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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奴娇(32)

乱臣 蔡某人 4344 2021-03-30 09:38

  号角起时, 破开了关中平原微醺的静寂, 夜色由苍变蓝, 一骑飞入, 报与晏清源:

  “报!贺赖驻扎于许原西南五十里的马子池附近!不过几千人马!”

  马子池在渭水洛水交汇的夹槽地带, 舆图上标注的十分清楚, 晏清源盯视片刻, 忽把鞭子一兜:

  “走,先去西南迎他,他往哪里退, 我们就跟到哪里。”

  一时间,华盖如云,犹如群蜂出动的魏军就这样密密麻麻地铺陈在关中大地上, 水墨点染, 两翼渐开,慢慢交织成一片巨大的黑网, 仿佛正张开着怀抱, 只等吞噬敌手。

  大军的速度却并不快, 晏清源身边, 是一众着锃新铠甲身披锦袍的勇士精骑, 如云环绕, 将他簇在中央,不急不躁地朝马子池方向缓缓推进。

  果然,前锋离贺赖军剩二十余里时, 侦骑又来传报:

  “报!贺赖大军转头朝东去了!”

  把诸将听得一愣, 好端端的,他不往西逃,反倒折了一下?势必有诈!不过,他就那些人马,诈又能诈到哪里去!如此一想,甚是轻敌。

  晏清源举目向东,微微笑了,毫不迟疑:

  “好,掉头东进。”

  旗子一转,魏军东移,云彩却追着日头往西飞,大约申时一刻,晏清源再拿出千里眼时,脸上的笑意就更盛了,远处,碧色连绵,间或有枯,不是渭曲又是何地?

  看来,他真的要谢一谢陆归菀。

  眼见逼近渭曲,晏清源却忽命大军停了下来。

  “死地求生,说的就是这里了。”他踞马原地转了两圈,一张脸,清透如玉,看向随风而显的稀疏西军,一偏头,压低声音对李元之说:

  “参军,你仔细看两侧,皆是河水,我军无法从左右两翼包抄,贺赖在此列阵,定是要诱我深入。”

  局势既然一眼看透,李元之一扯辔头:“世子是如何打算的?”

  不等他答话,有急于立功的将军们已经心照不宣的嚷嚷了起来,晏清源一看,皆是低于刺史一级的武将,他们的心思,晏清源心如明镜,若是能擒住贺赖,立此军功,摇身一变,也就是镇守一方集军政于一手的封疆大吏了。

  见他们立功心切,七嘴八舌间,一股脑的全是要请战的,晏清源笑着摇首:

  “稍安勿躁。”

  “大将军,敌众我寡,西贼离我咫尺之间,取贺赖首级不过探囊取物,大将军在犹豫什么!”

  “是呀大将军,就算以百擒一也足够了!”

  关中的秋老虎倒也厉害,这个时辰了,躁的人一头汗,因此,那扯起来的嗓门也跟着带了点发急的味道,晏清源置之不理,就是不下令。

  这个时候,正处于上风口,引得人见机说:“不若火攻,大将军,一把火烧了这芦苇荡,烤不熟他们!”

  来此有时,可风向不觉间已经变了一回,晏清源还是摇头:

  “不可,万一火势倒逼,反噬我军,即便风向不变,惊了战马,徒乱军心而已。”

  一会又有人请战,晏清源不为所动,诸将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皆知贺赖极有可能就躲在芦苇荡中,唾手可得的功勋,偏又远在千里之外,难免忿忿,便彼此打起眉眼官司,蠢蠢欲动,都在盘算着此刻一鼓作气拿下贺赖,等天黑回去,不耽误吃肉喝酒庆功。

  晏清源看在眼里,置之不理,只吩咐李元之:

  “参军,你出阵念劝降书。”

  李元之把兜鏊一整,也是全副明光铁甲在身,颇具豪气,这个时候,听晏清源下令,一手持书一手扯缰,跃马而出。

  白绢一展,李元之用他醇厚又不失清朗的声音高声宣读起来:

  “皇家垂统,光配彼天。唯彼关陇,独阻声教。元首怀止戈之心;上宰薄兵车之命。贺赖僭伪,鸩杀孝武,天之昭昭,遂降饥荒,今我大将军吊民伐罪,如时雨降,尔等举螳螂之斧,被蛣蜣之甲,当穷辙以待轮,坐积薪而候燎,曲直既殊,强弱不等,诚既往之难逮,犹将来之可追,我大将军心怀仁念,今虽骏骑追风,精甲辉日,四七并列,百万为群。然罪在贺赖一身,有能缚其身,取其颅者,世袭公卿,以率关陇,所余大将,归款军门,当即授客卿之秩,特加骠骑之号,凡百壮士,勉求多福!”

  孝武之死,本就是谜团乱麻,被李元之这么毫无顾忌一点,肆意宣扬,又有富贵利诱,四下里一片死寂,西军个个满腹狐疑,只把目光动了动,断不肯信,在将官的目视下,按兵不动。

  这样僵持着,他们不动,魏军也不动,晏清源在马背上,依然不急不躁的,退回中军,吩咐左右,后退数里,就地休息。

  这一下,双方都摸不着头脑了,魏军不进攻,居然临到眼前不放精骑过来,完全不像主帅晏清源那个喜好弄险的风格。

  贺赖的都帐拨了拨芦苇杆子,探出半个脑袋,有些忧心了:

  “丞相,晏清源没有什么动静呀!”

  他们最怕的,不是晏清源强攻,恰是他围困。

  年逾四十的贺赖,胡须已经多日没来得及修饰了,乱糟糟蓬在那儿,两只黑黢黢的眼,也在盯着后撤的魏军,搓了搓指腹的厚茧,心头碾过一阵不安。

  把晏清源引到此处的狂喜,随着魏军的毫无动作,渐渐退却了。

  回到中军,刚一下马,一只纤纤素手就伸到了眼前,他一抬眸,对上一双盈盈清眸,归菀把水囊举着:

  “世子,喝点水吧。”

  见魏军莫名其妙无端又退了回来,归菀心里直打鼓,不知晏清源打的什么主意,也在忖度,以他的性子,怎么会临场不应呢?

  亲兵这个时候送饭食来了,不过胡饼,硬得咯牙,晏清源对此毫不在意,灌了几口水,丢还给归菀,再把她帕子一扯,抹了两下手,拈起胡饼,慢条斯理咀嚼了起来。

  他吃相绝不粗鲁,和一旁的将士们迥然不同,归菀满腹心事地看着他,加之身子不适,也没有多少精神,一抱膝头,怔神不语了。

  “是不是吃不下了?”晏清源把饼塞到她手里,“将就点罢,恐怕要呆上一段日子,回头让刘响看能不能寻摸到哪儿有河,给你钓两尾鱼。”

  本没什么胃口,被他这么一说,一想鱼汤里烩些豆腐,再扔两片茴香叶子,又鲜又清,归菀唇舌生津,很想念会稽了。

  于是,抬起脸,对他一笑:“世子,大军都压上来了,你为何迟迟不攻呢?是不是你又改主意了?”

  她替他早算过了一笔账,几十万大军,耗在这,一天得多少粮草?一段时日,又得是多少粮草?他后方再无忧,这也不是件容易事,她那副琢磨的神情落到晏清源眼里,并不点破,笑意不显地在归菀娇嫩白透的脸上掠了过去:

  “菀儿,你很关心我的事啊?”

  归菀那个笑容不觉就僵了一下,胡乱答道:“我不想你有事。”

  避开他目光,今早得知他出征的那一刹,自己也是混沌的,归菀眯起眼,朝远处开始泛黄的豆地一看,稀稀疏疏的,应当是没什么收成可言,当初她们遇到的那个老伯……归菀把烦乱的心思赶走,再回首,晏清源不知几时已经离开了,环首刀在他腰间,一晃一晃的。

  在秋阳里,格外耀眼。

  等到黄昏,魏军竟开始就地扎营了,篝火次第点起,烧水做饭,有条不紊的,很快,飘逸出的饭香,顺着风,送去芦苇荡了。

  天际星子粒粒,本点着白钻般的光芒,却也在一团红火里黯然失色了。

  晏岳守在晏清源身边,一双老眼,被火光点亮,已经看出了门道:

  “世子,你不去攻,是要引贺赖出来啊!这片芦苇丛,地促狭长,不利于我精骑进攻,贺赖想占这个便宜呐!”

  晏清源捏着马鞭,扣在靴尖,晚风掠过他的笑颜:

  “太宰与他,不是认识一日两日了,果然也看破他的心思。”

  说着,扭头一望,“我要看看,他能蹲里头蹲到几时。”

  果然,魏军从容静候,好吃好喝,不见急态,第三日,芦苇荡中的西军再沉不住气了,率先窜出了百余人的打头关西骑士,犹如一片黑云,从正路,火速要来奇袭。

  得知前锋已出,晏清源精神一振:“贺赖坐不住了!传令下去,只准迎战,不准追击!”

  他手一挥,弓箭手便立刻成阵出列,立于盾牌之后,等马蹄声一近,便来了个刺猬攒射。

  前方厮杀呼喊震天,晏清源却命人取来双陆,捏着骰子,笑看归菀:

  “不如你陪我走两局?”

  归菀愣住,忽而明白过来,忍不住笑了笑:“世子,你学的是前朝谢安石吗?”

  晏清源嘴角一扯:“我就是我,学他做什么?”

  见他是个不屑神情,归菀知道他向来自负如许,不再说话,果然如他所说,陪着走了两局,他一出手,骰子就掷得极大,自己毫无招架之力,不多会,就败下阵来,晏清源一副完全没有尽兴的样子,揶揄笑道:

  “你在这上头,很会敷衍啊。”

  归菀无奈笑笑,把白马黑马替他一收:“世子,我一个外人都挂心战事,你却有心思在这玩双陆。”

  “你怎么会是外人呢?”晏清源接她一句,意味深长看着归菀,“难道,你一直都把自己当外人,跟我撇的一清二楚?”

  外头似乎厮杀声小了些,再静听,仿佛又大了起来,归菀一定神,借势巧妙躲开:“世子,你听!”

  晏清源把骰子一丢,那边刘响走了过来,神色激动:

  “世子爷,贺赖的左翼右翼都出来了!”

  晏清源眸光闪闪,仔细咀嚼这句话,霍然起身:“贺赖已经趁乱逃了,刘响,点一队精骑,后援跟上,去洛水!”

  两军交手,正在酣处,刘响本以为晏清源极有可能要亲自来会贺赖,只要能取他首级,本就寡不敌众的西军,必将顷刻溃散,被晏清源这么一点,顿悟:贺赖既知今日乃死战,冲不出包围圈,他是主帅,部将势必掩护他也只能过洛水朝王文的冯翊城投奔去了!

  进了那个老头子的城,可就一时半会不会出来了!

  世子这个架势,是务必要杀了贺赖!刘响面上掩饰不住的激荡,领命而去,归菀立在原地,愣了一瞬,默默上前无须他指派,替他把兜鏊系好,眼睛一垂,见里头露出的一方袍角,心头忽被重重一击:

  他穿的还是自己亲手缝补的那件衣裳。

  再抬眸,对上他眸子里燃烧起来的那两团烈火,明白他势必要取贺赖性命了,不知怎的,身子止不住发颤,晏清源却把她攥住的掌心打开:

  “好孩子,贺赖怕让你失望了。”

  那道锐芒,在她身上一过,晏清源不管她如何反应,持槊扭头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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