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开元寺, 唐莲花捧过一盏清茶来, 她刚接过茶水, 就见周大将军一勒马缰绳直接出了寺。甄明玉扫了一眼地上泛起的尘土, 慢悠悠的喝着茶。
现在处的日子长了, 对周璟性子的拿捏也算是独到了些。他这个人断断不会跟自己一个女人使性子, 就是再滔天的怒气, 见了自己左右就是不咸不淡的甩出几句冷话。实在压制不住,也悉数发在朝臣身上。
她眯着眼睛欣赏落日,正要取过纸笔来作画, 就见唐莲花捧着一本菜谱过来,朝着甄明玉道:“将军临走前说痴人畏妇,贤女敬夫, 要公主自己看着办。”
甄明玉翻了翻那本菜谱, 不由的噗喝一声笑了,自己看着办又是个啥意思?
不过这开元寺的斋饭实在是难以下口, 如今自家驸马送来了菜谱, 倒是可以好好的研究一番。
甄明玉坐在石桌前, 认认真真的翻看着上面的菜式, 尤其是煮茶和干锅蒸肉那里, 读的更是仔仔细细。
周璟纵马出开元寺, 生自家小金枝的气是一方面,再则更重要的是大公主的驸马姜楚源畏罪自尽了。
如今他不在上都,皇帝又是个软耳朵, 自然会乱判朝臣案子。周璟将那密信扔在桌上, 闭眼靠在藤萝椅上想事儿,如今背后那只‘黄雀’被自己的人逼的阵脚絮乱,如今作壁上观才更有利。
待处理好了驸马都尉的人员调动后,周璟便勒马回了开元寺,看到桌上那些未动的斋饭,一张薄唇猛地抿了起来。
筷子依旧板正的摆着,碗里的米饭也没有动,朝着来吃斋饭,这可是绝食来跟自己闹脾气?周璟脸色一沉,朝着婆子问道:“公主为何没用饭?过去问问,别身子又不舒服。”
过了片刻,婆子就扭着老腰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一脸惊诧道:“回将军,三公主正在烹茶做饭呢。”
待说完,那婆子便及时的闭住了嘴,因为周大将军听到三公主烹茶煮饭后,那清润的眉眼里墨色翻沉,这表情分明是打吐蕃人时的气愤,那广袖一拂,满桌的斋饭就残落在了地上。
婆子忙双手交叉,大气不敢喘,这山东、汾州一行,她心里可跟明镜儿似的,敢情三公主又坐在九头昆仑兽脑壳儿上拉屎了,瞧把周将军都给气黑脸了。其实那三公主平日挺软柿子的,可就是欺负西唐第一权臣,那叫一个熟练。
婆子紧紧抿着厚嘴唇,正小心的喘气儿,就见周大将军心烦的逗着鸟儿,一双眸子却定定的瞪着那炊烟袅袅的寺庙厨房。
说实话,她以为周大将军会一脚踹裂那寺庙的厨房,可是却见他负手靠在后门处,一双懒洋洋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厨房里忙碌的小人儿。
这等饮炊煮茶,他素来是不屑的,可是如今那小金枝细细的腰儿上系着一个粉色的围裙,小手用漏斗过滤着稻头露。瞧着整日呆板儿,生活可是讲究着呢,就连饮用的水,都这般仔细。
稻头露,俗称生津露,是清晨从稻苗最顶儿上的叶收集的露水,饮用后养胃生津……不过他此刻可没什么耐心去品味这讲究的稻头露,这都日落了,还饿着肚子弄这些没用的。
光是用水就这般慢吞,更别说还要煮茶做饭,等着这一套走下来,八成明儿的太阳都升起来了,她可真是个会釜底抽薪的,亲手搓起来的火儿,又猛地抽出了干柴,这可是故意让他心疼?
周璟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迈了一步,随后却皱眉转身走了。
自己是疆场上号令群雄的将军,如今让一个小丫头轻易左右了心思,将来怎么得了?日后她一个皱眉,自己心里就跟钝刀子磨肉一般,那自己跟个废物有何区别。
周璟思忖着男人饶是温雅的还是暴躁的,在女人跟前都要爷气些,所以让人捧着厚厚一摞兵书去旁厅处理要务去了。
不过往日那瞧的起劲儿的兵书,如今就跟看天书一般,扔了兵书,猛灌了一口清茶,又起身到了山上静静的看着那一缕缠缠绕绕的炊烟。
自己拉不下颜面过去,便黑着脸把唐莲花训斥了一顿,“你一个大夫,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让她用饭!”待训斥完,心里还是一阵烦闷。
炊烟一直缭绕着,不时还有烧焦的糊味飘出来,终于开元寺的主持被熏得没辙了,差了个小沙弥过来耐着性子拐着弯儿的说了些晚上煮茶饮炊会招鬼云云……
待说完,甄明玉便细细的净了净手,躺在床上歇下了,倒是周大将军立在门口心气儿不顺的看了她半宿。
服侍起居的婆子端着早膳过来,看到周将军立在门口,便恭敬道:“将军,皇上今儿个有发过来折子了,让您速速回上都。”
周璟翻开折子看了看,眉宇微微一皱,随后又看了一眼正在喝蜂蜜水的小金枝,转身朝婆子吩咐道:“大驸马连杀了李氏一家,此事牵扯甚广,要速速回上都。你去把莲花叫过来,时时照料着三公主,尤其是饮食上要格外的注意,不可贪吃生冷的!”
婆子忙把净面用的水交给了身后的丫头,脚步匆匆的去偏房找唐莲花去了。
待到了龙津桥,周边的卖野狐、肉脯的小商贩高高叫卖着,周璟掀开马车帘子进了马车,只见那矮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玉壶和一个翠绿的玉质圆盒,倒像是她故意往里面装了什么似的。
他伸手捏开玉壶和圆盒的盖子,鼻息间立刻被那玉壶里的清甘吸引了,本来以为她昨天那一通折腾,就是煮出一些焦糊的物事来,却不想那玉壶里装着用稻头露煮的菊花清火茶。
那玉质的圆盒子里整齐的摆着切成小块的肉,汤干净不油腻,味道也带着一股青柑的清冽,在盖子上还提着一行小字,大约是“非德行之事,不乱行。”
乖顺的模样倒像是个正在认错的小妻子一般,记得以前自家老爷子招惹了母亲,就在厨房里忙上一整天,炖一盅补身子的甜汤来哄着母亲,如今见了小金枝这般,不由的一笑。
抬起筷子夹了一块儿干锅蒸肉,味道倒是不错,还有股子淡淡的甜酒味儿。她这般贤淑的认错态度,倒叫他满肚子的火儿散了个干净。说来也是奇怪,自己在朝堂上素来是气别人,如今竟被这小东西搞的焦头烂额。
她素来是个不受重视的,如今好容易宠出个性子来,自己若非压着脾性,怕是又把她吓成那副怯懦的软柿子模样了。
甄明玉靠在马车壁上,本以为会脖子酸痛,却不想醒来时却被周璟抱在怀里,她揉了揉眼睛正要说话,却见他倚在马车壁上,双眸微微的闭着。
甄明玉轻轻移开他的小臂,看到那玉壶里的菊花茶和干锅蒸肉都被吃干净了,便知道这个男人是不怪自己了,索性坦然的坐在他的身上,慢悠悠的拿起一本四国志看着。
原本她闲暇时,喜欢看些占星问卜的,可是如今却觉得有些虚假了,若真的那般灵验,哪个皇朝不养几个国师?可是纵观朝代的倾覆来看,不过是些骗人的方术罢了。
与其看那些玄乎乎的东西,倒不如看看这四国志,里面写了许多新鲜的种族,还有一些让人开眼的礼俗,读完之后倒觉得视野开阔了许多。
尤其是读到契丹国时,传闻契丹国的妇人十分凶悍,不允许她们的夫君有侧室,但凡夫君出游必然会用鸩酒灌死夫君所爱……正看的给劲儿,耳边就传来周将军那低低的声音,“看这等书,不怕坏了性情?这可是臣这等纨绔瞧的书卷。”
甄明玉转头看了看他的俊脸,扬唇一笑,“女戒常讲夫唱妇随,驸马你常看,本宫看看也是随着驸马的步子,有何不可。”
周璟听着她那娇滴滴又任性的声音,心里就被挠的痒痒的,不过还是一脸冷静道:“只要公主明白夫妻同林,莫要效那些红杏出墙的事,微臣这心肺就宽广的很。”
甄明玉听他说完,不由的噗喝一笑,正要反驳却被他一把箍在怀里,结结实实的狂吻了一通。
待回了上都,皇帝已经为大驸马的事焦头烂额,顶着一张病恹恹的脸有气无力的上朝,那些朝臣也是交头接耳,心里没个主意。
大驸马为人嚣张,这次出事也是意料之中,不过信郡王转投周家,雪婕妤意外小产,却让一众朝臣如同吃了黄连,一张嘴就是满口的苦涩。
先前,雪婕妤在龙床上吹了许多周将军好的枕头风,周大将军水涨船高,周氏一派也日发的繁荣,就连宁王那派的人都又许多转投到周氏门下,可是这才同气连枝了多久,雪婕妤就成了一颗废旧的棋子……
宁王那派转投过来的朝员都纷纷称病,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掉了项上的脑瓜子。
周璟立在左首第一位,轻描淡写的听着朝臣议论,前些日子他在汾州办差,可是却放手让自己人故意搞大了雪婕妤小产的事,甚至还编出了一些有的没的,这些就是为了刺激那“黄雀”。
那人能在自己和宁王之间纵横捭阖,就说明其手段不在自己之下,如今自己离京不过一月光景,他就一举扳倒了大驸马。那背后的黄雀究竟是敌是友,他还未揣测明白。
不过西唐能有如此手段的左不过就是那几个野心勃勃的节度使,他们在地方囤积兵力,还想效仿汉代的权臣扶持个几岁的娃娃执掌江山。可惜野心有余,手段不足,待稳定了吐蕃,他就会腾出手来好好的跟这些米虫玩玩儿。
前段日子,借着商税的由头罢了坊州节度使的官爵,虽说瓦解了坊州的兵力,可是大鬼一死小鬼作乱,那些周遭的节度使却在私下里多次聚首……
虽说只要带兵就能踏平他们,不过碾平了他们,就等于狡兔死,到时候皇帝最头疼的就是周家这只洒热血的良犬了。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借刀杀人,借宁王的刀杀尽野心之臣……
待下了朝,就见自家老爷子黑着脸端坐在梨花木椅上,大掌一拍桌子,像是怒斥着谁。周璟本来不想管,可一回头却发现地上跪的那人竟是通房赵小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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