。”
戚玄听罢,一时有些语塞,不知如何劝她。
什么是入戏呢?若一个孤傲又高高在上的人,愿意为另一个人变得温柔,他得有多爱她。
几不可查叹息了声,戚玄抱着青涟:“你是同他重新定了婚契吗?既如此,婚宴也要开始筹办了吧?”
沧笙低头望着她怀里的娃,圆溜溜的大眼睛,睫毛长到逆天,漂亮极了:“婚宴?都是二婚了还要办什么婚宴?”
戚玄一愣,她竟然都没这个打算?
“帝君是什么意思?”
沧笙歪着头:“我俩还没商量这件事呢,就我看,让人将消息传出去就好了。毕竟孩子都这么大了,凡界也办过一次婚宴,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走走形式而已,何必大费周章?”
戚玄第一次听女子道婚礼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因为知道她是没心的,不知为何开始替虞淮黯然,劝说道:“婚宴毕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不在意,兴许虞淮就在意呢?”她轻轻抚了抚襁褓中的婴儿,全然是为了沧笙好才多嘴,“既然是成婚,两族间联姻的大事,便不要怕麻烦,该走的流程都走齐了,这样才妥帖。”
沧笙从她的态度中隐隐约约悟到些什么:“我这样说,显得无情了吗?”
戚玄道:“当你不爱一个人的时候,再多肢体上亲昵也伪装不成爱,它会从你的眼神、态度中流露出来。”
沧笙被这话戳到了心头,她以为自己已经“表现”得很好了,结果还是被人一眼看穿,干干笑起来:“行家啊。”
戚玄摇摇头:“是你道行太浅。”他俩这样的境况可谓罕见,旁观者再如何着急也没有对策,“你说帝君入戏太深,那是因为你的情深不过表象,看不到他的委曲求全。”
……
沧笙后半夜才回房,虞淮尚且没睡,在桌前看书,见她推门进来朝她浅浅一笑:“儿媳妇儿的事谈妥了吗?”
沧笙磨蹭着走近,细细看他。他的笑容是能抵达眼底的,亮亮的,清润温和。
或许是他伪装得太深,细究也看不出一丝不妥来,但沧笙不想试探,更觉得苦恼。她已经在努力了,凡间的相处是她模仿的标本,一套一套都按过往的来做了,可不爱就是不爱,她的胸口没法凭空长出一颗心来。
“嗯,戚玄本来也打算等青涟再大些,就将她送到白鹿学院来。”她神色如常,在虞淮身侧坐下后身子前倾,双臂叠着,埋头趴在书案上。
她这番解释精简至极,有种刻意压抑的平静,同早上兴高采烈、势在必得的小模样截然相反。
虞淮感知到她情绪的异样,安静等了会后,见她依旧没有动静,抬手抚上沧笙的发顶,轻轻拍了拍:“怎么了?”
沧笙歪着头,从臂弯处仰眸望向他,没头没脑问他:“我做得不够好吗?”
虞淮微微一怔,指尖从她的发顶滑落,揉了揉她的耳垂,垂眸,笑着:“没有,你很好,是我太贪心罢了。”
……
沧笙总记得他这句话,有时候神游天外,脑海里也会莫名浮现他的这句话,以及他说话时轻描淡写的神情。烛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眸光垂敛,她看不到清他的情绪。
婚宴到底是没办,因为没人提及过,连沧笙都拿不准帝君是否与她一样,觉着婚宴可有可无。
三月初一,两人在羲和殿缔结结心咒时,在场的只有殿前值守的侍卫,简单得宛如在一起吃了顿饭,然后彼此之间便同生共死,再也分离不开。
这种感觉事后想来颇有些玄幻,就好像一时冲动地成婚,过后才慢慢领略到这一决策对自己人生的影响。
联姻的消息散布出去,三日之后,白灵瑾赶至十方镜。
破天荒地没哭也没闹,送了一份厚礼,说了一堆祝福的话。
沧笙看着他的脸出神,恍惚再一次体会到了自己的自私。
……
沧笙当年救下白灵瑾是因为心中的遗憾,也因为时机刚好——刚好她剜了心。
苍生石的石心神通能到何种地步,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期盼他能再回来。在上结了聚魂咒,将之与白灵瑾一齐放在第十天。第十天有轮回门,那是世间唯一可驱动灵魂的神器,这是唯一的一丝转机。
石心毕竟不是白灵瑾之物,被放置在他的胸膛之内,与佛莲铸造的血肉有极长一段的磨合。佛莲亦有灵性,不愿屈居“人”下为石心调度,两相抗衡的局面,在沧笙恢复记忆之后终被打破。
石心无论是否被剥离,终究与沧笙本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石心的缺失,使得沧笙守世的平衡被打破,她的修为不会再因世间阴阳趋于平衡而渐次消失,同样也让白灵瑾的修为一日千里,佛莲血肉灵性为辅,让其终成大帝。
白灵瑾恢复了记忆,沧笙一度以为是石心的聚魂咒起了效用。
直到涉及到鲛人族遗存者之事。
白灵瑾称帝之后,来到第四天,鲛人族存活者前来投靠。
沧笙听闻过白灵瑾还有亲弟弟的事,但从没见过。存活者中有人宣传是白灵瑾的弟弟,于是白灵瑾还亲自去看过,并无印象,不了了之。
后来石族也迁到第四天,与鲛人族往来密切,一回沧宁从水宫回来告诉她,白灵瑾的那个亲弟弟竟然还活着。而白灵瑾也没有给他特别的对待,即便当年白灵瑾就是替他被送往石族做面首的。
沧笙百思不得其解,即便白灵瑾记忆受损,被送往石族的事他记得,何以就独独记不得作为这件事起因的亲弟弟呢?
诸如此类的疑点渐次堆积,譬如他尚且记得鲛人族前首领的白帝,却不记得自己生母的模样。
沧笙慢慢梳清了脉络——白灵瑾此生的记忆只有她知道的事。
并不是聚魂成功有了当下的白灵瑾,而是石心按照沧笙的记忆描摹出了一个“白灵瑾”的灵魂。
所以当她希望得到白灵瑾的祝福的时候,“白灵瑾”便按照她的所想,前来送上了祝福。
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无心操控的,但依旧让人愧疚。
……
两位帝君联姻,统治的霸权地位不可撼动,十一天内进入短暂的和平时期。
沧笙一直很用心地在做一个合格的“夫人”、“帝后”,渐渐想开感情的事许多本就是走形式的,你即便心里觉得它麻烦,也要恪尽职守地遵从着。譬如七夕,譬如两人的生辰,再譬如成婚的纪念日,不可免俗都必须与虞淮在一起过。
于是掰着指头算下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几乎三百六十天都同他在一起。
这样高密度的相处,在沧笙看来略有不可思议,同一张脸日夜看了数十年竟然都没想过腻歪,只怕该全数归功于虞淮的那副好皮相。
想象中的七年之痒,并没有出现过。
沧笙渐渐对自己的“演技”有了信心,直待司慕的出现……
司慕是作为一极富潜力的炼丹师,被招揽到十方镜做客卿的。起初来找沧笙,是因为沧笙与念臣关系匪浅,他作为炼丹师想要与炼丹大家的念臣结交,自然需要一位中间人牵线。
给司慕引荐的人是穷奇的二族长,沧笙本着人才不可多得的念头,便带着他去找了一趟念臣,一来二往,有了些交情。
沧笙不是端架子的人,平时在十方镜里晃悠时遇见了,人给她打招呼,她也会顺口搭几句话。司慕看着是一个安安分分的小辈,举止有度,除却炼丹的潜力,各方面都不甚突出,所以性格也是温温的。
沧笙有几次见他都是看他被另外一些客卿刁难,原因无他,他的境界太低了,一般十方镜中守门的侍卫境界都比他高上一层,炼丹潜力又比旁人来得强,自然受人眼红滋事。
念臣曾在沧笙面前给过司慕很高的评价,因为这,沧笙愿意高看他一眼,看到他被人欺负,虽然没有当面站出来帮衬什么,暗下却敲打过闹事的其他客卿。小打小闹无伤大雅,若是下手没有轻重,折了人才,损害的是十方镜的利益,她便不能坐视不理了。
这样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后续却是狗血的发展。
司慕知道沧笙给他撑腰过后,特地过来拜谢。一个规规矩矩,文文诺诺的人,在支吾再三之后,犹豫道:“帝后是不是缺失了石心?”
沧笙沉吟了半晌,就算是帝君当年也没能看出她是缺了心的,他一个小后辈,竟然有如此的眼力。
司慕低着头:“帝后放心,我既然入十方镜,便不会对帝后有二心。”
“你既然当着我面提及石心一事,总不至于是单纯好奇我剜心做什么用罢?”
司慕被沧笙正儿八经一望,有后辈通有的羞涩局促,白皙的脸颊浮上绯红,说话都磕巴起来:“我,我曾在古典残卷上看过补心之法,不知帝后是否有过补心的意念……”
沧笙的目光在他脸上晃了一圈。
不是她自夸,这天下没有哪种灵物能与苍生石比肩,自然也就没有东西可以用来修复苍生石的缺失。
心底不信,沧笙还是发问:“是何方法?”
……
当夜,沧笙彻夜未眠。
翌日一早,业玉将族内事物的文书递交给帝君的时候,沉着脸报上来个消息,隔着珠帘,沧笙只听到几句关键:司慕死了,是被同为炼丹客卿毒害的。那位客卿对投毒的事供认不讳,直说司慕的存在玷污了十方镜客卿的名头。
沧笙在恍恍惚惚的睡意中微微一凛。
因为觉得蹊跷,所以亲自插手了司慕身死一事,但这实实在在就是个巧合,没有任何存疑之处。她从司慕遗留的乾坤袋中找到了他所说的,记载补心之法的残卷。这残卷沧笙手里也有一部分,可辨认确是事实。
于是结案。
……
半月之后,三月初一。
沧笙在这日按着惯例会和虞淮单独在后林的云溪别院渡过。
只是这日沧笙有在白鹿学院的排课,同虞淮说过了,他道无碍,可以让她先去授课。沧笙便去了,回到云溪别院的时候已经是暮后。
落日的余晖盘旋在雪林之中,照耀着空气中水汽凝结的小冰晶,宛若钻石星辰般璀璨。霞光做底色,虞淮坐在石台边浅酌的风姿入画,胜似光景无数。
即便是做了十多年的老夫老妻了,沧笙偶尔看着他,依旧会有不真实感触。无声无息地走近,在他对面坐下:“今天怎么想起来喝酒?”
虞淮自然给她面前的杯盏内添上酒,但笑不答:“陪我喝一些吧。”
沧笙诧异看他一眼,复而想想,他俩在一起这么久,竟从没单独对酌过。
酒盏满了,沧笙顺从举了杯,在他的酒盏边碰了一下,笑吟吟:“成,那今天咱们就敞开了喝,且看谁的酒量浅一些。”
从暮后到天黑,星辰漫天,幽静无声。
沧笙同虞淮在一起从没觉着无聊过,又或是说这世间唯有彼此如此契合,眼界一致,有说不完的话题。
不知怎的,说及了司慕,对于这个人,沧笙其实有些话想对虞淮说,但话到嘴边总是徘徊。
她说不出口的,虞淮帮她说了:“芦心道你亲自查办了司慕的事,从他的乾坤袋里拿走了一个东西。”
这一刹挑明了,才知道大家都只是心照不宣地隐而不发。依帝君的本事,怎会连发生在十方镜的事皆不知晓呢?
沧笙点头:“是有这么个东西。”
“是什么?”他看着她,眸光清亮,又仿佛期盼。
“一本丹方的残卷。”沧笙垂眸饮了一口酒,“与我手中的残卷刚好凑为完整,所以留着了。”
她听见他轻轻笑了声,短促的一个“呵”的单音,匆忙到让人体会不到里头的情绪。
他们便不再谈话了,戛然而止。
没有争吵,但两人都能体会到,那一刹萦绕的温缓气氛被冻结至冰点。
也没有人离开,沉默地对酌。不知虞淮是否是在维持着完整地表象,至少在沧笙心里,今天还是他们成婚的纪念日,他们理所应当要共同待在这个别院之内。
一壶酒饮尽,沧笙起身温酒,忽而听闻背后传来声音,低低的。
“沧笙,你喜欢我什么?”
沧笙回过头来。
云溪泉的水雾如烟,笼罩着粼粼水面上倒映的白光。明月拥戴在虞淮的肩头,他的神情很淡,眸中再寻不见一丝微光:“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用错了词?这个词,本该是你我的禁忌。”
沧笙知道他情绪地由来,并不回答他的话,低声解释道:“我看过那本残卷,根本没有补心之法。他所说的只是一个概念,没有成功的案例。”一顿,艰难道,“你是不是怀疑司慕是我杀的?我说这是巧合,你信吗?”
“你说了,我便信。”
沧笙激动起来:“可你不信我是真的没有补心的方法。”
“你只要把残卷给我。”他朝她伸出一只手,淡淡道:“无论是否是一个概念,有没有成功的案例,能不能实施,我们可以商量。”
沧笙朝后退了一步,一言不发。
她紧张且防备,身体崩着,指尖在袖下攥得发白。
虞淮复朝她走近了一步:“你不愿意补心。”
“……”沧笙终于抬头迎视他,空荡荡、黑黝黝的瞳,没有太多被称为感情的情愫。
“我知道。因为补心之后,你体内守世的定律再度恢复平衡,你会失去帝君的修为。”他朝她伸出的手缓缓抬起,放在她的发顶,轻轻拍了拍。浅笑的嗓音,陈述着残酷的现实,“两相权衡,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沧笙微微皱起眉,有些困惑迷茫:“我对你不好吗?”难道真要放弃帝君之位,换来一段感情,才算圆满?
虞淮低眸凝望着她,笑里有揉碎了的温柔:“好啊。但我想要你爱我。”
“……”沧笙久久沉默。
夫妻十多年,即便没有维系紧固的爱情,但至少有了爱惜,看不下他的痛楚,看不得他眸中的破碎。
“……没办法的。”她深吸了口气,伸手在乾坤袋中摸出那张记载补心之法的残卷,交给他,“我没有骗你。卷轴上记载,第十天有花名为红尘,无形无色,寄情而生,可补缺失之心。红尘补心,只在情,并不会损毁我的修为,可这残卷出自远古时代的,如今第十天已经崩塌,红尘花湮灭无痕,残留的红尘气息寄托凡人情爱而残存保留,但这样无痕无根的东西如何能用来入药补心?”沧笙不想他在为这种没有可能的事偏执下去,劝说道:“虞淮,放弃吧,好不好?”
虞淮眸中晃了晃,仍是接过残卷,攥在手心。
末了,低头在她的脸颊轻轻一吻:“就当给我一丝念想吧,阿笙。”他的吻缠绵辗转,留恋至她的耳畔,声线黯然低哑:“我是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沧笙闭上眼,无声无息伸手将他紧紧抱住:“恩,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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