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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子(23)

乱臣 蔡某人 4512 2021-03-30 09:38

  袍子取来, 晏清源手一伸, 展在膝头, 面上带着微笑:

  “我都忘问你, 你怎么会做这种针线活, 我只当你会绣个双鱼戏水, 鸳鸯交颈。”

  归菀被他说的脸一红, 气呼呼指着他的兽头囊:“这不是我绣的呀?”晏清源撇嘴撩起,意味深深看着她,“你好意思说, 弄的都狗头铡似的,我不过勉为其难收下。”

  “那世子不要戴了!”归菀说着就要去解,晏清源反手一拽, 人打了个旋儿, 就跌他怀里去了。

  “你给我做的,我都戴身上, 拿你女儿家柔情, 好去一去我身上的杀气。”他把袍子轻扯出来, 先放一边, 不经心笑着。

  归菀就仰他臂弯中, 他整张脸, 轮廓全在她眼里,何其锋锐深邃,她装作惊讶:“世子想杀谁?杀气这么重?”

  问完, 对上他投下的目光, 被黑睫掩着,倒有些看不太清了。

  “杀那些心怀不轨的小人。”晏清源半开玩笑,半作真地揉起她樱唇,存心不想让她说话似的,“我倒突然想起一句圣人的话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归菀竟不恼,也不慌乱,把他手挪开,认真告诉他:“那下半句世子也该知道,那不过是圣人一句牢骚,圣人也有七情六欲,为琐事烦心,偏被只知皮毛的人,拿来附会,世子的母亲不也是女子吗?世子怎么不对母亲说这句去?”

  好一番伶牙俐齿,她平时锋芒不露罢了,哪里还是寿春那个小姑娘?可分明,眉眼还是那个秀丽眉眼,红唇也是那个娇嫩红唇,晏清源被她说的,竟哑口无言,倒坦然认输了:

  “哦,原来如此,说不过菀儿呀,我是个粗人。”

  归菀顿时不好意思笑了,嘀咕一句什么,心里却被他杀气那句,弄的还是隐隐绰绰,不得安生,不由攥了攥他衣襟:

  “你要走了是不是?你答应过我的,带我一起。”

  “咦,这是要和我生同衾,死同穴么?你真够痴情的。”晏清源打趣一笑,归菀却趁机追问:

  “你要去打贺赖吗?”说着脸不红心不跳的就顺出下一句,忍下乱跳的一阵痉挛,面上很平静,“我听爹爹说过,北朝最能打的将军,叫柏宫,怎么,这一回打玉璧,有他在,你们也没能打赢西边?”

  “兵道诡谲,杀戾限人,我劝你小姑娘家还是少打听的好。”晏清源似笑非笑就给堵了回去,柏宫当时从南面一线过来,事败之后,火速回了河南老巢,晏清源又已得知邙山大胜后,他曾亲来晋阳谢礼,怕早清楚大相国境况,谋反就在时时刻刻,此刻,听归菀冷不丁说起,心头顿时不快,好在归菀也十分识相,闭口不提,把眼帘垂下,默不作声了。

  她这一安静,柔美乖顺如斯,晏清源意念顿起,便把人腰身一扶,抱起往床上一送,开始解她衣裳,归菀手却一抵:“袍子明天要穿吗?我给你再晒一晒,见见太阳,穿了也舒服。”

  “不必。”嘴唇开始在她脸畔游走起来,未几,动作就大了起来,力道狠的惊人,归菀觉得他一反常态,总觉场景似曾熟悉,那股亢奋,整个人如一场晦暗的风暴,归菀颤抖着推他:

  “你还要像破寿春城前晚那样对我么?你把我当什么了?”

  晏清源嫌她麻烦,手一撑,丢一句“不是”,忽然停下,冲她眨眼一笑:“我是舍不得你呀,”说着声音低下去,“你放松些,让我好好疼疼你?”

  他气息强烈的还是让归菀害怕,不到半刻,眼波盈盈,碎泪隐隐,归菀于风浪中只能紧紧抱住了他,心中了然,两人痴缠到最后,晏清源凑在她耳畔说了句“等我”,归菀尚在余、韵间失神,心不对口地应了。

  这一觉,迟迟醒来时,本还惺忪无力,腰肢酸软,被那窗格日晕刺的蓦然一惊,赶紧揉了揉眼,去看他那双马靴。

  果真不见了。

  再找那件袍子,也没半点踪影。

  那句“等我”,这才清晰起来,归菀并不意外,此时,一人静坐良久,滤尽了心里那份躁意,才把碧秀找来:

  “世子人呢?”

  “世子起来就去了北宫,应该是探望大相国去了。”

  “不是说好多了吗?”归菀佯做关切,顺手把帐钩一挂。

  碧秀看归菀下床,往妆奁前坐了,一截雪白的腕子一扬,不等她动手,赶紧过来替她开始梳起头发,神色有点惑然:

  “是说好多了,怕是还下不了床,药还煎着呢,以大相国的性子,这会正该带人去围场狩猎,还有茹茹公主,”说着飞速吐了下舌头,“三不五时的就带人高马大的使女来闹一闹,整个府里不得安宁。”

  归菀从镜子里笑看碧秀:“茹茹公主是谁?她怎么敢来相国府闹事?”

  好一把青丝,碧秀每每都要感慨,握在手里真如抚摸着上好的匹缎。唇角一耷拉,无奈笑答:

  “大相国和贺赖都忙着笼络柔然,所以娶了可汗的公主,逼的主母也让了位子,公主脾气坏得很,稍有不顺,砸东砸西,府里人都怕她呀,大相国刚回来时,还能驱车去公主府,后来渐重,出不了门,公主又不肯住在府里,就时不时来闹了。”

  说罢又压低了声音:“二公子的母亲也是柔然人,陆姑娘不知道,她们不说汉话,发脾气时,可苦了我们,说的鲜卑语,和主母说的还不太一样,想顺她的心都不能。再有,一头都是梢辫,又不大洗,发火时乱甩,奴婢都嫌弃!”

  她和归菀熟了,又因都是汉人,无端亲近几分,竹筒倒豆子一样,叽里呱啦说了好一气。

  归菀心不在焉听着,叽地一声笑了,原来相国府后宅还有这样的糟心事,她扶了扶新挽的发髻,琢磨了碧秀后头几句,忽问道:

  “公主又来闹了吗?”

  “昨日来了一回,奴婢去后头取针线听她们说起,埋怨府里张灯结彩,大相国把她忘了,她哪里知道,玉壁过后相府的难处。”

  归菀“哦”一声,轻声自语:“那就是根本没好。”

  “陆姑娘说什么?”碧秀把簪子一插,偏头看看她,归菀抿唇微笑摇首,走到门口,冷风过梢,枯枝瑟瑟有声,倒让人不觉得荒凉了。

  一阵又一阵肆虐的风,把个苍穹吹得高远湛蓝,这些日子的天气,真的很好,无雨无雪,归菀出了会神,跟碧秀一道围着篾箩,做起针线,教她苏绣的手法。

  “只怕这个节,要在晋阳过了,过两日,你能陪我再去街上买些东西吗?”归菀闲话家常一般,把线捻了捻,碧秀苦了下脸:

  “府里门禁倒不严,就是问东问西的,上一次,我说要回家给我娘送新做的袜子,好说歹说,才让我出去。”

  归菀默默听着,眸子里很快泛起层水雾,再抬首时,不过是清清眼波罢了:“我父母都不在了,只有个姊姊,住在邺城,来晋阳这么久,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姑娘给去封家书呀,说说自己近况,再问问姊姊的,好歹也放心。”碧秀不过脑子的,随便应起话,只专注归菀手底那精湛的刺绣手艺。

  “说的有道理,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归菀一笑,把花绷子挪近些,递给碧秀,耐心指点起来了。

  这边归菀闺中打发时间,晏清源已经人在校场,一身戎装,立在点兵台上,看着一张张跃跃欲试的脸,微微一笑。

  不多时,有人拖上来两名俘虏,晏清源拔剑一闪,血浆直喷,有几点溅在他衣角,他混不在意,把个头颅朝香案上一扔,拍拍手:

  “就拿贺赖的兵,给我军祭旗罢!”

  三千精骑蓦地一静,一刹过后,陡得又发出阵喝彩之声,晏清源抬头看看天空,满意极了,誓师的日子,果真是个好日子。

  不等天黑,晏清源亲率百余骑打头,风驰电掣朝平龙镇方向疾驰而去了,这一路,不过歇了两脚补给,后半夜便来到目的地,并不扎营,而是蛰伏在了镇中。

  趁着夜色,刘响深一脚浅一脚赶到一间农院,一推门,晏清源正在与刘丰生等议事,他上前,把一支箭递过来:

  “都造齐了!世子爷看成吗?”

  半月前,晏清源就做了安排,此时,箭头在烛光下簇簇发亮,晏清源凝眸片刻,丢给刘响:

  “都给我淬上毒,连夜赶出来。”

  说着目光还是落在舆图上,问的是无名氏:“大相国先前堆出的高台还在是不是?”

  “还在,”无名氏沉着一答,“王叔武既见相国惨败而归,一时半刻的,还没给铲平,眼下忙于节庆,更无暇了。”

  晏清源这才看向刘丰生:“刘将军找个可靠的裨将,带一支人马过去,拿盾牌打掩护,箭都给你们,让人分于东西台两侧,让他整个城门都对着毒箭!”

  玉壁城的周边地形,对于刚吃一大败仗的魏军而言,既熟悉,又在这熟悉中夹杂着难言伤痛,听晏清源如此布置,已然和大相国的计谋有天壤之别,刘丰生半信半疑,他同年轻的世子,没什么私交,更没什么共同对敌作战经历,此刻,还在思忖,晏清源忽而一笑:

  “我要把城里的人,引出来打野战!”

  刘丰生这才精神抖擞,眉眼上腾腾的杀意,直迫上来:

  他们这样的骁勇鲜卑,就该打痛痛快快施展阵型,痛痛快快打野战呐,整日围着座破城,放箭、搭云梯、推冲车,再多的花样,也没翻出朵水花来,便冲晏清源干干脆脆应了个“是”,扭头布置去了。

  半途思忖着不对,折回来,把疑虑的目光一投:

  “玉壁城本一万将士,算上折损,也得有大几千,万一他们再及时补了兵员,我大军还在后头,往最坏说,世子爷是要拿三千来打一万?”

  这么一说,引得一把质疑目光也跟着投了过来。

  晏清源转着手中匕首,蹙眉笑看刘丰生:“王叔武一万应十万,结果又如何?”

  说的刘丰生面色一阵不好,晏清源笑道:“邙山一战,贺赖元气大伤,王叔武何来兵员可补?大相国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他都没来救,这个时候,更不会给他增补援手。”

  一语又把人说的恍然大悟,刘丰生一抱拳,大步走了出去。

  不出半个时辰,晏清源根据斛律金所供名簿,再次点下兵将,各有安排,嘱咐完无名氏刘响这一支明早要潜伏入城的先行军,外头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听有人喝斥了,晏清源眉头一皱,就见人打帘进来,把一封皱巴巴的书函,递呈过来。

  在一干将领紧张的注视下,晏清源抖了两抖,高耸的眉峰下,是看不出神情的双眸,唯独只见那张脸,犹在烛光里,泛着玉一样的光泽。

  他把信一折,对上火苗,任其疯舔,笑对众人道:

  “邺城段韶将军又遣了一队兵马支援,虽说大可不必,倒也算助威罢。”

  人心一松,各自领命而去,晏清源把信使往里间一带,手不觉扶在抵门的木棍上,被粗糙的毛刺一扎手,浑然不觉,咬牙一顿,一双眼睛才迸出极冷又极热的光芒来:“告诉李元之,务必封锁消息,秘不发丧,一切等我回去再说!”

  信使泪光乱闪,方才好生隐忍的一通,此刻真想忍不住跪晏清源脚下恸哭一场,却深知不是时候,噙泪无语拼命点了点头,朝他施了个大礼,转身又投进了茫茫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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