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国公本以为他会看到一个消沉失落的奉翎, 没想到见到他时, 他除了眼睛有些微红, 整个人的精气神看起来倒还不错。他身上的那股浮躁的气息仿佛也沉淀了下来, 如此巨大的转变, 让威国公不由得侧目。
奉翎见到威国公进来, 就要挣扎起来给他行礼。
威国公连忙按住他:“你还有伤在身, 不必多礼。”
奉翎没想到自己犯了那么大的罪,威国公居然没有责怪他,还如此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话, 这让他越发羞愧。
威国公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奉翎勉强一笑:“劳国公爷记挂,好了许多了。”
威国公见他一副不在意伤痛的模样,便道:“你如今是年轻, 所以不放在心上, 等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该知道年轻时不知保养, 老了就要遭罪了。”
奉翎抿了抿唇, 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我遭罪也是自作自受, 若不是因为我, 这一次我们也不会遭遇大败……”
威国公在心底叹息一声, 原本他对于是否要留下奉翎这件事心里还是有些微词的, 但此刻看到他的神情,倒有些改变主意了,这一次的大败对奉翎来说固然惨痛, 却也是一次涅槃重生的机会。
奉翎很聪明, 在军事上也颇有才华,可惜刚刚进入军队的时候,他过于高傲自负,又有着年轻人的浮躁。当时威国公便想着要磨练他三年两载,可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次的败仗对于任何人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更别提奉翎还如此年轻。
但他也没想到,奉翎居然顽强地踏过了这一步。
一位名将的诞生,底下会踩着如山的尸骨,不仅仅有敌人的,还有自己人的。不论是善战还是善谋,他们最大的相同点便是那颗坚硬刚强的心。
而如今的奉翎,也隐隐有了些名将的影子。
奉翎见威国公没有说话,仿佛下了某种决心,撑着自己的身体从床上爬起来。
威国公连忙扶住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奉翎艰难地对威国公行了个军礼:“国公爷,属下想要留下来,不管是伙夫还是先锋的卒子,我都可以接受,我想要恕罪,也想要立功。”
威国公没有说话。
奉翎急切道:“还请您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过了许久,威国公才叹息一声:“你可知道若是你选择留下,你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卒,从前的一切特权都无法再享受。你要和他们一起住大营帐,吃大锅饭,没有人会保护你,就算是受了伤,也不会有军医专门为你诊治。你要学会服从,学会忍耐,学会将自己的目光放低。”
“属下明白……”
威国公扬手打断了他:“我还没说完。”
“除去这些,你还得忍受旁人对你的欺辱还有憎恨,不管是你先前的败仗,还是你的容貌,都注定了他们不会对你友好,你得学会靠自己去化解矛盾,获得战友。若是你能趟过去,往后你便在这军中立住了脚,如果不能,你想要离开,可以随时来找我。”
奉翎抿紧了唇,心中却很感激威国公推心置腹地同他说这些话,想起自己从前对威国公的质疑和诽谤,他简直无地自容。
“国公爷放心,属下明白。”
威国公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不过你也别太心急了,先还是把伤养好吧。”
“是!”
等到威国公离开,奉翎才感觉到了伤口传来的疼痛,他龇牙咧嘴地让自己靠坐在床上,脸上的晦暗和忐忑尽去,他握了握拳头,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正在此时,徐仲推开门走了进来。
奉翎笑了笑:“徐先生,之前多谢你了,我屡屡不听你的劝诫,这才有了如今之祸,往后我决定要踏踏实实地留在军营中,至于您,待我写一封信呈给陛下,解释清楚其中缘由,想来陛下英明神武,一定会让人好好安排您的去向的。”
“怎么?伯爷这就嫌属下碍事,要把属下赶回京城啦?”
“不不不,您误会了。只是我往后就只是一个普通士卒,您再跟在我身边也不合适。”奉翎有些不好意思,“还有,您也别叫我伯爷了,我如今没有爵位,就是白身一个。”
徐仲看着他那焦急辩解的样子,忍不住一笑,他倒是觉得如今的奉翎比当初看着要顺眼许多了。
“好,听您的。不过您也别担心我了,我刚刚已经去找了世子,想来我这还有三分聪明,叫世子看得上,便留在军营做个谋士。”
“真的吗!”奉翎惊喜道。
徐仲笑起来:“是,所以您如今也不要想太多了,从前的那些压力也不需要背负在身上,好好做自己便是。”
奉翎用力地点点头。
-
与此同时,在西北草原上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厮杀。
一方是外族中经年的大部族穆庆部,一方则是最近才崛起但势头极其凶猛的噶颜部。噶颜部首领卓格骑在一头白色的狼王身上,一双鹰目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战局。
只见前头一片混乱,穆庆部首领抓着一个激烈挣扎的女子排众而出,声嘶力竭道:“卓格!这是你的女儿梅桑!这可是你当初亲自送嫁的,如今你想要开战,难道没有想过梅桑的命吗?”
噶颜部不少人都认出了梅桑,顿时一阵骚动。
卓格眯了眯眼睛,扬起手安抚了他们,然后骑在狼背上慢慢走出来。
烈烈的风吹动着肥美的水草,空气中泛着一股不安的骚动。
穆庆部首领一张脸涨得通红,手臂紧紧地扼住梅桑的脖子,浑浊的双眼盯着卓格,分明已经显出了老态,与之相比的,是高大健壮的卓格,双目深邃,肤色泛着健康的麦色,只要一动就能看到肌理分明充满了力量的肌肉。
卓格朗笑道:“额尔金,你已经老了,你现在投降,我还能饶你一命!”
额尔金露出凶狠的目光,手臂越发用力,将梅桑的脸都勒得发青,他呸了一口,冷声道:“你若是这么做了,我就杀了梅桑,让狼骑把她踩成肉泥!”他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女子,阴冷着声音道,“这可是你最宠爱的女儿梅桑,是整个草原上最美的明珠,你真的忍心看着她死吗?”
卓格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他看向自己的女儿。
梅桑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裳,皮肤雪白,眉毛弯弯,眼睛犹如天上的星子一般明亮,额尔金松开了一点力道,示意她对卓格求饶。
梅桑咳嗽了两声,看向自己的父亲,她嫁来穆庆部已经快三年了,没有想到再见父亲竟然是这样的场景,她轻声道:“阿爸。”
卓格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动容,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淡淡道:“梅桑,你是我最宠爱的女儿,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跟阿爸提。”
梅桑虽然早就猜到了他不会因为自己就放弃攻打穆庆部,但亲耳听到阿爸这么说,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但她很快就擦掉了眼泪,对卓格道:“阿爸,我生了一个女儿叫做其雅,您还没有见过她吧,她可乖了……”
额尔金气急败坏地勒紧了梅桑的脖子:“我让你求饶!你听到没有!”
梅桑涨红了脸,拼命地抓着他的手臂,断断续续道:“我们……噶颜部的人……从不……求饶……”
额尔金勃然大怒,抽出马刀划过了梅桑的脖子,鲜血溅在他的脸上,越发显得他面目狰狞恐怖。
就在同时,卓格已经催动了狼王,朝着额尔金冲了过去。
额尔金将梅桑的尸体丢在了地上,带着己方的人马也冲了过去。
在混战中,卓格手中的马刀一横,整个人如风一般掠过,待到众人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砍下了额尔金的头颅,高高举起。
“额尔金已死!投降不杀!”
穆庆部看着首领那张须发皆张死不瞑目的脸,顿时没了战斗的意志,一溃千里。大部分人丢下了马刀,被噶颜部俘虏,若有那些想要反抗的,噶颜部的狼骑也绝不留情。最后,除了三王子带了一部分人逃跑,整个穆庆部都成了噶颜部的俘虏。
卓格半跪在草原上,脱下了自己的披风,将梅桑的尸体放在其中,有一瞬间,他的眼中似乎出现了泪光,但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又是那个坚毅勇猛的草原第一勇士。
乳母战战兢兢地抱着一个小女孩走过来,卓格接过那个孩子,将她高高地抱起来,噶颜部的人都高呼起来。
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卓格小心地将她拢在怀里,骑上了狼王,朝着噶颜部的方位而去。
至此,噶颜部几乎统一了整个西北草原。
-
当卓格带着大批牛羊和奴隶回到噶颜部王庭的时候,受到了所有人的热烈欢迎。
晚上众人举办篝火大会庆祝。
然而酒正酣时,主角卓格却独自一人去了王庭的西北角,那里坐落着一座单独的帐篷,没有侍从,显得格外萧索。
然而卓格却显得有些紧张,他整了整衣领,又严肃了表情,这才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帐篷里的东西格外简单,一个发色灰白的男人背对着他,看着一张羊皮地图,正是整个西北草原的地图。
卓格深深一礼:“老师。”
男人没有理会他。
卓格却仿佛早已习惯了一般,自顾自道:“我们已经打败了穆庆部,如今整个草原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这一切多亏了老师教导我。”
这句话仿佛惊动了这个男人,他咳嗽了两声,才缓缓道:“很好。”
卓格听到他的夸赞,脸上顿时流露出喜悦,他忍不住上前两步,眸中流露出野心:“老师,如今我们坐拥整个草原,兵强马壮战意高涨,我们什么时候攻打大周?”
“你急什么?”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将卓格浇了个透心凉,他不敢争辩:“不知老师还有什么谋划?”
月光透过天窗,描摹了男人那一双眼眸,里头透出一股轻蔑,他轻声道:“大周,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卓格想说什么,但在对方面前却仿佛不敢说出口。
那男人转过身,将他的脸完全暴|露在了月光之下,他已经有些年纪了,眼角有了细纹,却丝毫不损他的俊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一道伤疤从他左侧的眼角一直划到了唇边,犹如美玉之上的裂痕,让人惋惜。
他虽然没有卓格高,但草原之王却仿佛完全被他的气势所压倒。
“多点耐心,这是一场漫长的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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