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被赏了板子的那几个丫鬟, 到末了都不知是因何冲撞了主子。书房半载无人光顾, 她们自是不知窗前那一抹潘郎春景, 竟是当朝首辅。一个个的固然是楚楚可怜, 可是苏府中, 被苏明堂打了十戒尺的苏妁, 此时亦是可怜兮兮。
及笄之年的姑娘过了子时才迟迟归家, 这要是被邻里瞧见了,苏明堂也没脸在这朗溪县呆了,更莫说当什么一方父母官儿。
苏妁趴在床上捂着锦被, 将一双小手平摊着放在眼前,想着昨夜进门就挨打的那幕,委屈的下巴一抽一抽的, 吧嗒吧嗒直掉眼泪。
爹爹管教是为了她的名声, 可她豁出名声却是为了救整个苏家。明明做的是宏壮之事,偏偏这理儿又谁都说不得, 只能憋在心底任爹爹训之罚之。
她不怪爹爹, 可也控不住内心的委屈。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 苏妁不免惆怅起来, 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 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 自知不易得手,故此才由简及难。
如今稍简单些的都偷完了,也不知最后的三本到手会否顺利。若是再来一回赵侍郎府的难缠状况, 下次可就不是打戒尺这么简单了吧?
“嗯——”吞咽口水的空当, 苏妁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一下。先是委屈的瘪瘪嘴,随后想起上辈子苏家被屠府的那幕,她眼中暮地又聚了光华,满噙水色的一双桃花眸子,笃定如初。
只是这回至少要先将手养上两日,不然伤着出去干不了重活儿,谁又会雇呢。
***
赵侍郎的这处宅子自打被谢首辅征来后,为免民间添油加醋的无谓议论,他也未将此处招摇的挂上谢府匾额,而是挂了个掩人耳目又雅致至极的匾额:褚玉苑。
褚玉苑内岑彦正往首辅大人所在的偏厅疾步走去。方才刚接到探子回报,汪府今早有辆旧马车驶了进去,两刻钟后便又驶了出来,一路向南。只是与进时不同,车窗子已用黑绸封好,密不透光。
岑彦心中有数,这定是汪萼已将那六个铁勒人处置了,自家府中的马车怕沾染晦气,故而从外面雇了辆旧马车来运送尸体外出掩埋。
进偏厅时,岑彦见大人正坐于黄梨翘头案后,批着今早宫里刚送过来的奏折。他行礼后恭敬等候,不敢扰了大人。直到谢正卿将手中正批着的那份奏折放下,才抬头命道:“说。”
岑彦将刚收到的汪府消息禀完,谢正卿只命他继续让人跟好,待藏埋地点确认后便立马将消息通过黑市扩散出去。
就在岑彦领命欲退下时,谢正卿又问起书房盘查之事。
岑彦步子回撤,拱手严谨禀道:“回大人,书房中藏书众多,至今也只对出一遍,为防疏漏理应是三番复核之后再向大人禀明。”
其实此事谢正卿心中早已有了猜度,故而三次复核大可不必,便直接问道:“现在发现丢失了何书?”
只迟疑了一瞬,岑彦便抛开固守的严谨,回道:“大人,是苏明堂的《鹊华辞》。”若是寻常人,禀明后岑彦自会对著者再一番简述,但此次因着苏姑娘的缘故,岑彦认为大人对这苏明堂该是有些印象的。
故而只说道:“苏明堂之所以会将书送来褚玉苑,显然是因着官阶太低,并不知赵侍郎府早在去年便已成了谢府别苑。”
“嗯。”摆了摆手,谢正卿示意岑彦可以退下了。
待岑彦退下后,他扔下手中刚刚拿起的奏折,身子向椅背靠去,眼也缓缓阖上。
哼,有趣。当爹的四处献书求人郢正举荐,当女儿的却费尽心机的将书偷回。这是想断了她爹的仕途,还是另有隐情?
***
海棠过雨,暮气氤氲,山间只有冷峭的风萧萧刮过。
南山的地面泥泞,正是滑不可陟。此时却有三十余个黑影伸手矫捷,飞也似的轻点着山峭上的崖石,“飕飕”的往山腰一处约定地点聚集。
一个个黑影皆落定,围成一圈儿站着,只见他们从头至靴一抹玄色,仅头巾上绣有一只小小的八爪白蛛。虽被黑布蒙着大半张脸,但那露出的眉心之处深深蹙着,一看便知事态严重。
“大家都听说了吧,第一批派出去完成刺杀任务的兄弟们业已被汪萼杀了!”其中一人迫不及待的愤愤言道。
他所听来的自然是有心人为他们量身定做并特意放出的假消息。铁勒人空有发达四肢,却没有什么头脑,想骗他们只需用最简单的法子。
其它几人也好似眼中冒火般,纷纷应声表示已经收到了消息,一个个脸上愤懑不已。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窜出:“若是明刀明枪的敌不过别人被杀,我们铁勒人绝不会眨一下眼!可若是雇主背地里敢玩儿杀人灭口的勾当……”说着,这人双眼狠厉的眯了下,泛出骇人的阴鸷。
立马有人接过话道:“那当初给的那几个臭钱咱们就还给他们!说什么也要给枉死的兄弟讨个公道!”
“是啊!姓汪的既然敢阴咱们,内噬绝不可饶恕!”
……
一时间三十余个黑影群情激奋,讨伐声震天!
曹管家当时虽是瞎猜,但他还真是猜中了一点。铁勒人胆大衷心无惧生死,但在弄清雇主身份前却也多疑。那日曹管家为他们安置好住所后,他们的确是尾随于他,从而知晓了雇主是来自学士府汪家。
今夜的汪府,邪月高悬,岑寂阒然。待子时最后一班巡视过后,院子里越发的静谧。
这时,自后院儿的青砖院墙上翻进来几个黑影!若非借着那点儿朦胧月色,简直能与这漆夜融为一体。
其中一个黑影摸去后门,将那门闩抽了,顿时又涌进来一窝黑影。而先前那几个业已潜入院中,逐门戳破了窗子窥察。
下人的房与主子的房自有极大不同,且下人房中多为混宿,不会有夫妇同居的情况。一间间探查下来,他们终是找着了一间纷华靡丽的上房。
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芒,可见屋子雕梁绣柱,画栋飞甍。两大间套房平坦宽豁,内间更是罗帐崇隆。
窥探之人移开了眼,朝后面的几个黑影使了个手势,基本就算断定了这间屋子乃是汪府主子所居。
接着身后众黑影便严布阵型,有盯门的,有盯通廊的,除了屋子那侧外,其余三方皆守备好,以防过会儿动静大引来了护院。
门内,只见一把短剑穿过门缝儿,泛着凛凛寒光的同时挑着那门闩一点点往回拨。直到听到‘啪哒’一声,门从外头被轻轻推开了……
四个黑衣人提着明晃晃的刀进入屋内,步子轻盈谨慎,径直来到床前。
其中一人将那红帐一掀,微微月色下虽看不清面貌,却也知那床上躺着的乃是一男一女。
年轻女子娇软的身子缩在男人的臂弯里,眼睛闭着睡得正沉,口中却发出些哼哼唧唧的梦呓声音。
打头的黑衣人朝其余三人对了一眼,做过简短的无声交流后,那三人纷纷点头表示明白。
紧接着,随着打头那人的长刀高高举起,另外一人却掏出了一方帕子,大刀落在男人脖颈的瞬间,那块帕子也已覆到了女子口鼻之上。
那女子来不及听到自家男人的最后一声哀嚎,便吸了那帕子上的迷药,头一撇沉沉昏睡了过去,两个黑衣人抬起那女子就往外走。
从动手至离屋,也不消眨两下眼的功夫。
铁勒人的迷药原本是狩猎大型野兽时泡箭头用的,故而来势迅猛,只是褪药也快。那女子刚被人平放到床上,她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着眼前一下围过来七八个黑衫野汉,女子惊恐的想往后缩,这才发现身子完全动弹不得。低头看去,自己竟已被五花大绑于床上!
“啊——”女子惊愕失色,想叫,嗓子却哑了。只浑身颤抖着不知此时应该做何,圆瞪着一双原本媚长的凤眸,盯着眼前这些彪形大汉。
这时其中一个汉子往她身上俯去,双手撑在床上,声音粗厉的喝问道:“说!今晚死在你床上的那个男的可是汪萼?”
女子怔然。死了?自己的新婚夫婿竟已被这些人杀了……
登时两股泪泉自女子眼眶中溢出,她不敢说不是,今日与相公回门,相公却成了爹爹的替死鬼惨死在汪府。若她说不是,这些人八成还能不死心的再折回去对她爹动手。
“嗯……”女子畏怯的点点头,想是这些人将她误当成了汪家的小妾,那她且先这么认着,眼下保住爹爹的命,和自己的命,才是要务。
她这一认,那些人显然格外开怀,立马有人倒了大碗的酒,大声说道:“本以为那么好的房里住的即便不是汪萼,也定是他的至亲,杀了也一样算报仇了!没想到咱们运气这般好,竟一回就杀准了!干!”
“干!”床边几人也纷纷上前端起酒碗痛快饮下。
又满一碗后,一人单手端着酒碗又回到床前,先是直勾勾盯着女子白嫩豆腐似的脸,狂笑着慢慢绕床半圈儿来到床尾,视线也由上徐徐往下滑去。
他伸手摸了摸女子的脸蛋儿,心道这京城的贵女是不一样,皮肤又细又滑,摸起来便好似上佳的绸缎一般。汪雨蝶的口中发出一些排斥的动静,可她嗓子并没有从迷药的后劲儿中缓过来,沙哑无力,只依稀可辨清她口中所说的好似是“畜生”一类的话。
显然这种话会激怒对方,那个铁勒男人顿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将手中的酒碗往地上用力一摔,怒骂道:“你个不识抬举的蠢婆娘!宁愿伺候狗官也不愿伺候哥儿几个?那今晚哥儿几个得让你知道知道到底是你那身首异处的狗官厉害,还是我们铁勒的男儿厉害!”
说罢,男人便如一头凶猛的野兽一般猛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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