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的神情严肃起来, 问明了萧衍之那天的情况, 便立即让人把奶娘叫来, 奶娘不明所以, 战战兢兢地跪在下首, 听元嘉问道:“宴会那天, 你来找衍之, 当时可听见三宝说什么了吗?”
奶娘愣了一下,随即连忙点头:“奴婢听到了的。”
元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声音也因紧张而显出一丝尖利:“它……它说什么了?”
奶娘皱着眉头想了半天, 当时她被吓了一跳,有些记忆也模模糊糊了,只得努力回想道:“奴婢记着, 是……是说了‘娘娘慢走’, 对,就是说的这个, 奴婢带着郡王和几位公子小姐离开的时候, 三宝便一直在我们身后说‘娘娘慢走’。”
元嘉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仿佛是放下心, 又仿佛是心绷得更紧了。
萧衍之在一旁插嘴道:“不止呢!它还说了旁的, 说……”
“说什么?”元嘉追问道。
萧衍之抿了抿唇:“它还骂了外祖父……”
元嘉听完, 也诡异地沉默了。这么多年了,这鸟的贱性子还是没改,也亏得父皇听不到, 否则它那一身鸟毛估计保不住了。
她看了一眼奶娘:“当时可有什么异象?”
奶娘迟疑着摇摇头:“似乎并没有什么异象。”
据奶娘说, 当时院子里就只有四个孩子,并没有什么人。元嘉第一时间便猜测是否是母后的亡魂回来看她,鸟儿比人类要敏锐,或许三宝看到了旁人没有看到的东西呢。可她转念一想,当时是大白天,就算真的有亡魂,又怎么可能在当时出现呢?
就在元嘉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她脑海中蓦然有了一种离谱的想法。
她看着萧衍之,谨慎地问道:“你有没有注意,三宝那句‘皇后娘娘万福’是对着谁说的?”
萧衍之拧眉回想着,而元嘉的心也跟着再次提了起来。
过了许久,萧衍之才嘟了嘟嘴,垂头丧气道:“我忘了。”
元嘉看着萧衍之那委屈的小表情,也不好责怪他,心里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放松。她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荒诞了,清宁怎么可能是母后呢?可是哪怕她不断否认,这个念头却并没有消散,反而在她脑中越发根深蒂固了。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清宁和泽慕的时候,以她的性子,怎么会对一个陌生的孩子有那么深的亲切感呢?况且,她还听了不少有关清宁与泽慕的事情,她聪明地简直不像是一个才几岁的孩子。还有三宝,鸟儿敏锐,不会像人一样被皮相所迷,且它对母后的感情那么深厚,或许正是因为它认出了母后的魂魄,所以才会重新开口说话?
这一桩桩一件件,仿佛都在向元嘉证明,顾清宁就是她的母后。
元嘉顿时坐立不安,若非天色太晚,她恨不得现在就赶到千佛寺去找顾清宁问个清楚。但她还是让人去准备马车,明日一早就赶往千佛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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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千佛寺的顾清宁并不知道,因为三宝的缘故,她的马甲已经岌岌可危。不过就算知道了,她现在也没工夫理会,因为她正忙着安慰陶氏。
罗氏之前欺负顾清宁与顾泽慕的事情终究没有瞒住,绿柳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在陶氏的追问下,不得不老老实实交代了前因后果,甚至还把顾泽慕和顾清宁让她瞒着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陶氏如同受了巨大的打击,整个人都摇摇欲坠,随后,大颗大颗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顾清宁手足无措,不知道陶氏为什么又哭了,近几年陶氏已经很少哭了,最近一次还是因为顾永翰受伤的事情,但不明白归不明白,不妨碍顾清宁立刻上去安慰她。
谁知以往百试百灵的法子却让陶氏哭得越发伤心了。
顾清宁也没有办法了,只得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一直在旁边当背景板的顾泽慕。
顾泽慕犹豫了一会,才开口道歉:“瞒着您的事情是我们不对,往后我们不会这么做了。”
陶氏拿帕子擦了擦眼泪,看着担忧地看着自己的顾清宁,还有一旁似乎带着愧疚的顾泽慕,只觉得心酸不已,她摇了摇头:“此事与你们无关,娘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太无能了,身为你们的母亲,我原本应该好好保护你们的,却因为我这懦弱的性子,反倒让你们替我操心,实在是……”
顾清宁和顾泽慕都愣住了,没想到陶氏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哭的。
上辈子的奉长宁与萧胤都是自幼丧母,两人从未感受过母爱,虽说贵为帝后,但心中一直是有着一种缺失的,然而陶氏却补上了这种缺失。
陶氏性子软弱,爱哭,但她也温柔宽厚,她真心地疼爱着两个孩子,哪怕不是自己亲生孩子的顾泽慕,也不曾有过半分忽视,她竭尽自己所能地做到了一个母亲应该做的事情。
她不像大嫂那般身份高贵行事果决,是孩子的榜样,也不像二嫂那样才华横溢,能教导孩子,但她每日都挖空心思给两个孩子做点心,亲自给他们缝制贴身的衣物,用自己并不擅长的文墨,一点一滴记录下孩子成长的过程。
哪怕顾泽慕不承认,但他还是在陶氏润物细无声的关心中,慢慢地接受了她。而顾清宁肯破廉耻地撒桥,说好听的话哄她开心,也是因为她将对方真的当成了母亲。
顾清宁慢慢地走到了陶氏身边,将手搭在她的膝盖上,认真地道:“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亲。”
顾泽慕犹豫了一下,也说道:“您不用自责,就如同您想保护我们一般,我们也想保护娘。”
他话音刚落,陶氏便愣住了,她嘴唇有些颤抖:“泽慕,你……你刚刚叫我、叫我什么?”
顾泽慕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将那声称呼叫出了口:“娘。”
陶氏拿帕子捂住嘴,眼泪又落了下来,只是这回,却是开心的泪水。
顾泽慕从小就不说话,陶氏曾经还一度担心他是不是烧傻了,后来发现他并不傻,甚至比别的孩子还要聪明,也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爱说,这才放下心来。顾泽慕从未叫过她娘,陶氏私下里其实是有些沮丧和委屈的,却从未在顾泽慕面前表露过,还想了一堆理由替他开脱,甚至对他更好。
陶氏本以为自己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然而在听到顾泽慕叫她娘的时候,她还是不争气地哭了,仿佛自己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长久以来的那一点点委屈爆发出来,却又最终化成了喜悦。
顾清宁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看了一眼顾泽慕,原本是让他来帮忙的,结果,这算不算越帮越忙?
而被陶氏搂在怀里的顾泽慕也很无奈,原本陶氏虽然对他好,但因为他的态度,始终有一些克制,如今因为这一声“娘”,仿佛放开了闸一般,要将这几年积攒的母爱全部倾泻下来。顾泽慕很想拒绝,但看着陶氏脸上那满足的笑容,还有依然挂在腮上的泪珠,还是默默地接受了,僵硬地任由她将自己搂住。
好在陶氏慢慢地稳住了情绪,她看着两个孩子,却忍不住回想起了自己的前半生。
她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叔父家中,叔父一家都对她很好,但毕竟是寄人篱下,且陶氏生性敏感,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自卑软弱的性子,她不敢去争取,凡事逆来顺受,怎么看都像是个被人欺负到死的小可怜。
只是后来她嫁给了顾永翰,威国公府又是这般和睦,陶氏也慢慢地开始努力,想要配得上这样好的家人,可是这一次发生的事情却让她意识到了,她以为自己渐渐适应了豪门贵胄的生活,她学习礼仪,跟上贵女们的话题,但这一切其实都是依靠别人得来的。
依靠着顾永翰用命挣回来的诰命,依靠着母亲和嫂子们对她明里暗里的维护,依靠着元嘉长公主的友情对她的保护。可是除去这些,她骨子里依然是那个懦弱胆小的陶玉娘。
这让陶氏觉得羞愧,也暗暗下了决心,她要改变自己的性子,要真正成为可以给孩子遮风避雨的大树,这样才不辜负老天给自己这样的好命。
就在母子三人温馨相处的时候,柳氏走了进来,看到陶氏脸上还挂着泪,顿时吓了一跳:“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陶氏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柳氏见他们神情都还好,并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也放下心来,说道:“明日行空大师讲经,恐怕与那罗氏是避不开了,你便跟在我身边,有什么事我替你挡着。”
陶氏正想答应下来,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决心,她声音柔弱却坚定地拒绝了:“谢谢二嫂,但这一次我想自己面对。”
柳氏愣住了,她忽然觉得,这个如同小白兔一般软弱可欺的弟妹身上,仿佛发生了某种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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