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头儿被他这一拍先是捂着后脑勺愣了下, 毕竟从来也没遇到过这么嚣张的嫌犯!但也只一瞬他便反应过来, 指着苏博清的脸怒吼一声:“给我打!”
苏博清毕竟只是个文人, 身板儿单薄, 原本两个强壮的狱卒便足以给他一顿好受, 可牢头儿心里恨呐, 自己上手上脚的也发了一通狠, 这才罢了。
“带走!”发泄完了,牢头儿喝了句。三人便继续押着苏博清往提审的屋子走去,只是这回换成了两名狱卒拖着他。
苏博清困难的抬了抬胳膊, 擦拭了下唇角腥甜的血。整个人看似虚弱无比,眼中却隐隐有精光闪动。
这样,才像那么回事儿。
来到一间柳木门前, 一个狱卒上前两步将门推开木门, 又拽着苏博清的胳膊往里用力一推!苏博清原本还能扶着墙勉强站住,但他趔趄了两步, 还是没有伸手去扶墙, 任自己的身子往地上歪去。
“清哥哥!”就在苏博清倒地的那一瞬, 一双荏弱的素手扶上了他的胳膊。奈何那双手太过无力, 非但没能扶住他, 反倒顺着他的方向一同倒了去!
“语蝶……”苏博清在自己身子落地的那一刻却伸手推住了汪语蝶的腰, 才使得她没同自己一样身子着地。
汪语蝶稳当了下自己,立马转身去扶苏博清,当一双手搀进他的腋下用力拽时, 听见他嘴里发出几声痛苦的口申口今声, 她那泪立马就吧嗒吧嗒落了落在了手上。
屋子里没什么座椅板凳,但眼看着苏博清一身新伤痛苦不已,汪语蝶便脱下了自己的斗篷铺在地上,一手搀扶着苏博清,一手指指地上:“清哥哥,你先坐下来。”
苏博清面色难堪的背过身去,不肯坐。
顿了片刻,才带着几许懊悔与遗憾的说道:“那块玉佩原本是我托付给人,想待死后送你留个念想的。却未料他会错了意……”
“为何清哥哥宁愿在天人永隔时给语蝶个空念,却不肯在你我皆在时好好珍惜?”汪语蝶的质问中带着凄凄的痛惋。
苏博清徐徐转身,唇角噙血,眸中水雾涌动。他无比哀伤的凝着她那张泪颜,抬起手在她脸颊上小心拭了下。
那浅淡的温度却似这世上最暖人心的东西,汪语蝶紧抿着唇,却也止不住下巴的抽搐。她双手捂住那只手,生怕他狠心的自她脸颊上移开。
她的泪大颗大颗的簌簌滴落在他的手上,那苦涩的带着盐份的液体侵蚀着他手上的伤口,火火辣辣。
“妁儿都给我说了。”苏博清突然道。
汪语蝶明白,他说的定是自己仍痴心于他,并有意再拾旧好之事。如今她虽厌恶苏妁,但想到她竟也办了件好事儿,不由得暗暗感激。
但她还是惭仄的垂下了头,语气极尽卑微:“清哥哥,语蝶如今已似残花败柳,不该再有痴想……”
但很快便有一只温柔的手勾上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的脸仰起,那男人的声音缱绻且撩人心怀:“你若是残花,便如雨过海棠,落满地嫣红。你若是败柳,便似日耀金枝,生一池灿艳。”
不知为何,汪语蝶只觉得那下巴被他勾着,反倒抽搐的愈加厉害。
她悔恨!为何明明最好的,却始终得不到。但她又庆幸。那个短命鬼死的倒是时候,让她没在遗憾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
牢房中,已知晓苏妁所用计策的苏明山轻叹了声。一方面觉得这计策不君子,一方面也觉得对不住儿媳。
苏妁明白大伯心思,主动解释道:“不管磊不磊落,任何时候保命才是最为重要的。”
杨氏倒是支持,眉眼也为之舒阔了些:“妁儿说的对。人呐,命才是最重要的!何况咱们本就是被冤下狱,用点儿歪门左道换个讨公道的机会又有何不对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儿的秋闱又有望了。
苏明堂与桐氏不想指责女儿。她歪路数多,可若不是这些歪路数,怕是苏家如今已罪证遍地,想洗都洗不清了。至少如今那些书毁了,不管这次是为何被抓,总归还有转圜的机会。
不久后苏博清回来了。看着他一身的伤,苏妁与一家人同样意外。
她知道自打苏汪两家千秋节反目后,汪语蝶对她哥的心思便再一次动摇。特别是苏家前脚刚一下狱,大哥就着人送去玉佩求救,这太过现实。
故而她才在那玉佩上抹了两滴血。让她心疼也好,寻求怜悯也罢,总之能将大哥救出去,苏家就还有望。
只是这套计策中并没有让苏博清刻意讨打,那完全是他自己的意思。
苏明山疼在心里,嘴上却不说什么。杨氏就顾不得这些了,儿子还没关进来时她就已扑到铁棂子上椎心饮泣了。
“博清,我的儿……”
“娘,没事,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一两天就好了。”苏博清咧嘴笑笑,劝慰道。
狱卒将门打开,又将苏博清推了进去,苏家人立马一一上前嘘寒问暖。苏博清只几句搪塞过去,见那狱卒走远了,便赶忙说起正事来。
“妁儿,她离开时说要去求汪萼将我救出。”
苏妁点点头,伸手扶着苏博清先坐下。以汪语蝶对大哥的心思,做出此决定倒是在她预料之中。
“不过大哥,汪语蝶就算是真心诚意的去求她爹,也未必一定能将你救出,咱们还是得想些退路……”
“妁儿,你放心好了。”苏博清打断道:“她去求,就一定求得来。”
方才汪语蝶痛彻心扉的模样只有他看在眼里了,他毫不怀疑汪语蝶对自己的一片痴心,便是汪萼再精明,必也敌不过女儿的以死相挟。
“那好。”听大哥这样说,苏妁悬着的一颗心也踏实了下来。
如今他们只需在此等待。
苏明堂毕竟是通政司的人,而且尚未定罪,故而饭食上谁也不敢苛责,一日三餐如时送来,虽无大鱼大肉,却也不会给那些个馊的臭的。
苏家人在苏妁与苏博清的打气下,倒也看得开,该吃吃,该喝喝。特别是苏妁,两日下来非但未有清减,反倒因着走动少了,看上去小脸儿竟还圆润了两分。
这会儿狱卒刚刚收走了碗筷,桐氏看着依旧空荡寂静的牢房,不由的叹了声:“哎,两日了,明日便是秋闱。”
闻言苏妁也面色僵了下,这两日她其实比谁都慌,但顾及着要给一家人希冀,才强装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
是啊,明日一早便是秋闱了,今晚若是再无动静,大哥的前途便要误上三年。她侧头瞥一眼苏博清,见他嘴上淡笑着似是并不担心,眼中却蒙着层迷茫。
他不怀疑汪语蝶的真情,但他怕这次又如三年前,她被她爹关在房里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这时,又一阵钥匙叮当的声响由远及近,苏家人个个脸上露出期待,果然那狱卒来到了他们眼前。
“苏博清,这案子没你什么事儿了,去按个手印儿就可以走了。”那狱卒言语上也客气了几许。
苏博清脸上现出喜出望外至极的怪笑,激动之余,自己都有些拿捏不住尺度。
苏妁立马跟着站起,手伸过铁棂子握住苏博清的胳膊,眼中流露着殷殷的嘱托:“大哥,别忘了。”
苏博清将手叠在她的手上轻拍了两下,眸色笃定:“妁儿放心。”
一家人目送着苏博清出了牢房,看他身影渐行渐远,最终融在一片黑影里,这才一个个坐了回去。
苏妁转头时,见大娘脸颊上已挂满了泪珠,刚想说点儿什么宽慰,却见杨氏正回头看向自己。
破涕为笑的凄声道:“妁儿,大娘谢谢你,你这回真的救了博清。”
“大娘……”苏妁凝眉望着大娘,只觉眼眶一酸,不由得也滑下了两行清泪。
她欣慰的是这一世,她终于感受到了除爹娘以外的亲情。
若是上辈子,同样的事情发生,大娘必是无休无止的埋怨被拖累。而这一世,大娘竟懂得了感恩。
可见亲威间的摩擦,有时并非是因着人性善恶,而只是用错了相处方式。
苏妁笑着拿袖子给杨氏擦擦泪,之后也擦擦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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