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宫南逃, 慕容绍大军压境, 南梁羊鸦仁果断弃悬觚城, 一路南撤。慕容绍紧跟出兵义阳项城, 一连间, 南梁趁柏宫之乱所占州城, 尽数收回。
捷报一传邺城, 晏清源身在东柏堂,见那罗延脚踩风火轮一般进来,了然一笑, 却也只是嘴角微微一抹凉薄。
“世子爷!”那罗延嘴巴一张,就是个傻乐的表情,“涡阳大捷!柏宫被打的屁滚尿流呀!”说着, 欢欢喜喜把军报一递, 晏清源抬首,只是含笑接过, 看着看着, 那抹笑意里就爬上了一层阴霾, 把那罗延看得摸不着头脑, 暗道信使可完全是个兴高采烈的劲儿啊!
“柏宫逃了, 慕容绍没能生擒他。”
听他那个语气, 倒谈不上失望,也非愤怒,那罗延眼神一滞, 于是心思就急剧转了起来:
“不对啊, 世子爷,大行台他那么多精骑,怎么还让人跑了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他没道理不抓着呀,奇怪了,是不是另有隐情?”他没能琢磨出个究竟,两道短眉一皱,险险都拧成了一条线,殷切看向晏清源。
这样的机会,他的确应该牢牢抓在手中,晏清源蹙眉,沉默半刻,把停在军报上的目光一抬,落到舆图上,遂取过来展开,在上头兜兜转转老半天,才哼笑一声:
“跑了就跑了,淮南这个地方,蠢蠢欲动,一直都是各占山头,要不然当初陆士衡也不会孤军奋战。”
时间倒退三十年,梁魏为争淮南打了十几年拉锯战,最终淮南入梁,可淮南是南方前齐的支持者,当地豪族夏侯氏一直被梁帝打压,各州城也都心怀鬼胎,淌着建康的浑水,各自站队,又一心的不满,整个淮南,乱七八糟的人心向背,陆士衡便是两年前寿春之战的牺牲品而已。
晏清源讥诮笑出一声,把军报推开了。
那罗延却直摇头:“淮南各城再占山头,可也没一个敢明里反梁的,毕竟当初孝武皇帝带了十几万大军压到淮南,也没能拿老菩萨怎样。”
晏清源笑道:“以前是没有,可我们的宇宙大将军不是去了吗?他去哪儿,哪儿就得反了天,我倒想看看,他带着几百残兵败将,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世子爷一脸的笃定玩味,那罗延愣愣看着他,迟疑道:“梁军都撤干净了,世子爷,大行台是不是掉头打高景玉去?”
“不错,”晏清源一起身,“贺赖要用高景玉拖住我,这颗眼中钉,我不得不拔。”说完,却是洒然笑着朝屏风后一转,换了箭袖,走出对那罗延眼风一打:
“去,把陆归菀叫来。”
又是陆归菀,那罗延心里翻了个白眼,一想到世子爷看陆归菀的那双眼,恨不能黏在她身上不掉,便觉气短。满脸不痛快地到梅坞把归菀一喊,在廊下候着了。
归菀心里打鼓,把个篾箩一丢,换了件衣裳出来,看那罗延一脸的阴云密布,倒不好打探口风了。这么胡思乱想一路,见了晏清源的面儿,微微吃惊,他这身打扮,神采奕奕,分明是要去射猎或是外出。
那套白色丧服,换掉了呀。
晏清源走过来,什么也不说,笑着把她手拉住,拿个幕篱朝头上一遮,走到府外,叫侍卫随便解了匹马,把归菀朝怀中一揽,两人紧贴,一气就疾驰到了漳河边,只见春云映绿,远连流水,丛丛蒹葭深处间或游出了一只只的黑鸭子,野趣盎然,几多兴味。
归菀把幕篱一揭,悄悄回首,晏清源已经翻身下马,她不由问道:
“世子,是不是慕容大行台打了胜仗?我看世子好像开怀得很。”
晏清源也不让她下马,兀自牵着缰绳,就沿漳河萋萋芳草地徜徉散步,马蹄子悠闲下来,人也悠闲如许:
“算是罢。”
他眸光一扬,对上归菀展颜,那抹笑意十分畅快。
归菀望着他,心里扑通直跳,好奇问道:“柏宫被慕容大行台捉住了,还是杀了?”
马靴一过,绿草抖抖索索的响,晏清源微微笑道:“都不是,他往南逃了,就看你们的皇帝收不收留他。”
毫无预警的一句,落到耳朵里,归菀脸上的表情渐渐僵住,把个眼睫一垂,黑黝黝的,只能看见两片薄薄的红嘴唇。
见她沉默,晏清源笑乜她一眼:“怎么不说话了?”
“大相国刚去,柏宫就叛变,他这个人,既然能背德于晏家,又怎能尽节朝廷呢?”归菀有鼻子有眼地分析,全在刃上,听得晏清源哈哈一笑:
“好孩子,你这脉替他号得真准。”
一想先前梁帝纳他,直接遣出大军就去打彭城,这里头,盘算的什么主意,归菀只消多想想,便也能猜出几分,此刻,皱鼻看着晏清源,不大确定地说:
“世子是故意放他去南边的吗?”
晏清源呵地一声笑,眸光微动,看她那副愁肠百转的模样,手一伸,探进裙角:
“你忘记我说过什么了?”
归菀一怔,茫然摇首。
“不准在我跟前老提别的男人,我没兴趣。”晏清源很直接地递上一记警告的目光,把先前的话重复了,归菀脸一红,点了点头,不再相问。
他的手,从罗袜那滑进去,有心在光洁的脚踝子处摩挲两下,归菀臊得直扭:“世子,你做什么呀!”
“做我喜欢做的事。”晏清源脸皮极厚,笑吟吟望着她。
看她窘得无法,去掏帕子,春风一过,悠悠荡荡就飘了下来。晏清源伸手一捞,稳稳接住,一眼瞧见那对刺绣精细的交颈鸳鸯,再抬头看归菀,她的轮廓被柔和的日光罩住了,毛毛的边际,成一道温柔的晕圈,可怜可爱极了。
他无声一笑,松开了人,就这样,他在前头牵马而走,惠风和畅,她在马背上跟着。漳河两岸,大地回春,杨树新抽的绿芽,油亮亮的,迎春花星星点点散落在如丝碧草间,风致隐隐,这几日,出奇的暖,简直像是四月天了。
漫无目的走了一通,倒一个踏青的人影也不见,归菀纳闷,又开了口:
“世子,这个时令,怎么没有百姓来赏春?”
“这是漳河的支流。”晏清源回答的也有些文不对题,把马一停,抱归菀下马,纤腰杨柳枝一般,一折就断,晏清源忍不住捻了两把,故意托住她臀不丢手:
“大夫给你开的药都按时服了没?”
请来的大夫一号脉,果然说她受过症,外强中干,要补。单子开了长长一串,晏清源看了,倒也没什么大碍,再思及那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御医面有难色地提醒自己房事须节制,不着痕迹地微微笑了。
归菀两脚一沾地,才松口气,秀眉蹙起不大乐意似的:“用了,我又没病,那药怪苦的天天都要服,我不想喝。”
“都是补气的,你虚呀!”晏清源自得其乐地欣赏着她面罩薄怨,红菱薄唇一撅,颇像个小女孩撒娇耍赖的形容了。
说着,把人忽往芳草地里一推,归菀吓得尖叫一声,可腰肢,从后头被晏清源结实有力的胳臂一揽,两人齐齐倒了下来。
一鼻子的野花芬芳,又带了点新融的土腥味儿,归菀十分窘迫,就要起身,晏清源难得兴致高昂,一个反手,把人压在身底,归菀幽幽嗔道:
“我裙子都脏了,染上草锈,不好洗呢。”
“脏了就扔,再做新的。”晏清源轻飘飘说,忽的笑了,把她袖管中那方帕子一掏,拎在手里,目光睃着那情致缠绵的鸳鸯戏笑一句,“你不是虚么?好好在这吸些阳气补身子罢?”
归菀懵懂,被那日头照了半边脸,眼睛微微一眯:“世子还我的帕子!”
“不还。”晏清源逗她,半起身,躲开她伸来的手,不觉间,归菀又拼力去抢,晏清源却朝空中抛去,眼前一阵阴翳,归菀手上落空,帕子却覆到脸上来了。
晏清源顺势隔着帕子就朝微显的唇型上吻去,幽香袭鼻,摩挲片刻,终觉碍事,一把扯开,对上归菀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水眼,捏捏她小脸,笑的不怀好意:
“你得补阳气,嗯,被这会的日头晒着最好,我再渡你些,你我做一对鸳鸯正好。”
双腿不觉被他一分,归菀挣扎,伸手推搡的地方,正是晏清源上回中箭的那处,两人心有灵犀,皆是一顿,不堪往事历历在目,归菀羞愤不已,只把两只眼睛委屈瞪着他:
“世子又要乱来么?”
她一张小脸,早布满红云,娇娇怯怯看着他,拉扯之间,领口隐隐雪肤已半露端倪。晏清源重新把她端详一番,目光凝住似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手无意的在她锁骨处游弋如银鱼,忽把人衣襟一整,拍拍她脸颊,笑道:
“这回,先饶了你。”
归菀衣衫不整,别过身子,自己理回原状,再看裙子,果然绿锈斑斑,又被他压得褶皱一片,目光一定,忽羞恼问晏清源:
“世子带我出来,就是为这个的么?”
说完,脸上发热,垂下了脑袋,去穿被他不知怎的搓揉掉的一只绣鞋。
“我高兴怎样就怎样。”晏清源淡淡抛出一句,把肩头绿草拂掉,动作一停,眉心却没来由一乍,略一思忖,继而对归菀温柔笑笑:
“你不是想你姊姊了吗?走吧,我们回去,顺路送你见她。”
他这忽如其来的大发善心,莫名其妙,归菀一怔,赶紧点了点头,一脸的欢喜,毫不掩饰:“世子,真的吗?”
晏清源揶揄看她一眼:“我哄你一个小姑娘做什么?”说完,在她那曲线毕露的玲珑身段上一过,又邪邪笑了,“唔,不对,我的菀儿是大姑娘了。”
好不易才从方才那一阵中逃出,算是过去,归菀听他话音,又开始满不正经,佯做不察,慌忙起身,抖了两下裙子抬脚就走。
那鬓间不知何时沾了朵野花,要掉不掉,晏清源随手替她扶正了,两人一上马背,还是那个相依相偎的模样。晏清源一声轻叱,骏马朝坊里奔去。
小晏的府邸前,正懒懒卧着条黄犬,听得马蹄声靠近,也不躲避,就窝在墙角半睁了下睡意朦胧的眼,转头又睡着了。
下了马,归菀回他一记含笑的睇望,提裙要走,手却被晏清源又是一捉,冲着她发间露出的一点莹白耳珠吐气:“晚上你要补偿我。”
本都没听懂,一瞧晏清源那似笑非笑暧昧的黑眼睛,归菀一下闹红了脸,把手一抽,左顾言它:
“世子要在这等我吗?”
“不了,我还有事,回头让那罗延来接你。”晏清源说完,见归菀露个难色,哼笑一声,改口道,“那让刘响来接你。”
归菀这才冲他一笑,转过身,在晏清笑意渐失的注视下,那一把纤腰,就真如春日风中柳一样,袅袅进了晏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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