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世浮沉,虞李当政。
李氏从太|祖皇帝掌朝至今已有四代,如今在位者是德明帝李曦。
世人皆道玉德公主乃皇后养女,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妹妹,当为虞国第一公主,却不知是不敢提起还是已然忘了五年前还有一位公主,深受隆宠,一出生便封为淮阳公主。
李娇坐在马车里,隔着纱帘看那高耸的城墙、沉重的城门,有种仿若隔世的感觉。
时隔五年再次踏入这里,早已物是人非。她勾起唇自嘲一笑,当年她离宫前发誓永世不踏入皇宫,先帝驾崩她亦不曾前来,如今却为了还傅公公一个恩情违背了誓言。
但到底是因为还傅公公的恩来的,还是为了那个人来的呢?她内心抗拒着这个问题的深究,索性放下帘子委身靠在塌上闭目养神起来。
马车匆匆从宣武门疾行而过,经过一重又一重的宫门后径直在御书房门口停下。
小顺子把轿凳放好,撑起伞才恭敬道:“殿下,请下轿。”
“嗯。”里头传来慵懒的声音,一双白皙如青葱的纤手从帘子里伸出搭在小顺子手臂上,窈窕曼妙的身影方才从轿子里慢悠悠现出。
傅公公早已在殿门口等候,见她出来缓缓跪地一拜,面上已是老泪纵横:“公主殿下可还安好。”
李娇静静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不答反问:“傅公公,为了他又何至于此。”
傅公公面色一僵,又俯身磕了下头道:“顾大人忠君为主,绝不会做谋逆之事。”
她冷笑一声:“哦?顾言之果真如你所说?”说罢她再不看他,广袖一挥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小顺子小心翼翼道:“傅公公,您说公主殿下会为顾大人求情吗?毕竟、毕竟……”毕竟当年顾言之曾有负于她。
傅公公沉默片刻淡声道:“会的,既然来了她便能做到。”
偏殿里传出一阵又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李娇皱眉听了会儿,正准备抬脚进去,只见一只白玉瓷杯朝她飞掷而来,堪堪落在她足下碎成几瓣。
“给朕滚出去,咳咳。”李曦虚弱地声音传出。
“陛下,切勿恼怒伤了身。”她踏过碎瓷朝龙榻上的人盈盈一拜。
李曦原本烦躁地揉着眉心,听到这个声音身子一顿,睁大眼望去,喃喃道:“皇姐?”
真的是他的皇姐!李曦惊愕地看着她,半晌急急从榻上下来,胡乱穿上靴子来到她跟前。
“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他激动地扶住她的手。
李娇顺势直起身子,勾唇露出清浅的笑容。“臣听闻陛下龙体有恙,特进宫来探望。”
闻言,李曦怔了下,静静看了她一会。
她不慌不慎,仍旧低眉垂首等候着他开口。
“你……”李曦淡淡勾起唇角,似在自嘲:“父皇驾崩时亦不曾前来,今次怎会因我而来。”
他在她面前从不称朕,就仿若小时候,她一手撑伞,一手抱着蹴鞠踏雨而来,对着藏在山洞里的他展开笑颜:“曦儿,蹴鞠找到了,你别躲着了。”
他擦了擦泪水笑着奔向她,嘴里喊着:“皇姐,我好想你。”
李娇看着眼前这个尚未弱冠,穿着明黄龙袍,面露轻稚的帝皇,依稀能看见小时候那懵懂天真的影子。
她心下微叹,轻声道:“你与父皇,自然是不同的。”
只这轻淡的一句话,李曦竟展露出笑颜:“也是,在我心里,皇姐亦是不同于他人的。”说罢,他高声喊道:“来人呐。”
“奴才在。”傅公公一直守在殿门口,闻言连声应道。
“速速端来姜茶。”李曦说道。
待两人坐下,李娇关切道:“听傅公公说,近来陛下旧疾又犯,可让太医诊治过?”
“不妨事,只是近来因为朝堂之事太过劳累而已。”说到这个他面容有些愤愤然,看了看李娇犹豫着要不要说,毕竟和那人有关。
李娇今次来也是拜傅公公所托为这事而来,便道:“是因为首辅之事吧。”
“皇姐知晓?”他顿了下,心想也是,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虞京无人不知,皇姐虽常年在府邸,底下人也会告知一二。
“正是因为此事。”他皱起眉头,隐隐还有些许怒意:“顾言之怎可、怎可如此……顾老两朝元老、忠心耿耿,他、他对得起顾老吗?”
李曦越说越愤怒,伴随着轻微的咳嗽声语无伦次的指责着,想来也是十分痛心于顾言之谋逆通敌这件事。
她心中了然,虽然脱离皇室,但并不是全然不管不问,该知道的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先帝在世时,后宫虽有皇后,但皇后性情温和寡言,常年礼佛并不管后宫诸事。前有乔贵妃和文淑妃从旁协助掌管后宫,乔贵妃逝后,实权皆落在文淑妃手上。
皇后身下有一子一女,皇子便是李曦,虽是嫡子但按兄弟排行实为第三;帝姬则是玉德公主李妍,李妍是皇后的养女,当年先帝看上了皇后身旁的贴身丫鬟春柳,一夜云雨后便封为春美人,谁曾想只因那一夜她便怀上了龙胎,当时羡煞众多嫔妃。然而春美人到底是个福薄的,胎儿还未足月便破了羊水,最后难产而逝。皇后与春柳原本感情就深,又因看着小帝姬长得可爱,便收为养女视如己出。
再说说李曦,自小性格胆小、寡言沉默,在学业骑射方面皆不出色,所以他虽为嫡长子,却不受先帝所喜爱。反观文淑妃所出的大皇子李昶,文武皆全,时常得太傅夸赞,先帝每每见到他便说道:“昶儿有朕少时的风范。”
宫中多为趋炎附势之人,久而久之李昶身后簇拥者甚多,在宫中反倒像是太子一般。
两年前,先帝病逝。临终前唤了首辅顾言之、翰林学士张泯和太师徐寅进殿。出来后,顾言之拿出遗诏朗声宣读:皇嫡子李曦,克承大统、继皇位。
而后洋洋洒洒的宣读众人皆没听进去,众人纷纷愕然,都以为最后先帝必然是让李昶继位的,没曾想……
朝中拥护大皇子的一众官员开口质疑,顾言之力排众议,使出铁血手腕,最后护得李曦顺利登基。彼时,新皇刚登基,朝纲不稳,外敌虎视眈眈,皆是顾言之一路辅佐至今。
对于李曦而言,顾言之是他的左膀右臂,更甚者顾言之是护他的一件宝器,李曦对他怀有感激敬重,信任至极。而如今,有人指出他手里的这件宝器正蓄势准备趁他不备狠狠反噬他,这叫他怎能不气,原本他也不愿相信,但当太师把通敌罪证和顾言之贴身玉符放到御前时,他彻底惊了,以至于引发旧疾抱恙休了多天早朝。
“陛下息怒,可否让臣瞧瞧太师呈上来的证物?”她把茶碗端起,递给他轻声道。
李曦接过茶碗,微微扯出一丝笑来:“皇姐,无需如此多礼,若无旁人敬语不必说。”
她怔了下说道:“不可……”
“皇姐。”他眼神坚定地看着她。
李娇抿了抿唇,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好吧,我便随你。”
李曦这才满意地起身,到桌上取了物件过来。
李娇接过,案碟上一共有三封信和一枚刻着之字玉符。她拾起玉符,在掌中摩挲片刻,玉面润滑冰凉,像极了那人的温度。
她神色莫测,放下玉符又拿起一旁的信件,一打开熟悉的字迹尽入眼帘:贵国皇帝想要东洲七城不是不可,只是于顾某有何好处?若只是许诺黄金珠宝大可不必,对于顾某而言,皆是小财。
打开第二封信:立夏之时,顾某会向德明帝谏言调走凉州三万兵马前往兆怀,到时你等便可领兵趁其不备攻入凉州。
第三封信只简单四字:待机成熟。
这三封信,下笔鸾漂凤泊、笔酣墨饱,正是顾言之的字迹,再加上他的贴身玉符,真真是罪证确凿,无可辩驳。
她沉吟片刻说道:“陛下,如今罪证都摆在这了,您还在等什么?”
傅公公在一旁听得冷汗直冒,他这是请她来替顾言之求情的,这下怎么反倒催起命来了。思及此,他懊恼得想扇自己耳光,他怎么会以为淮阳公主会心软,她从来不是心软之人,对先帝如此,对顾言之也亦是如此。
李曦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样问,默了默道:“我不信。”但证据摆在这呢,这样说似乎没有什么信服力,但他还是再次强调:“我不信顾言之会这么做。”说这话时,他手有点抖。
殿内刹时安静,李曦沉浸在自己的犹疑中,傅公公弯腰低头时刻绷紧着身子以防这位公主再开口说着催命话,而李娇心不在焉的绕着发丝,眼神飘忽在窗外泠泠落下的细雨中。
“若是他真的通敌,我可怎么办?”李曦哑声开口。
李娇蓦然抬头,对上他无助彷徨的眼神。
“我怎么办?李昶虽然被遣到封地,但他和他的人依旧对皇位虎视眈眈。我无能,我没用!没有了顾言之我不知如何应对他们。”越说着他越癫狂,烦躁中他一把摔碎桌上的茶碗。
“曦儿!”她喝道。
沉稳有力的轻喝声震住了他,他缓过神来才颤声开口:“姐……”
李娇轻声道:“记住,你是正统,你是名正言顺的坐上这个位置的。”
“我是名正言顺……”他喃喃道。
“对。”她按住他的手,柔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我会帮你。”
她的眼睛似乎有神奇的法力让他安定下来,似乎有了她的承诺他真的就放下心来。
“皇姐,回来吧,曦儿需要你。”他苦苦哀求。如今除了顾言之外,他能信的只有这个自小疼爱他的姐姐了。虽然李娇只大他两岁,可他却十分依赖她。当初她离宫时,他哭着挽留她,多次出宫探望她。也因为她,他曾恨过先帝、恨过顾言之,都是因为他们,她才被逼出宫的。
“好,我答应你。”沉默良久,她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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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曦是个很黏姐姐的弟弟,至于为何会这样后头会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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