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之后, 年节近了末声。

　　留京的藩王、郡王各自都要回了封地去。不出所料，朝中又有老臣出面上奏, 请求皇帝留贤王在京。

　　李曦驳回了奏折，朱批道：先皇遗诏亲喻，余丰乃赐予贤王之封地，三十年内驻守封地不得回京。朕亦不能擅改诏意。

　　老臣们哑口无言, 往日他们用纲常伦理在朝堂侃侃而谈，如今竟被小皇帝用遗诏之事压得说不得话。

　　这日午后, 福宁宫的老太监急急忙忙求见李曦。

　　甫一见他，立马跪地嚎啕道：“陛下求您去看看太妃娘娘吧。”

　　细细询问之下, 才知文太妃自年前病重久不能好，今日晨时又咳了血, 身子骨弱得如风中残烛。

　　李曦从来就不喜欢文太妃, 但到底是先帝的妃子, 面子上还子上还得做做样子。于是道：“召了太医了吗？”

　　“张太医, 李太医都去了。”

　　“摆驾福宁宫。”李曦唤道。

　　福宁宫里里外外太监宫女们神色凄然，听见圣驾来了纷纷跪地叩首。

　　张太医和李太医从殿中走出行礼问安。

　　李曦询问：“太妃如何？”

　　二位太医相视一眼，张太医摇摇头道：“太妃娘娘此乃心病药石罔效。”

　　李曦正当疑惑, 却见崔姑姑从里头走出, 跪地叩首慎重道：“陛下，太妃娘娘求见。”

　　李曦踏入殿中，屋子里草药味弥漫。走去内殿, 中堂隔着薄纱帘子, 隐约可以看见依靠在床榻上的文太妃还有跪坐在边上的李昶。

　　文太妃虚咳着拍了拍李昶的肩头, 轻声道：“昶儿，你先出去外头，哀家有话对陛下说。”

　　李昶依言起身，掀开帘子出来。

　　“陛下万安。”他低哑着嗓子行礼，此刻没有了往日的虚伪乖张，两只眼睛泛着红，神情倦怠哀切。

　　待殿门合上，只剩李曦和文太妃时，忽见她强自扶着床下了地，跪在地上俯身道：“陛下。”

　　李曦朝前走了两步，又不好掀起帘子，皱眉道：“太妃这是何意？”

　　“陛下，求你看在哀家病重的份上让昶儿留下来吧。”文太妃凄然道。

　　李曦淡淡道：“文太妃，不是朕不想，实在是因父皇遗诏难为。”

　　“陛下，大虞有条例，宫妃若病重，则允臣子留京探视。哀家不求你让昶儿永远留在这儿，只求、只求让他多陪在哀家身边一些时日。哀家唯恐时日无多，心中却徒留遗憾。”她磕头道：“求陛下成全。”

　　“文太妃你快快起来。”李曦为难道。

　　她恍若未闻，久久俯身不起，口中还是那句话：“求陛下成全。”

　　李曦闭了闭眼，叹息道：“朕允了，你起来便是。”

　　朝元殿中，一套珐琅彩霞雕花瓷盏摔在地面四分五裂。

　　小太监和小宫女跪地大气不敢出一声，傅公公垂首站在边上耐心等着皇帝消气。

　　李曦负手踱步，天知道他有多怒。这一对母子擅攻心计，料定了他吃软不吃硬，演得如此逼真险些他便信以为真。

　　眼下可好，说出去的话金口玉言，再改口也不行。若是文太妃一直以身子有恙为由头，李昶便可堂而皇之的留在京城里。

　　“首辅呢？怎么还没进宫。”他问道。

　　傅公公回道：“陛下，首辅大人日前去了平穰还没回来呢。”

　　李曦随手又是一只精巧金靛雕花碟摔出去，愤声道：“定是算准了顾言之不在京城才来这么一出，朕真是蠢，蠢不可及！”

　　傅公公叩首道：“陛下息怒啊。”

　　“也罢。”他坐下，亲自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说道：“顾言之早就猜到了他们的意思，既然避无可避索性随了他们的意思，朕今日请君入瓮，只怕他日李昶想走也走不得了……朕只是不甘心被人利用，真真是憋屈！”

　　“陛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老奴从您身上多少看到几分先帝的影子。”

　　“父皇……”他默然，如今才懂得父皇在世时也曾隐忍憋屈，却又不得不含笑面对。

　　……

　　三月初，凉州加急来报，楚国突然犯境。凉州与周边九城岌岌可危。

　　大虞和楚国交恶近百年，因着国力相当，倒也不曾有过什么大阵仗。如今年节刚过，楚国突然犯境令得大虞上下猝不及防。

　　急报上交代楚国派了十万大军临境，吓得与楚国最是接近的莫云城太守直接弃城奔逃，前往凉州求救。

　　情况紧急，当下镇国大将军赵云中率领三十万玄羽军前往莫云城御敌。

　　下了朝，御史中丞抚着白须摇头道：“楚国定是觉得咱这位小皇帝好欺凌才如此有恃无恐。”

　　文国公冷笑：“先帝在位时，楚帝尚且还忌惮三分，如今你瞧，这山河动荡的……呵，往后有的是‘好日子’。”

　　“若当初先皇让贤王殿下继位，凭借殿下智谋和胆识，倒也应付得来。”御史中丞道：“国公爷瞧见没有，方才急报一上奏，陛下脸色都白了，若不是首辅和镇国将军出声，恐怕陛下得失神好一阵子。”

　　“罢了，说这些做什么。”文国公阴冷一笑：“得在紧要关头，保皇一派和百姓们才会想到咱们的贤王殿下有多能干，先瞧着吧。”说罢他扬起愉悦的笑声走出宫门。

　　慈安宫中，李曦陪着太后用膳。

　　一顿饭下来，他愁眉不展，端看那一桌子菜他也只夹了两三口便不吃了。

　　太后宽声道：“近来听说边境动乱，战况如何了？”

　　李曦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道：“母后不必担忧，镇国大将军已率军前往莫云城，想来很快便能平乱。”

　　太后点点头，感慨道：“大将军劳苦功高，这十余年来若不是他南征北战，大虞也不见得能有几天安稳日子。”

　　“母后说得是，大将军此番平乱归朝，朕定重重嘉奖于他。”

　　太后笑了笑，看着窗外花圃里的百娇红，幽幽道：“陛下，这些年连同先帝、还有你所赏赐的黄金珠宝和官邸良田早已不甚其数，大将军哪会在意这些。”

　　李曦疑惑地看着她。她道：“镇国大将军半生戎马也就只得一儿一女，那贤妃是他的掌上明珠，自然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这么个女儿如今嫁入深宫与众多妃子共侍一君，将军怕是万分不舍。若陛下你能多疼爱着贤妃，大将军自然也就高兴了。”

　　李曦沉默良久，淡声道：“儿臣明白了。”

　　太后见状欣慰点头：“曦儿，你在这位子上坐久了便懂得，不是母后硬逼着你，在其位谋其责，往往是身不由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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