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当然不能收他。
——满院子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正当最好骗的年纪, 都是令狐十七这个没心没肺的小纨绔最擅长对付的类型。岂能引狼入室?
令狐十七却也不勉强。
就在奉安观隔壁盘了个农家小院儿, 简略收拾一番, 便住了进去。
这熊孩子却很有被逐出家门的自觉。安顿下来之后, 便将一路鞍马劳顿送他过来的护卫、家丁们悉数赶了回去。
他这个人, 除了饭不得不亲自吃厕不得不亲自如, 从小到大凡能不自己动手的事俱都有人代劳,恨不能读书时都有个人来帮他撑眼皮。压根儿没凭自己的本事过过一天日子。他要将人遣回去,他自己倒没什么, 被遣的那些反而一步三回头,满眼写的都是——离了我们小公子可怎么活哟。
令狐十七:……
云秀:……
“其实也不用都送回去……”那眼神终于让云秀也动摇了,“我读的话本里, 便是穷秀才身旁偶尔也有个忠心耿耿的老仆照料。”
令狐十七羞恼的瞅她一眼, “……闭嘴。”
云秀多虑了。
搬来的第一天,令狐十七便敞着院门, 将炉子搬到庭院中间, 饶有兴致的研究该怎么点炉子。
炸了几次炉膛之后, 他终于知道原来炉子是不能用法力来点的。接连几次又差点将自己身上袍子点着后, 他终于能掌握住草和木头的比例。最后终于将炉子点起来时, 他一脸炉灰却得意得跟个孩子似的, 硬是志得意满的叫云秀来看——他点起炉子了!
云秀:……
那会儿早就过了饭时,他才点起炉子——饭还没开始做呢。
然而他就顶着一张左一抹灰右一抹黑的脸,依旧让院子外围观的老妪、妇人、少女、女童们纷纷为他终于点起炉子而欢欣鼓舞, 就跟沦陷区人民听闻官军收复了河南河北似的。而后便有一茬茬人来说“哎呀今天菜做多了, 小哥儿吃饭了没?哎呀太巧了,赶紧收下吧。”便硬塞给令狐十七一提篮儿饭菜。最后提篮儿摆了满院子——居然还有一篮是奉安观厨房里的斋饭。
云秀:……是哪个叛徒干的!
没几日之后,不但每顿饭都有人来送——实则云秀琢磨着,比起送饭她们应该更想日日来给他做饭——凡有人要去河边儿洗衣服,哪怕全不顺路也必会“路过”令狐十七门前,问他有没有衣服要洗可顺便替他一道洗了。
就连奉安观里还在换牙的小丫头片子,也会满脸羞红的往他手里塞个苹果,然后捂着脸扭头就跑。
云秀:……
云秀也斜眼觑令狐十七,“红颜祸……”
“闭嘴!”令狐十七额角青筋乱跳,迅速打断。
不过,这熊孩子倒有一点很令云秀刮目相看。
她记得他嘴巴很挑,每日吃的东西不论色香味,都得最顶尖儿,稍有丝毫不如意之处,他立刻便能察觉出来。故而长安大厨都视他为畏途,也将他看作标杆——不管是谁家的厨子,凡听说今日令狐家十七公子在席,必都要严阵以待。前厅传话回来说,某道菜小公子夹了一箸,厨子的身板便要挺一停;小公子又夹了一箸,立刻尾巴都要翘起来;小公子居然夹了第三箸——还给点评了!那飘飘然的,比当上给宰相做饭的堂食倌儿还要志得意满。
不过,所有这些云秀都没见识过——她家穷嘛,置办不起入得令狐十七口缘的食材。令狐十七到柳府做客,还从没吃饱过呢。
故而她以为,这些乡野粗食,令狐十七是不肯吃的。
但令狐十七居然吃得毫不勉强——不仅如此,一顿吃不完,还会留到下一顿继续吃。几乎没浪费一粒米。
云秀老怀欣慰的托着腮帮子看他吃饭,令狐十七装作不在意,脸上却还是不由泛红。
“看什么看?”
“没……还以为你吃不惯我们庶民的伙食。”
令狐十七额角跳了跳,由羞转恼,“填饱肚子有填饱肚子的标准。”
“哦……只是填饱肚子啊。”
“旁人将果腹之物分与我,本就已珍贵至极。入口的标准低一些,有什么不对?”
云秀先抿唇轻笑,继而舒畅欢笑——心想这话说得真是太中听,太解气了。不知长安那些为夸耀自己饮食丰赡精美而请令狐十七赴宴,结果反而自取其辱的达官贵人们听了,是什么感受。
“很对,对极了……”她笑看着令狐十七。心想,她二姨这次的算盘恐怕要打空了。
她这个骄奢淫逸的小表哥,恐怕真有一颗天生纯粹的道心——未必就吃不了苦。
至少,若他也如她二姨那般爱上了一个不般配的少女,必不会如当年的韩娘那般驱逐敦促着对方走上自己不喜欢的路吧。不过话又说回来,真有一颗道心的话,也许在喜欢上之前,就先将爱之一物看开了吧。
倒可惜了那些天天来给他送饭、问他衣服需不需要洗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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