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真下意识地揪住了赵芳敬的衣襟,引得十三王爷垂头道:“怎么了?”
养真正欲说, 突然间意识到什么, 便小声道:“这里是后宫娘娘的殿阁,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赵芳敬不答,抱着她径直进内, 竟一路到了内殿中。
这座宫殿显然不像是常有人住的,虽然打扫的干干净净, 陈设布置等也甚是整齐,但却在淡淡的熏香底下,仍是透着一股陈年的旧尘灰之气。
赵芳敬抱着养真到了内殿,将她轻轻地放在榻上:“等着。”
养真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鹤氅,把自己牢牢地裹在里头, 只瞪着眼望着他。
赵芳敬却转身走开了去, 隐约听见是抽屉箱柜开启的声音, 养真缩在鹤氅里往外探着头瞧, 却瞧不见。
正在惴惴不安的时候, 赵芳敬却去而复返,右臂上搭着几件衫子,他走到养真身旁,道:“先把那些湿衣裳都脱了,把这些换上。”
养真目瞪口呆,脸上忍不住开始滚热:“什、什么?”
赵芳敬瞥了她一眼:“换衣裳也不会么, 莫非得要我帮你?”
“不用!”养真大叫。
赵芳敬嗤了声, 把衣裳往榻上一扔:“快着些, 不然就让十三叔帮你。”说到最后一句,他终于绷不住露出了笑容,却又白了养真一眼,转身往外去了。
养真提心吊胆地,直到见他走了出去,才总算松一口气。
转头看着那些叠在一起的衣衫,养真喃喃道:“真是的、竟跟人开这种玩笑。”
虽然嘀咕,却不敢违拗,又瞅一眼他的确在外头,才忙把披在身上的鹤氅撇开。
低头打量,原先那些衣裳都紧紧地贴在身上,端午的时候天气已经很热,大家的衣物都甚是轻薄,如此一来简直像是没穿什么似的。
养真不由吁了口气,庆幸当时赵芳敬去的及时,不然的话今日出的糗便大了。
她忙抬手将床上的帘子放下,又忙忙地将湿了的衣裳都脱了,抬手去翻那些衣衫,只见有一件浅蓝色丝线刺绣着两尾小金鱼的乳白抹胸,一件同浅蓝的百褶缎子叠层下裙,裙摆上点缀着银色丝线刺绣的荷花,荷花瓣上才有浅浅淡淡地一抹轻红,另一件素白色软缎亵裤,最后是窄袖领口绣小碎花的同轻粉褙子,颜色十分的雅致清新,正合养真的心意。
正打量中,突然又发现里头还有一块儿鹅黄色的软糯缎帕子,养真心头一暖:“十三叔想的真周到。”
当下忙拿那缎帕把身上的水渍又擦拭了一遍,才将干净的衣衫又换上。
正把外间一件褙子穿好了,就听见外头赵芳敬道:“好了没有?”
“好、好了!”养真慌忙答应,又忙低头打量是否还有不妥之处。
正觉着无恙,面前的帘子给一支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撩开。
是赵芳敬抬眸瞧了过来,闪烁的凤眸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淡淡道:“这衣裳你穿着应该会大些,我方才找了一场,没找到适合你的鞋子,就暂时穿这个吧。”
养真低头看时,见是一双粉白色的绣花鞋。
她正要试一试,赵芳敬已经半跪下去,抬手轻轻捏着她的脚,将鞋子给她套了上去。
养真毕竟才落水,浑身有些冷,脚更是有些冰凉,此刻给他的手轻轻握住,一股暖热好像从脚底直直地袭到了心头,一时满面通红。
其实在先前才跟了赵芳敬的时候,他虽然也安排了齐嬷嬷等几个贴身照顾的人,但毕竟也经常地陪着养真玩耍,或者带着她到处走动,有时候一些照料她的事情,别人来不及在跟前儿,都是赵芳敬亲力亲为的。
十三王爷从没有这样照顾过人,起初还有些笨拙不惯,慢慢地也就习以为常。
养真更是小孩子心性,也把赵芳敬当作父兄一样看待,自然不觉着怎么样。
之所以现在突然觉着不习惯起来,当然是因为她已经不能纯粹地把赵芳敬当作自己的“父兄”了。
全拜那“梦境”之中所经历的那些荒谬情形。
一想起这个,忍不住又开始记恨程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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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才往云霄楼二楼上走的程晋臣突然打了个喷嚏。
身后的赵尚奕听见了忍不住说道:“是不是先前落水着了凉?我说要叫人弄两碗姜汤来喝,却只是逞强,回头病倒了看你怎么后悔呢。”
程晋臣道:“这没什么,不像是着凉。”
身边赵曦知道:“不是着凉,难道还有人惦记你不成?你的身子不比我,何必死撑呢。”
赵尚奕闻言笑道:“三哥,不要只管夸口,晋臣毕竟也是习武之人,也不至于就差你多少。”
赵曦知道:“哼,什么时候倒要跟你比一比,看看谁更厉害。”
程晋臣回头笑道:“实在不敢,我自然是比不过三殿下的。”
赵尚奕也笑说:“三哥你这是为难晋臣,若是动手比武,拳脚无眼的,不小心蹭破块皮儿,晋臣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赵曦知道:“我难道会跟他计较这些?”
赵尚奕道:“你不计较,皇后娘娘却自然心疼儿子的。”
三人说话间到了二楼靠窗的雅间里落座,程晋臣因是来过几次的,便轻车熟路地吩咐小二去上精致爽口的酒菜。
赵尚奕跟赵曦知乃是第一次来,两人坐在窗边往外打量,却见一棵极大的柳树正在窗下,那柳丝几乎垂地,给风一吹,如同美人的发丝款款摇摆。
赵曦知不由笑道:“果然是个好地方,怪不得先前桑大哥他们最喜欢来这里。”
程晋臣道:“我先前来过两回,有一次也碰见过桑统领,不知今儿运气怎么样。”
赵曦知眼睛一亮:“真的?”便又探头往楼下细看,恨不得桑岺立刻出现。
不多时那酒菜陆陆续续上来,赵曦知见那新笋色泽如玉,夹起来尝了口,果然爽脆清甜:“不比宫内的御膳差。”
赵尚奕道:“三哥不太懂行,宫内的东西虽也是新鲜采买,但总要经过重重的手续,等送到咱们跟前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哪里比得上这里简单。”
赵曦知道:“原来咱们反而不如外头的平民百姓受用?”
程晋臣笑道:“这话千万别在宫内说,我今日带了两位殿下出来已经是破格逾矩了,若是给人听了去,怪罪下来我可担不起。”
赵曦知啧道:“你看你,年纪越发大,胆子却越发小了。”
赵尚奕却说道:“晋臣这并不是胆小,只是行事规矩罢了。他倒是想放肆些,只是他若做出来,他们荣国公府也要跟着受牵连。”
程晋臣笑道:“四殿下懂我,容我敬一杯。”
两人碰了个杯,赵曦知在旁啧了声,道:“你说你行事规矩,那今儿你怎么头一个冲出去救那乔家丫头呢?”
程晋臣微怔,继而笑道:“当时担心妹妹出事,就顾不得别的了。”
赵曦知道:“看得出你是很上心那丫头了,我也听说,早先她给十三叔带进京后,跟你们府内过从甚密,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程晋臣差点儿把一口酒喷了出来:“殿下!”
赵尚奕忙笑道:“三哥,你不要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乔姑娘是凤凰命,你这不是害晋臣吗?”
“什么凤凰命,”赵曦知吃了一口酒,皱眉嫌弃地说道:“一来我早跟你说过不信的,二来,若真的喜欢她,又何必在意那些子虚乌有。”
程晋臣苦笑摇头不已。赵尚奕也觉着赵曦知真是胆大包天,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料赵曦知又大发高论:“且我看,这次张天师只怕是真栽了,若她真真的是凤凰命,今儿的龙舟赌赛岂不是她赢定了?且今日那局面看来,她真的可能坐享其成,但偏偏的……竟是个扶不起了的阿斗,那龙珠明明已经自己跳到她怀里去了,她反而惊慌失措的又白白地给丢了,这还说什么?”
程晋臣跟赵尚奕对视了一眼,程晋臣笑道:“其实也未必作数的。”
赵尚奕道:“那照这么说,难道是抢到龙珠的程二姑娘有望成为将来的……”他毕竟谨慎,便未曾说完。
程晋臣更是笑而不敢多嘴。
赵曦知悻悻道:“不拘是谁,反正我看不可能是那乔养真。”
程晋臣听到这里才笑道:“怎么殿下好像很觉遗憾似的?”
“遗憾?”赵曦知蓦然失笑,“你再这样说,我可跟你着急,我只是觉着那丫头蠢的无人能及而已。”
赵尚奕笑道:“三哥,别这么说一个女孩子。”
程晋臣也说道:“当时的情形太过复杂,乔妹妹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是有的。”
赵尚奕又笑道:“就是说嘛,再者说……三哥你当时明明快到她身边了,怎么突然就掉下水去了?”
赵曦知闻听,支支唔唔,脸皮有些发红。
程晋臣趁机道:“所以这叫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赵曦知回过味来,猛地一拍桌子:“你们两个是合起伙来挤兑我,是为了那乔养真出气不成?”
“哪里哪里,只是说笑而已,”赵尚奕笑着给他斟了满杯:“说来三哥你突然就跳出去救人,真真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还以为你会幸灾乐祸呢。”
赵曦知哼道:“我是因为看见晋臣跳出去,所以才不甘落后的,再说,难道我是禽兽吗,看着个女孩儿落水恐怕有淹死之虞,我还要笑?”
赵曦知这般说着,心里却也觉着怪怪的。
当时目睹乔养真落水,他本能地便跃了出去,几乎都没有留意程晋臣也动了,更加忘了自己不会水……现在想想,真是恨不得把当时冲动的自己暴打一顿。
他想来想去,只能把这反常的举止归结为是自己太过善良正直,无法坐视一个女孩子落水挣扎而已。
正在说笑,外头有个熟悉的声音朗朗响起,赵曦知听见,立刻满面喜悦地跳了起来。
***
钟粹宫内,养真连连打了两个喷嚏:“大吉大利,又有谁崇念我不成。”
赵芳敬站在她的身后,正拿着一块儿丝帕为她擦拭湿了的头发:“崇念你倒是不打紧,只别因此着凉了最好。”
养真揉了揉鼻子,道:“十三叔,我自己擦就好了。”
赵芳敬握着她厚密柔滑的头发:“想想以前你还小的时候,我也常帮你收拾,只是你越来越大,也跟我越来越生分了。”
养真忙回头道:“十三叔,我没有!”
赵芳敬对上她的眸子:“没有?那你告诉我,今日在龙舟里是怎么回事?”
“我……”养真在给他抱回来的路上已经悄悄想过了,多半是赵芳敬看出了什么端倪,这会儿撒谎显然不是最好的法子,“其实我是故意的。”
“故意?怎么个故意?”他有条不紊地将她的发丝擦的六七分干,又拿了一把晶莹无瑕的凤头玉梳,轻轻地给她梳理。
“因为,”养真把心一横,道:“因为我知道红玉姐姐很希望夺得龙珠,何况论起两家的实力,自然是程家更胜一筹,所以我才想帮姐姐赢,只是我真的没有料到会落水。”
赵芳敬慢慢看她一眼:“你可知道,你今日不得龙珠,皇后娘娘那边只怕会有说辞?”
上次她故意穿了水绿犯忌的衣裳,举止言行都不讨喜,这次又没得龙珠不说,反而掉进水里,更牵连了赵曦知也落了水……赵芳敬不用去问,就知道张皇后心里一定膈应着。
养真听了这个,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一抹窃喜的笑意,却又不敢让赵芳敬看出,只笑着说道:“我本来也不想当什么皇后,更不要嫁给三皇子,娘娘不喜欢我更好。”
赵芳敬看着她俏皮的神态,眼中掠过一丝笑意:“真的就这么不想嫁?”
养真立刻点头。
赵芳敬叹了声:“你要不想,跟十三叔说一声就罢了。”
养真扭头:“十三叔……你说真的吗?”
赵芳敬道:“当然。”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玉梳,缓缓道:“原本我以为,嫁入皇室对你而言是一件好事,倘若你不愿,自然另当别论。”
养真心头一颤,忙握住赵芳敬的手:“十三叔,我不要嫁!”
赵芳敬眼中的温柔之色慢慢漾开:“知道,从今天起,不许你再胡乱行事。十三叔会帮你料理妥当。听明白了吗?”
养真一阵狂喜:“真的吗?”
“骗你作什么,你的心愿,就是十三叔的心愿。”赵芳敬温声说道。
养真狂喜不禁,呆看他片刻,用力张手将他抱住:“多谢十三叔!”
她当然相信赵芳敬的能耐,可是先前因为吃不准赵芳敬的心思,所以宁肯自己筹谋,如今听他把这件烫手的事接了过去,一时仿佛压在头顶的阴云都散开了,自然喜欢的心花怒放。
赵芳敬给她紧紧地抱住,眼中笑意更盛,他轻轻地在女孩子的发端抚过,却又谨慎地停手。
这钟粹宫,是昔日容妃所住。
容妃正是赵芳敬的母妃。
那时候赵芳敬攻破京城,直入皇宫。
养真本想问他为何要选择这种毫无退路的方式,但是所有的疑问还未出口,就给他突如其来的一吻搅乱了心神。
她竟无法反应,在他越来越强势的深吻中,惊急攻心,竟晕厥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人已经给他挪在此处了。
容妃去世后,赵芳敬独自一人在此住过一段时间。
后来他搬离宫中,在宁宗登基后,却并没叫人再入住此处,说是给赵芳敬留着,许他随时回来此处,或者留住数日,或者盘桓片刻,以安慰他思母之心。
也就是在这里……彻底的打破了两个人之间那原本无法逾越的隔阂。
赵芳敬暗暗地调整有些紊乱的呼吸,不让自己去回想那些旧事,毕竟现在不合时宜。
正在此刻,外间有太监扬声道:“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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