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夫人尴尬得汗都要下来了,心里暗暗抱怨:你俩到底是来修好的,还是来挑衅的?越想越不对,坐不住,借口有事悄悄溜了。
黄氏怒而拍案,唐梦芙笑着按住她手,扬声道:“含黛,给客人续茶。”
黄氏不由的奇怪。
因为含黛生的实在太出挑,唐梦芙怕惹事,所以但凡有客人来家里,都是含笑出来端茶递水,今天怎么让含黛抛头露面了?
一位青衣青裙的丽人应声捧着个托盘过来了,托盘上放着两杯清茶。
这丽人正值二八芳年,丫环打扮,发髻之上连一件首饰也没有,却也掩不住她的倾城之色。
阎氏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失声问道:“这位是……”
唐梦芙笑得淡而甜,“这位姑娘名叫含黛。有她服侍照料,我哥哥身子已是大好了。王太太放心,有含黛在,莫说退了王十五娘的婚,便是退了位天仙,我哥哥也不在意。”
阎氏眼光闪烁,忍不住又打量了含黛几眼,酸溜溜的、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
唐梦芙一脸认真的转向罗氏,“桑十九郎的母亲,对吧?我有一句逆耳忠言,请你转告令郎。”
罗氏不知不觉挺直了腰身,“我桑家和王家通家之好,别人挑拨离间是不管用的。”
唐梦芙一笑,“你想多了。我只不过要勉励桑十九郎而已。桑十九郎他这辈子可一定要顺风顺水节节高升啊,千万不要经历任何波折、任何磨难,他若胆敢一个不慎跌入低谷,小心后院起火,红杏出墙,头上的帽子变了颜色……”
“什么头上的帽子,什么变了颜色?”罗氏气得拍桌子,激动得站起身。
“我没学问,依稀记得王介甫有句诗是‘春风又什么江南岸’……”唐梦芙笑容可掬。
“这都不知道,绿!”罗氏气冲冲。
“哦,原来是绿……”唐梦芙恍然大悟。
唐梦芙和黄氏、含黛都忍不住笑了,含笑这个小丫头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阎氏和罗氏恼怒到无以复加,“你,你们……”
这两个女人从唐家出来的时候,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别提多难看了。
族长夫人走的时候挺没意思,“唉,都是亲戚,本来是一片好意……总而言之,以后大家都好好的,顺顺当当的……”
“甚好,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黄氏话里带着气。
族长夫人老脸一红,装作没听出来,赶紧走了。
黄氏拍着院子里的小叶嫩蒲柴,“福儿,你爱这楠木不?”一边说着话,眼光有意无意的瞟向往东厢房。
唐梦芙知道她的意思,笑容甜美,“娘,听说用小叶嫩蒲柴制成的家具不光金丝闪耀,辉煌绚烂,摸上去还很舒服呢,如婴儿肌肤般温润细腻,是不是真的?”
唐梦芙声音也高,明显是说给屋里的人听的。
黄氏来了精神,“好处还不止这些呢,下雨时会发出阵阵幽香,清雅无邪,娴静平和。”
“也不知将来哪家姑娘有这好福气,能嫁得哥哥这样的俊美少年,用这样金丝闪动光彩夺目的家具。”唐梦芙和黄氏一唱一和。
东厢房有了窸窸碎碎的声音。
过了片刻,东厢房门开了,唐梦龙站在屋门前,“娘,我饿了,家里可有粥?”
“有,有,有。”黄氏大喜,一迭声的说着有,“我儿稍等,娘这便到厨房取粥。”
“娘,用不着您动手。”唐梦芙坐着没动,笑吟吟的冲对面努努嘴。
含黛端着个托盘过来了,托盘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还有两样清淡小菜。
“含黛,快拿过去吧。”黄氏笑呵呵的催促。
含黛曲膝,“是,太太。”脸微红,捧了托盘至东厢房,将粥和小菜摆在窗前的书桌上。
唐梦龙慢条斯理喝着粥,含黛体贴的站在一旁替他布菜。
“你哥哥总算肯吃东西了。”黄氏长长松了一口气。
“哥哥并不爱那王家姑娘,只是被王家蒙在鼓里哄骗着退了婚,心里不舒服罢了。”唐梦芙翠眉微颦,同情的向东厢房瞅了瞅。
提起这件事,黄氏便气不打一处来,“王家欺人太甚!”
含笑从前院跑进来了,“太太,姑娘,孙家堡来人了。”
黄氏不由的纳闷,“这不年不节的,孙家来人做什么?”
唐梦芙和孙启风的婚事是祖母在世时定下来的,黄氏和孙太太并不亲厚,唐家、孙家除逢年过节相互送节礼之外,其余的时候鲜少往来。
唐梦芙幽幽叹气。
孙家来人还能做什么?孙太太的亲生爱女嫁到了王家,婆婆就是王十五娘的母亲阎氏。阎氏在唐家渡弄了个没脸,孙太太能按兵不动么?孙家堡这次,怕是来者不善啊。
黄氏带着含笑去了客厅。
唐梦芙素知母亲性急,含笑又是个没心眼儿的丫头,不放心,悄悄的也跟着去了,站在屏风后向外张望。
孙家来的是个姓常的管事婆子,穿戴得很是华丽,身上的衣料比黄氏的更好,神态倨傲,皮笑肉不笑的请了安问了好,黄氏让她坐,这婆子让了两句便坐下了。
唐梦芙不禁皱了皱眉头。
按时下的礼节来说,黄氏命常婆子坐是主人的礼节,常婆子做为孙家下人的礼节却是推辞不敢坐。便是真的推辞不过要坐,也是坐小凳子,哪有大大咧咧坐在官帽椅上的道理?
常婆子举起茶碗略沾了沾唇,也不和黄氏多寒暄,便说出了这回来的目的:“贵府有位名叫含黛的姑娘,若太太不嫌弃老奴,还请出来和老奴见个面。”
她虽自称老奴,语气却接近于命令了,非常的傲慢。
唐梦芙小脸绯红,两颊像火烧着了似的。
黄氏是个急性子的人,这会儿要是依着她的脾气,早拉下脸要把常婆子撵出去了。但黄氏性子虽急,毕竟是位母亲,要为女儿的将来着想,不愿就这么跟孙家翻脸了,忍着一口气,隐忍不发。
含笑惊讶的看着常婆子,“含黛姐姐无亲无故的,没听说她有你这样的亲戚呀。你长得跟她一点儿也不像,你的脸长长的,像马脸一样,含黛姐姐是鹅蛋脸,又好看又温柔。”
“谁说我和她是亲戚了?”常婆子被含笑说是马脸,气得不行,额头青筋直跳,恶狠狠的。
“你和含黛姐姐不是亲戚,那你要见她做啥?”含笑也不高兴了,清脆的质问。
“我见她要做什么,需要跟你个小丫头说么?”常婆子厉声喝道。
含笑可不是被吓大的,白了常婆子一眼,“你想见我姐姐,却不说原因,可能见得着么?”
常婆子自恃是孙家有体面的管事婆子,没想到在含笑这个土巴巴愣乎乎的小丫头这里碰了钉子,头是昏的,脑是胀的,啰嗦着问黄氏,“四太太,敢问这便是府上的教养么?任由个小丫头对客人无礼?”
“谁对客人无礼了?”唐梦芙忍耐不住,绕到门后出来,快步到了门口。
常婆子看到一位少女站在门前,豆蔻年华,亭亭玉立,不由的呆了呆,心想这位唐家八姑娘可真好看,五少爷有福啊。
常婆子起来见礼,唐梦芙非常和气,“常妈妈是吧?你是服侍长辈的人,不必多礼。”
常婆子见唐梦芙这么平易近人,穿的又实在平常,连她这个管事婆子都比不上,便轻慢起来了,“八姑娘,老奴是奉了我家太太之命来的,要来见见贵府的含黛姑娘。”
“见含黛做什么啊?”唐梦芙一脸的天真烂漫。
常婆子笑着瞅瞅唐梦芙,“不瞒姑娘说,如果含黛真是位绝色佳人,我家太太便要跟姑娘讨了去……”
常婆子话没说完,唐梦芙脸色就沉下来了。
不光唐梦芙,黄氏也变了脸色。
含笑气愤不已,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可不行。”唐梦芙干脆利落的拒绝了,“我早就答应过含黛,她服侍我一场,以后我要放她出去匹配良人做正头夫妻。我是不会把含黛送人的。”
常婆子恼怒之极,嘿嘿笑了两声,威胁的道:“姑娘可知道孝道两个字怎么写,我家太太便是你婆婆了,婆婆发了话,媳妇胆敢不听?我们孙家可容不得这般没规矩没家教的媳妇!”
黄氏冷笑,“我闺女还没嫁过去呢,孙家便想指教她了?”
唐梦芙叹了口气,问道:“常妈妈,孙家乃书香门第,妈妈乃孙太太面前得意之人,想必也是通诗书的,和寻常仆妇不可同日而语。常妈妈,你可知道子女事父母,媳妇事公婆,和臣子事君上有什么不同?”
常婆子怔了怔,也不好意思说她不懂这些,硬着头皮道:“没有不同,一样的。”
唐梦芙道:“那你知不知道,臣子事君主,若犯言直谏,可称直臣;若曲意逢迎,只知谄媚顺从,便是佞臣、媚臣了?”
常婆子不过是仗着孙家的势在这儿耍横,大字不识几个,这番道理她更和唐梦芙辩不明白,这下子可被问住了,僵在了那里,不知该如何回答。
唐梦芙侃侃而谈,“所以,臣子事君主,子女事父母,道理其实是一样的。并不是子女必定要事事听从父母,父母若有不对的地方,一定是坦白直言,不敢藏私,这才是真孝顺,懂不懂?譬如说我已经答应了含黛,孙太太迫我失信,是为不慈,我听了孙太太的话,这叫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不听孙太太的话才叫孝顺呢,你明白了么?”
常婆子脸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
她肚子里那点儿墨水,哪里反驳得了唐梦芙。
常婆子当然没要到含黛,灰溜溜的走了。
黄氏既觉解气,又很担心,本来挺开朗的一个人,现在却愁眉不展,“福儿,咱家这可是把孙太太给得罪了。你以后终究是要嫁到孙家的,婆婆若想为难儿媳妇,有的是办法。到时候你可怎么办呢?”
“娘不必忧虑。”唐梦芙安慰黄氏,“我将来未必会嫁到孙家呢……”
“为什么,为什么?”黄氏着急上火,“你哥哥被退了婚,难道你也要被退婚?”
唐梦芙方才本是顺嘴那么一说,黄氏一提醒,唐梦芙却心中一动。她前几天朦朦胧胧做过一个梦,梦里好像就是她和孙家退了婚……
“娘,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唐梦芙委婉的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爹和哥哥的乡试。哥哥本就年轻,恐怕火侯未到,身体又没养好,这回乡试可以不用去了。父亲还是要到府城贡院考试的。哥哥的身体,爹爹的考试,眼下咱们顾这两件事就行了,别的都往后放放。”
黄氏觉得有道理,“对,赶紧让你爹考中了举人再说。他若能考中举人,再考中进士,你有个做官的爹,夫家也不敢看轻你。”
黄氏便不管什么孙家、王家、桑家的闲事了,一颗心分成两半,一半费尽心思替唐梦成调养身体,另一半放到唐四爷身上,忙起他乡试的行头,一件一件亲手检视,不敢有失。
阎氏、罗氏、孙太太等人先后气得病了。
唐梦芙只作不知道,也不让黄氏知道。眼下父亲的乡试、哥哥的身体才是要紧的,别人家的闲事,哪有心情理会。
唐梦龙有父母和妹妹的关心,有含黛悉心照料,身体一天好似一天。黄氏和唐梦芙看在眼里,心中自是欢喜。
这天唐四爷到县城会友,回家之后随口提起,“今年的学政点了杨应期。”唐梦芙是细心人,听了这个人的名字,觉得自己依稀有些印象,当晚便去书房查了唐尚书从前的笔记,不禁呆住了。
学政就是今年乡试的主考官了,这个主考官和唐尚书有仇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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