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氏气得不行, 然而千佛寺这么大, 她还真的找不到陶氏去了哪里, 若说之前她还是因为婆母的要求, 这才没有办法来寻陶氏, 如今却是被陶氏的做法弄得生出了火气, 决心一定要找到她不可。
其实陶氏心里也很苦闷, 她本就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闵夫人让她远着永寿候夫人和罗氏,她便用了最直接的方式, 弄得自己不敢回厢房,只能在外面躲躲藏藏,也是很可怜了。
原本这趟来千佛寺, 一方面是为了给顾家父子祈福, 一方面是为了散心的,结果陶氏每天都过得相当刺激, 但也因此, 让她没有功夫再替顾永翰担心了。好不容易要回去了, 陶氏大大地出了一口气, 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连整理东西都积极了些。
只是没想到东西整理到一半, 在外头放风的绿柳来报,那位永寿候府的少奶奶又来了,陶氏只得又苦逼地带着两个孩子躲出去。顾清宁其实很无奈, 要对付罗氏方法多的是, 可以她如今的年纪,要是这么建议陶氏,估计会把她给吓死,所以只能闭嘴不言,跟着陶氏跑了。
母子三人不知怎么的走到了千佛寺的一个侧门,陶氏拿出汗巾给两个孩子擦了一下汗,便拉着他们往树荫下走去,那里摆着几块石头,正是做成了桌椅的模样,母子三人便坐了下来。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袈裟的和尚从那侧门走了进来,他看着还算年轻,只是显得有些憔悴,背上还背了一个包袱,整个人风尘仆仆。
他看到母子三人似乎有些吃惊,脚步也慢了下来。
陶氏信佛,连忙站起来:“这位师父可是要歇脚,您坐这边来吧。”
和尚双掌合十朝陶氏道了谢,却也没有推辞,等他坐到了那石头上,顾清宁才发现他的一双脚掌要比旁人大许多,那鞋子也被磨破了,看着很是狼狈。不过和尚的脸上却显得十分淡然,他拿出水囊来,似乎想要喝口水,谁知打开才发现水囊已经空了。
陶氏见状便道:“我去替师父打碗水来喝吧。”只是话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身边并没有带丫鬟,若是她去给和尚打水了,就只剩下两个孩子在这里,哪怕这里是千佛寺她也不放心。
顾清宁看出了陶氏的顾虑,便道:“娘,我知道斋堂在哪里,我去倒水吧。”
陶氏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她已经朝着斋堂的方向跑了。所幸这儿离斋堂不远,陶氏一直看着她的身影直到看到她叫住了一个小沙弥,让对方领着她过去,这才松了口气。
和尚看了一眼顾清宁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顾泽慕,眉头轻轻皱起,似乎有些惊讶。
他看向陶氏:“不知夫人能否让我给令郎相一相脉?”
他这话一出来,顾泽慕便心生警惕,他上辈子不信神佛,但自从自己重生后,便觉得这世上或许真的有些拥有这些力量的人,他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自然不愿意让这和尚相脉,免得真的看出什么来。
他一拒绝,陶氏也没有办法。比起一直和她很亲密的女儿,她与儿子相处总有些拘束,也不敢强迫他去做什么。
和尚似乎有些遗憾,只能迂回道:“若夫人不嫌弃,可否让贫僧一观您的手相?”
陶氏倒是无所谓的,她将手掌摊开在桌上,和尚就这么看完,又看了一眼陶氏的脸,表情反倒越发怪异了。
陶氏心一慌:“师父,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和尚有些迟疑地摇摇头,他生来有神通,相人极准,但看到顾泽慕与顾清宁,却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违和感,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不然也不会要求给顾泽慕相脉,只可惜被拒绝了。
和尚只能退而求其次,看看孩子的母亲,然而看到陶氏的手相之后却完全超乎了他的意料。从手相上看陶氏的命并不好,她父母双亡,这一生命途坎坷,原本应该是早亡之相,可看她的面相,却又是长寿尊贵福泽绵长之相,这样两种完全相反的命运居然在一个人身上体现,如何不叫这和尚震惊。
陶氏的命运就像是被天道给划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段路,而这一切,似乎就与她生下的这两个孩子有关。
和尚慢慢地将惊讶收起来,笑着对陶氏说道:“夫人心思纯净,是难得的福运天助的好命之人。虽说早年父母缘浅,但所有灾劫都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必定一生顺遂,安康喜乐。”
陶氏听得一愣一愣的,她看到和尚之前的表情,怎么都不像是他口中所说的这样啊,可和尚说完这段话,就一句话不再说了,只是闭目养神。
陶氏也不敢去问,好在顾清宁很快就将水拿了过来。
那和尚接过水,“咕咚咕咚”喝完,长长地出了口气,合十向她道谢:“谢谢小施主。”
顾清宁一本正经地纠正他:“这碗和水都是寺中的,你要谢的不是我,是这寺里。”
“与贫僧来说,小施主的善心同这水一样重要,都是要感谢的。”
“那大和尚要感谢的东西岂不是太多了?”
陶氏担心顾清宁冒犯和尚,连忙轻声制止她接着问下去。
和尚却摇摇头,认真地对和尚道:“正是如此,人生在世,能够活过一遭便应该心存感激。”
顾泽慕却突然说道:“如您所说,若人人都这么想,这世上便不会有强盗恶人了,不是吗?”
和尚笑了笑:“佛修来世,若是这辈子行恶事,下辈子自然会遭到报应,若是这辈子积功德,下辈子自然能心想事成,万事顺心。世间万物都是一饮一啄,小施主年纪小小,可不要着相。”
顾泽慕似乎还想说什么,就被一个女声给打断了。
几人看过去,正看到罗氏带着婢女走过来。
陶氏面色一苦,但这会逃也不好逃,只能硬着头皮和罗氏打了个招呼。
罗氏看起来并不像生气的模样,笑眯眯地对陶氏道:“这几日妹妹一直想找姐姐说说话,只是没想到每次去找姐姐,你都不在,险些让妹妹以为你在躲着我呢。”
陶氏有点尴尬,呐呐应了一声。
罗氏看到了她身边的两个孩子,顿了一顿,才又道:“不知姐姐在这里做什么?”
陶氏便道:“我在听这位师父讲佛法。”
罗氏看了一眼灰扑扑脏兮兮的和尚,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很快又松开,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妹妹对佛法也很感兴趣,听说今日住持在讲经,不如我们一起去听?”
其实若不是因为她,陶氏今天也是要跟着闵夫人去听经的,如今罗氏这般邀约,她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只得不自觉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双儿女。
顾清宁在心底叹了口气,正想要解救亲娘,就看到之前引她去斋堂的小沙弥带着住持匆匆地赶了过来,后头似乎还跟着一串人。
住持向来稳重,可他看到那和尚,却激动地老泪纵横:“师弟,你终于回来了。”
顾清宁愣了一下,而住持身后的人群就像是炸开了锅一般。其实千佛寺之所以如今香火如此鼎盛,正是因为三十年前,寺中出了一位名叫行空的大师,他的佛法造诣极高,最重要的是相术神准,让当时的人趋之若鹜。不过大概在二十年前,这名大师外出游历,之后就没了消息,当时很多人还以为他已经不在了。
而如今二十年过去了,行空的容貌却与二十年前并无差别,他分明与住持行远大师年纪差不多,如今看起来,别说是师兄弟了,说是父子都有人信。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行空,顿时骚动起来。
行空却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师兄安好,我当初就说过到了时间自然会回来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兄应该信我的。”
住持却比他激动多了,后头的信徒更是连声恳求行空讲经,行空也没有拒绝。住持大喜过望,经过商议,将这经筵安排在了第二天,又亲自带着行空去僧寮。
行空却摆了摆手:“我还认得路,师兄先带人去准备吧,我还有几句话想和这位小施主说。”他说的正是顾泽慕。
住持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一下顾泽慕,不知他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行空另眼相待,但他还是尊重师弟所说,带着人离开了。
罗氏顿时就有些尴尬了,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灰扑扑的和尚居然身份这么厉害,只得庆幸自己当时并未口出恶言。不过她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见陶氏还是有些不放心顾泽慕,便抓住机会道:“我陪姐姐在一旁等一会就是了。”
而此时,人群中的闵夫人却开口叫住了陶氏:“行空大师是高僧,泽慕得他教诲是大好的事情,你别打扰他们。”
陶氏闻言便不再踌躇,听话地牵着顾清宁跟上了婆母。罗氏心中郁郁,却又不敢在闵夫人面前造次,只得也跟了上去。
等人都走了,行空才看向顾泽慕:“小施主似乎很苦恼?”
顾泽慕心里一惊,面上却不肯表露半分,只是冷冷道:“难道行空大师可以帮我解决烦恼吗?”
行空摇摇头:“替世人解忧那是佛祖才能做到的,贫僧尚且不足,但小施主说说看,或许我能给你一点建议。”
“不用了。”顾泽慕直接拒绝,一点也不给行空面子,“我的烦恼佛祖都不可能帮我解决,还是不劳烦大师了。”
行空听见他这么说,也不生气,只是依旧笑道:“话虽如此,但小施主小小年纪,眉宇间却思虑甚重,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俗话说,多忧伤神,多思伤志,小施主天资极高,可不要自伤。”
顾泽慕毫不客气地嘲讽道:“原来大师做和尚之余,还兼职看病?这不是只有道士才这么做吗?”
行空笑了笑:“和尚与道士有什么分别呢?这世间万物殊途同归,只要路没有错,总是能找到真理的,又何必着相于是佛还是道呢?”
这是顾泽慕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很是新奇,但他面上却仍旧装成一副不懂的样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行空看了一眼人群离开的方向,顾清宁虽然被母亲牵着,但母女俩依然频频回头看向他们,他微笑着对顾泽慕道:“贫僧与小施主也算是有缘,便多说几句,昨日之事已如昨日,小施主不要过分沉溺,还是应该多看看今朝。”
顾泽慕心头一凛,只觉得行空眼中极为透彻,仿佛透出他这层皮囊,看到了他内里的灵魂一般。顾泽慕怔住,行空却已经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便离开了。
顾泽慕心事重重地往厢房走去,而陶氏和顾清宁就在路边等他,陶氏没想太多,见他安稳回来便放了心,顾清宁却好奇地看向顾泽慕:“刚刚那大和尚跟你说什么了?”
顾泽慕回过神,含糊道:“不知道,我没听懂。”
顾清宁看着顾泽慕的样子,只觉得他似乎隐瞒了许多东西,让她心底的疑惑越来越重。
行空的身份在千佛寺引发了轩然大波,不少人想要听他讲经,行空倒也不推脱,只说是第二天讲,因此,闵夫人便又将回去的日子往后推迟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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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夫人特意派人回去将此事告知朱氏,朱氏便让下人去柳府和公主府解释,免得他们将孩子送过来,老师和同学却都还没回来。
元嘉长公主听闻了之后,点了点头,她在千佛寺住了三年,对这位行空大师还是有些了解的,再加上行空闻名京城的时候,她年纪虽小却也还是有点印象,很能理解闵夫人。只是萧衍之看起来有些郁闷,扁了扁嘴,一脚踢开了地上的小石子。
元嘉见他的模样,忍不住无奈地摇摇头:“衍之就这么不愿意和母亲待一起吗?”
“不是的……”萧衍之小声辩解,只是回了公主府之后,他就得跟着母亲去参加宴会或者进宫,他并不喜欢,还不如和泽慕还有清宁待在一块玩呢。
元嘉也明白他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却没有办法。她回了京城,自然不能像当初在千佛寺那般自在,长公主这个身份所带来的除了尊贵,还有责任。
元嘉拉着萧衍之在花园里走着,同他细细地说着道理,然而就在这温馨时刻,一只五彩斑斓的鸟突然从天而降。
萧衍之睁大了眼睛,兴奋道:“三宝!”
元嘉也有些惊讶,自从母后过世,三宝就仿佛失去了生机,不再说话也不再出去玩,每日都只是待在架子上,但最近这些日子,它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般活力满满的状况,整日整日不见鸟影,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回来。
萧衍之看到三宝,立刻就松开了母亲的手,小跑过去,伸手想要摸摸三宝的尾羽,元嘉连忙叫住他,三宝是最不喜欢别人摸它的尾羽,除了母后,旁人若是这么做,定然会被叨一口。
可没想到三宝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勉为其难地转过身体,让萧衍之摸了一把。
元嘉越发惊讶了。看着眼前这一切,她不由得想起了从前。
三宝是百越进贡的鹦鹉,原本是有一对的,不过有一只养了没几天就死了,只剩下三宝孤零零一只鸟,母后很怜惜它,待它很好,一直精心照顾着,而三宝也最黏母后。
从前三宝被养在坤宁宫的时候,话唠的不行,只要母后在跟前,定然是聒噪个没完。有好几次父皇和母后在院子里你侬我侬的时候,就是被这只鸟给打断了气氛,让父皇一度想要抓了它拔毛做鸡毛掸子,以至于三宝后来见到父皇就害怕。
元嘉小的时候总是喜欢逗它,三宝其实挺烦她的,但每次还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勉为其难让她摸一摸尾巴或者身上的羽毛。
后来母后薨逝,元嘉又见到了三宝,它被照顾的很好,但精神却还是一天一天衰弱下去,仿佛它也知道自己的主人不在了一般。
元嘉怕它触景伤情,便主动提出要把它带到公主府,三宝来了公主府之后,一开始有些不习惯,后来就慢慢好了,如今看起来也与当初没什么两样,但元嘉知道,三宝心里一直都惦记着母后,它不再说话也不出去飞,是因为它知道,陪它说话、等它回来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元嘉回过神,就看到萧衍之一直试图让三宝开口说话,无奈地摇摇头:“你外祖母过世后,三宝就不再说话了,你不是知道的吗?”
“它会说的!”萧衍之反驳。
元嘉好笑道:“你都没听过,你怎么知道它会说。”
“我听到了。”萧衍之有一点小得意,“在娘办宴会那天,我听到三宝说了‘皇后娘娘万福’。”
元嘉被这句话给钉在原地,一时之间整个人都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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