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禾站在原地, 脚下仿佛生了根一般,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往前挪动半步, 她没想到周良玉会出现在竹林中, 明明他刚才还在厅堂里。
引路的宫人只负责将郡主带到指定的地方, 此处坐着的男子究竟是何身份, 不是奴仆应该过问的, 毕竟在皇室之中,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
周家人都生了副好容貌, 女子娇艳美丽,艳丽逼人;男子俊秀儒雅,秀挺如竹。平日里周良玉十分温和, 完全不会给人带来半点威胁, 但今天不知是何缘故,昭禾突然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在宫人离开后变得更加明显。
“郡主为何不坐?”清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昭禾这才回过神来, 发现周良玉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自己身边, 两人紧紧挨在一起, 他身上的热度几乎能透过层层布料传递过来。
“没想到会在竹林遇上周公子, 还真是巧了。”好歹在宫中呆了多年,她轻易不会失态,缓缓坐在石凳上, 手里端着瓷盏, 她并没有饮茶,只是将目光投注在缠枝图纹上,仿佛被深深吸引了。
此时此刻,昭禾终于明白了何谓如坐针毡,明明她是郡主,身份比周良玉不知高出了多少倍,偏生抬不起头来,甚至不敢与这个男人对视。
宫人将她引到这里,说明曹旭很快便会过来,要是他跟周良玉撞上了,她该如何解释?
把玩茶盏的手掌微微一颤,昭禾不住思索着,想找个由头从竹林中离开,但很可惜,还没等她开口,对面的人早已占了上风。
“郡主可是在等人?”周良玉语气平和,声调也与平时无异,但这话听在昭禾耳中,与惊雷无异。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究竟知道多少?重重疑问在脑海中不断盘旋,昭禾好似被鸟儿叼去的舌头一般,半晌没有吭声,只胡乱地点了点头。
周良玉五官与周清相似,但轮廓要更深邃些,双目狭长,此刻略一眯眼,笑道,“宣威将军吃醉了酒,这会儿怕是烂醉如泥,趴在桌上不省人事,郡主想要等到他,只怕到了天黑都不能得见。”
昭禾勉力挺直腰杆,她连连吸气,面色却不免苍白下来。只听周良玉的话,想必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来到竹林的缘故,那他究竟会怎么想?万一认定了自己秉性不堪、行事浪荡,她也无从辩驳。
“郡主为何不开口?”男人继续发问。
昭禾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她一字一顿地道,“若本郡主没记错的话,周公子应该呆在堂屋中赴宴,怎会来到竹林里?”
周良玉是文臣,而曹旭却是武将,按说不可能有交集,他代替曹旭与自己会面,委实古怪的很。
“郡主能来的地方,难道周某就来不得了?”
周良玉将茶盏送到唇边,抿了口茶汤,眼神中隐含着几分怒意。方才在瑞王的生辰宴上,男客们坐在一处,也不知那宣威将军究竟是喝多了黄汤,抑或本性放肆不堪,竟满面涨红地胡言乱语,说郡主要与他在竹林私会。
当时他听了这话,心底似有无尽的风浪翻涌,但面上却未曾露出丝毫端倪,边夸赞边跟曹旭敬酒。此人本就自大,见探花郎对自己赞不绝口,更是得意万分,直接吩咐奴才,将小小的酒盅换成了海碗,以此彰显自己的豪气。
周良玉如同最冷静的猎人,不着痕迹地探明了所有的消息,达成目的后,便加快了灌酒的速度。
世间千杯不醉者少有,没过几时,曹旭便醉倒在了饭桌上,而周良玉则取而代之,来到这竹林之中。
昭禾用力抠着桌角,突然站起身来,转头想要离开。反正她已经按着皇祖母的吩咐行事了,是曹旭自己失约,也怪不到她头上。
“时候不早了,我先带着娉娉回去。”
岂料还没走出几步,她的手腕便被人从后攥住,力道用得极大,她想挣扎,却根本无法挣脱。原以为周良玉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没料到竟是小瞧了他。
昭禾被男人带到了假山后,这里除了他们两个外,再无别人。
“郡主为什么要见曹旭?要是不给周某一个解释,咱们便在假山中耗着,反正周某不急,想来郡主的空闲也不会少。”他语气中透着几分威胁之意,末了还低低笑了一声,能跟心爱的女子独处,对他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现如今天色正好,即使呆在假山后,视野中也不算昏暗。只是这里常年背阴,未免有些湿凉,脚下踩着粘滑的青苔,要是稍不注意,恐怕便会跌倒在山石上。
纤长眼睫轻轻震颤,昭禾犹豫的时间并不算长,便开口了,“这是皇祖母的吩咐,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说完,她伸手按在自己手腕上,试探着想要掰开周良玉的指节,却没有成功。
“周大人,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连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也不懂吗?要是再不放手的话,本郡主就、”
周良玉骤然欺身上前,身上透着浅浅的竹香。
“若微臣不放手的话,郡主打算如何?”
昭禾双颊酡红,连带着脖颈耳根也染上颜色,她暗暗咬牙,突然踮起脚尖,娇嫩的唇边擦过男人的面前,趁他怔愣之际,用手肘狠狠捶在他腹上。
周良玉脸色一变,剑眉紧皱,面露痛色地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终于挣脱了钳制,昭禾本想离开,但看到男人这副模样,她无端生出了不少愧意,快步走上前,弯着腰问,“我没使多大的力气,你们文官未免也太没用……”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突然被人扯住了胳膊,直直撞进了周良玉怀中。
昭禾还想故技重施,偏偏没有人会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两次,堂堂的探花郎更不会犯这种错误,此时早已反剪住她的双手,牢牢扣在身后。
两人挨得极近,近到昭禾一挣扎,便好似刻意勾.引一般,在他怀中磨蹭着。这样的想法甫一出现,让她面红耳赤,立时停下了动作,整个人恍如木雕,好半晌才出言讽刺,“周公子可知衣冠禽兽究竟为何意?”
周良玉尚未成亲,不过他博览群书,对男女之事也有了几分了解,这会儿软玉温香在怀,心绪不免翻涌。
他低下头,薄唇紧贴着细腻的耳廓,嘶哑地问,“按照郡主的意思,微臣与那禽兽并无差别,既然如此的话,总不能白白遭了责骂。”
昭禾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她能清晰的感觉到阵阵热气从耳垂处往下移,缓缓蔓延至脖颈,有时还带着不易觉察的刺痛,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郡主!”
听到雁回的声音,昭禾霎时间回过神来,她发现周良玉不知何时竟放开了钳制,而她却好似被蛊惑了般,毫无觉察、浑浑噩噩,一直靠在他怀中。
狠狠瞪了这人一眼,昭禾快步从假山后走了出来,雁回一看到主子,清秀面庞上满是喜色,急急开口,“先前有宫人带您来了竹林,好半晌都没回来,奴婢实在是放心不下,便出来寻……”
说着说着,雁回的声音逐渐放低,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女人的脖颈,面上的神情如同见了鬼一般。
昭禾下意识摸了一把,镇定自若地撒着谎,“竹林中有不少飞虫,在我身上叮咬了几下,没想到还留下了红痕。”
闻得此言,雁回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主子以往从未见过宣威将军,又对周公子动了心思,肯定不会由着旁人放肆。
昭禾将襟口拢了拢,又往脖颈处扑了些脂粉,确定看不出什么了,这才回了堂屋,跟瑞王妃等人道别,并清儿一同往外走。
周清低低叹了口气,问,“郡主方才是去见了曹旭?”
“不曾见到,只在竹林中坐了一会儿,便回来了。”这话也算不得作假,毕竟曹旭的的确确没有出现,而是换了个人罢了。
娉娉由雁回抱着,这会儿眼皮子耷拉着,约莫是疯累了。一行人刚走到王府门口,还不等昭禾上马车,便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石阶下方,不是周良玉还能有谁?
昭禾面前忽青忽白,嘴唇紧抿,目光落在门口的石狮子上,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周清见到哥哥自是无比欢喜,几步迎上前,也不知兄妹俩究竟说了什么,频频往这边看,让昭禾微微叠眉。
“周叔叔!”瞧见了周良玉,娉娉一扫刚才睡眼惺忪的模样,抻长了胳膊想要靠近。
男人眼底透着淡淡笑意,将小姑娘抱在怀中,拍了拍她的脑袋,低声问,“娉娉想不想我?”
“想!”她用力点头,脆生生答道。
看到两人相处的模样,昭禾喉间一阵干涩,强笑着说,“府中还有事,娉娉听话,咱们先回去。”
周良玉状似无意地看了女人一眼,亲自将孩子交到她怀中,浅淡的竹香再次涌入鼻前,让昭禾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假山后的情景,面颊顿时红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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