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贵妃1
雪簌簌落落地下着, 入目之处, 惟余莽莽。本来光秃秃的老干虬枝压了一层白雪, 如同玉树琼花。
明粹宫内, 玉盏拨弄着火盆里的碳, 一股子味儿呛过来, 玉盏咳嗽了几声, 气得将火钳丢了,道:“一群子捧高踩低的东西,先前巴巴儿地哈着我们明粹宫, 送来的吃的用的,哪样不精细。这才几天,问他们要点银丝炭便推三阻四的, 这样的炭火一股子味儿, 呛得人死,哪里能用!”
玉枝掀了帘子进来便听到这一耳朵, 肃了脸斥道:“说什么呢!也不怕吵醒了主子。”
玉盏闭了嘴, 转头朝内室瞄了一眼, 见没有动静, 松了口气, 低下头又觉万分委屈。
“姐姐当我是为了自己吗?咱们这些下人哪有这么多讲究, 有点炭火暖和点比没有不知道强到哪里去,哪会去计较这炭的好坏。可主子自小金尊玉贵的,未进宫前老太太疼着宠着, 能到主子跟前的, 哪样不是最好的?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偏偏入了宫之后,便是风光之时又哪里当真如在家快活。主子……”
玉枝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忙跳起来捂住她的嘴,“作死呢!这种话也能说。若传出去一星半点,你自己死了也就罢了,还得牵扯到主子!”
玉盏也回神惊觉自己失言,身子一抖,可心里的委屈抹不去,落了两行清泪来。
玉枝拧了她一把,“还不把眼泪收了,你这哭给谁看呢。让外头那不知道谁的眼线瞧见,还不知道又要编排出主子什么,惹一堆官司。何苦来哉。”
玉簪咬牙擦了泪。玉枝皱眉叹道:“我记得库房里头还有些银丝炭的,先拿出来紧着主子用吧。”
玉簪气得再度面红,“还不是那起子奴才,说……说如今主子下了位分,贵人的份例分不到这等上好的银丝炭,宫里现今银丝炭紧张,得紧着上头的贵人。姐姐今儿出去了不知道,早上那会儿,梁盛就领了几个人过来,把银丝炭给拿走了,换了这些给我们。可这些炭……”
玉簪好容易忍着眼泪,接着说:“幸好我上前在梁盛手里抢了些回来,现今主子屋里用的还是银丝炭,可最多也不过用了今日。明儿……明儿可怎么办?主子小产刚满了月,身子虚的很,这几天还老是咳嗽。若闻了这炭味,恐怕就更厉害了。”
玉枝心里一滞,果真是雪上加霜。
玉簪看了玉枝一眼,拉了她悄悄说:“姐姐,你今天不是去见人了吗?府里头可传了什么消息,怎么说?总得想个法子让主子过了这一关才是。”
玉枝被她这一句又一句地问的心一点点下沉,正不知该怎么说,便听内室传来呼唤,玉枝玉簪忙进去。
林宁揉着额头,看着眼前这两个宫女。
这一世,她成了甄贵妃。别看甄贵妃五皇子一党后来煊赫一时,甄贵妃宠冠六宫,可这风光也不是一来就有的。
甄贵妃十四岁入宫,从一个单纯不知世事的小丫头慢慢演变成一个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地权谋者,一步步艰难地在这个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后宫活了下来。即使有一个与皇上情分不错的母亲为基础,这条路也不是一帆风顺。她也曾经历多次起起落落。比如,现在。
甄贵妃的愿望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
保护自己的母亲和孩子。至于你说甄家?已经接受甄贵妃记忆的林宁表示:呵呵!
林宁一招手,玉盏便上了前来,林宁伸手哗啦一下将玉盏的袖子捋上去,玉盏猝不及防,抽之不及,前臂上的大片青紫现于人前,玉枝吓了一跳,张口道:“怎么伤成这样?”
林宁皱眉,“你和梁盛打起来了?梁盛虽说是太监,没了子孙根,可到底是男人,一把力气哪里是你奈何得了的?何况他身边还带着人。你何苦同他们对着干!”
玉盏忙将衣袖拉下来,“奴婢没事,擦几天药便好了。”
林宁张着嘴,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甄贵妃这两个丫头倒是个好的。
林宁拉开三层红木妆奁匣子,取出两只金镯子来,交给玉枝,“宫里头跟红顶白乃是常事,我们进宫也有七八年,哪里还不知这个道理。这两只镯子没有记号,也不犯忌讳,你拿锥子或者剪刀砸了,拿去内务府走走门路。京里不比江南,冬天冷得很,多要些炭火来。不只我,你们连同下面的小丫头们也要过冬的。”
玉盏心下不忿,“亏主子还想着他们。也不看看,这才过了多久,下头一半人不知道天天往哪里去寻高枝了!”
林宁不怒反笑,“随他们去,正好趁这次机会可以看看这人心谁是真,谁是假。你也说了一半,这么说来,至少也有一小半选择留下来跟着我的。”
玉盏扁了扁嘴,“那些个小太监小丫头怕是没门路,寻不到别处去,若是有,哪里还能……”
“闭嘴!”
被玉枝一吼,玉盏咬着牙将后半句吞回了肚子里。
玉枝忙道:“主子不必担心,现今主子可得好好调养身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进宫这么多年,也不是没遇到过难处。总会过去的。”
过去?只怕这一关不好过。上辈子,甄贵妃虽然起复,凭的也不过是生母和皇帝那点情分。可情分这东西,若是这么用,早晚会消磨干净。
玉盏是心直口快的性子,玉枝这么一说,她有忍不住了,跺着脚恨得咬牙切齿,“都怪玉琼那小蹄子!主子待她还不够好吗?她……”
腰间一痛,玉盏转头对上玉枝冰冷的神色,只得又闭了嘴。
林宁摇头叹道:“不说这些了。人总得朝前看。你这性子可得好好改一改,以往我得宠,还能护得了你。可如今我失了势,若你……”
林宁一顿,神色难掩凄凉,拉着玉盏和玉枝的手,“如今我真正能靠的能信的也就只有你们两个了。”
患难之时被如今深情倚重,二人都跪了下来,“主子放心,奴婢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
林宁噗嗤一笑,“说什么死不死的,都不许死。你们两个都得好好的。”
玉枝见林宁这么多天终于透出笑颜,心中一松。玉盏跟着笑起来。
林宁看着她又道:“你也不必和那些小太监小丫头计较,不论他们是真心待我,还是没有门路,总归他们留下来便是我的人。我总能收服她们为我所用。若我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也不必在这宫里头混了,更别指望再出头。既然早晚都是我的人,那么这会儿施之以恩,也是一种手段。”
玉盏虽有不忿,可她素来是主子说什么,她做什么的。因此倒也不再多言。只是玉枝稍有些为难。林宁大抵也猜出来了,言道:“这两个镯子足金打造的,又粗又重,你先拿去试探试探内务府那边的意思。先买一批来,若是少了,再来找我便是。”
玉枝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开口。玉盏有些讶异,虽说主子的东西算是不少,但几乎都是这些年得宠的时候圣上赏赐的。别看是宠妃,可就是这样,宫里各处的打点等开销也不小。尤其那些东西,大多不能拿出去,即便拿出去下面的人也不敢收。这些日子,为了能有一口热饭,为了给主子在小产期间弄点营养,她们背地里拿了不少东西去贿赂。只是都不敢告诉主子。
如今主子手里能用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只是,今儿不是去见了甄家的人吗?莫不是……
玉盏一惊,一把拉了玉枝,“玉枝姐姐,你和府里的人见上了吗?他们怎么说?”
玉枝面色一白,瞪了玉盏一眼,有些害怕地看向林宁。
林宁早已从甄贵妃的记忆中知道了那些人的德性,嗤笑道:“他们怕是不肯帮我的。”
玉盏一急,“主子怎地说这种话?当年若不是为了甄家,主子何苦进宫?这些年主子得宠时,给了府里多少好处?总不能主子这一落难,他们就不理了吧?”
玉枝扑咚跪了下来,“奴婢有负众望。府里……府里……”
玉枝艰难地从怀里将书信掏出来,递上去,颤抖着声音道:“小李子转达的话,府里说,主子已经这样了,府里势单力薄,帮不到主子。府里头银钱也不凑紧,一家子人要养,哪里拿得出钱来。大太太还出了个主意,说大姑娘也大了,若是主子有办法让她在皇上跟前得了脸,她是您侄女儿,若是得了宠,您自然能柳暗花明。”
小李子是宫里的太监,虽然职位不高,但是跟着师傅,可以经常出宫采买。他是甄贵妃与甄家联系之人。
大姑娘说的是甄应嘉的嫡长女,现年十四岁。
玉盏面色一白,跪下来抱着林宁无声哭起来。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姑侄怎能同侍一夫?岂不乱了辈分?可皇家却没这个讲究。
所以,甄家明显是打算丢了她这颗弃子,转而扶持新人了。这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她为这“新人”想法子,还光面堂皇地说,只要“新人”得了宠,她就能柳暗花明!
信了你的邪!
林宁随手抓了妆台上的胭脂便摔在地上!
哐当——
外间的门被撞开,太监于得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主子,主子,不好了。五皇子在上书房和大皇子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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