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曦知俯身在窗户边上, 猝不及防地叫了声。
底下那人听了他的声音,微微一震, 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似的缓缓地抬头看来。
虽然是夜色之中,但一张小脸仍旧如白玉般的晶莹无暇, 双眼清澈微光, 眉目如画, 果然正是养真无疑。
只是她如今并不是个小女孩子的打扮,却是个利利落落简简单单的小公子的装束。
乍然一见, 却竟觉着比女装更加的清爽可人了。
只是跟养真说话的是个身材略比她高些的小少年, 赵曦知并不认识。
相比较赵曦知遽然相逢的无奈而好笑,养真仰头看见他的时候,眼中却只有满满地震惊跟一抹稍纵即逝的厌恶之色。
但虽然如此, 赵曦知却立刻捕捉到了。
从最初在宫内相遇的时候, 他满心偏见, 认定养真为庄子上回来的小村姑, 却痴心妄想地意图攀龙附凤, 同时却又吃惊于她锋利的口齿。
但此后几番相遇, 就如同剥开一枚竹笋似的, 除去外头那些厚实枯糙的外皮,他渐渐地发现了意料之外的某些“收获”。
虽然两个人每次相见都要大吵一场或者另外生出些事情,但是对赵曦知而言,却仿佛成了习惯。
如今自己已经成了习惯, 却发现养真非但不想要“投怀送抱”攀龙附凤之外, 反而真实地讨厌着自己……
赵曦知向来虽并不自吹自擂, 却也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且在他看来只有自己嫌弃别人的份儿,怎会落到被人讨厌的地步呢?
“你!”他指着养真,谁知还没说话,养真眨了眨眼,一句话也没说,伸手拉着那少年,竟是拔腿飞快地走了。
赵曦知睁大双眼,匪夷所思。
而底下巡查的侍卫听见动静也跑了来,见并无别的异样,便抬头看向赵曦知问道:“殿下,出了何事?”
赵曦知恨不得叫人快把那两个人抓回来,可转念一想,只狠狠地一拍窗台:“罢了,没事!”
***
养真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正跟赵曦知遇见呢?
原来自打上次程晋臣告诉她,赵芳敬在南边病倒后,养真日夜悬心,几乎是食不知味,寝不安枕。
有时候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却莫名地梦见赵芳敬在南边出事的场景,醒来后则心惊肉跳。
养真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决定亲自往南边走一趟。
她自然并非贸然行动,而是有所准备的,跟养真同行的除了薛典外,这陪伴身旁的小少年,却是钱仲春。
原来自从薛典受命去往钱家庄种蒜,一来二去自然也跟庄子上的人熟稔了。其中有钱家兄妹跟薛典最为亲近。
因为钱仲春跟钱丽月跟养真十分之好,听闻薛典是养真的人,他们便觉着如同见了养真般亲热。
薛典见两个孩子聪明烂漫,也知道他们是养真的朋友,自然也格外照拂,慢慢地每次前去庄上都会给他们带些小物件,或是吃食,或是玩器等,所以两个孩子更是喜欢他。
钱丽月是小女孩子,目前只知道吃吃喝喝,并没别的心思,钱仲春却不一样。
原来钱仲春慢慢地大了,但是乡下人出身贫苦,只知道做工而已,钱仲春更是没有读过书。
只在养真来到,大家相识后,养真自己爱看书,得闲也略教了他们兄妹一阵,钱仲春粗略认识几个字,但也是有限。
他心里明白,乡下似他这样年纪的男孩子,再过个一两年就只有下地干活一条出路,要么就是去城镇里找个打杂跑腿的营生。
钱仲春之前给送去京城,在乔家呆了一阵,乔家在京城里虽算不上什么,但是对钱仲春而言,却显然又是见了一番市面。
又见乔桀年纪小小,却已经学文习武,他心中很是羡慕。
如今见薛典常常往来钱家庄,仲春见薛典很是能干,有心要跟他学,恰好薛典因为近来所做的买卖越发大了,也缺少可靠的人才,又见仲春年纪虽小,却聪慧能干,且性子也十分的忠厚老实,当下便答应了将他留下,但凡有些生意安排之类也多带着仲春,权当是个小徒弟一般,果然十分的称心如意。
这次养真要去南边的事,薛典本是不肯答应的,但养真去意已决,按照她的说法,若是薛典不肯答应,那她就要自己去……薛典倒也明白她的性子,怕她真的撇下自己独自上路,只好顺着她。
因觉着危险,本不想带仲春,不料仲春竟并不怕,执意要跟从,薛典也只得带上。
算来,他们启程的时间比赵曦知要早个四天,本来两队是碰不上的,可偏偏遇到了山洪阻隔,这段时间内薛典忙着出去打听有没有别的路可行,却得知方圆数百里只这一条水路,若要绕弯,只怕要多走五六天,且路还难走。
这样一耽搁,便跟赵曦知这一队不期而遇。
今日他们沿河寻路,来到镇上,在客栈内入住后,薛典照例出去探听渡河的情形,仲春也在外头转悠,却无意中听说了朝廷派往南边的钦差也在此处的消息。
仲春不知真假,便忙回来跟养真说了。
之前养真在路上就听说是三皇子亲自带队,很觉错愕,这跟梦中所知也相差太多了,但横竖她是去找赵芳敬的,又比赵曦知早出发,按理说是井水不犯河水。
谁知耽搁行程在先,且这镇子不大,只有三四家客栈,因为渡口无法通行的缘故几乎都满了,赵曦知这行人又实在人数太多,无处安置,他们所落脚的客栈,正在养真的客栈对面。
给赵曦知撞个正着的时候,养真正在跟仲春商议,让他去找薛典回来,大家连夜赶路去下一个渡口就是了。
没想到她防备了左右无人,却忘了头顶还有个房间。
且说养真因跟赵曦知打了个照面,她惊慌之余心中暗骂数声,忙拉着仲春逃之夭夭。
钱仲春跟着她离开那是非之地,才气喘吁吁地问道:“妹妹,方才那是三皇子殿下吗?”
养真道:“可不正是他?”
钱仲春道:“咱们就这么跑了,也没有行礼,殿下会不会怪罪?”
养真嗤地一笑,然后说道:“他怪罪什么?天都黑了,难道他身上有灯,谁都得看清他的脸?要是他怪罪,咱们只说没看清、还以为是什么劫道的就是了。”
仲春无奈,却也知道养真避开赵曦知,自有缘故。
两人站在街头,不多时就见薛典带了个伙计从街上回来,见他们两人在此,便问为何不在客栈等候。
养真便把赵曦知一行人住在对面客栈的事说知了,又提议连夜离开此处。
薛典听后皱眉说道:“我方才去打听了渡口的人,再往前就是上游,越发的不好过,这里算是最近的一处渡口了,而且这两日水流有平缓的迹象,若是明日无风,倒是可以试着渡河。”
养真听了,半喜半忧,喜的是终于可以过河了,忧的是现在不能离开镇子,那就加大了跟赵曦知等人照面的可能。
薛典又看着她问道:“那位三殿下……是奉旨前往南边赈灾,听闻他年纪不大,却有如此的胆识倒也难得了,你想避开这一行人是为了什么?莫非是他认出了你、为难你了?”
养真忙道:“并没有为难,只是我、不太想跟皇室的人多有接触。”
薛典笑道:“我还以为他向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呢,既然他是皇子,自然会自己尊重,且他是钦差,有要务在身,不至于理会别的,大不了过了这一夜,明儿咱们悄悄地提前启程,自然就错开他们了。”
养真听这倒也是个法子,当下便答应了,大家在外头随意找了一家面馆吃了晚饭,才一块儿回到客栈。
***
他们回客栈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薛典留神看对面,却见钦差队伍随行的侍卫们已经在客栈周围戒防起来,又有一些闲人远远地站着指指点点。
薛典陪着养真入了客栈中,却正好听到有几个客人在谈论这件事。
仔细一听,原来三皇子跟七皇子如今不在客栈里了,因为钦差的队伍人数太多,那客栈住不下,还把原先入住的客人都撵走了……幸而本地知县周旋,又有镇上几个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风闻,急忙来请,赵曦知跟赵能便带了人前去借住,只留下了几个人在客栈内看守队伍随行所带的器物等。
薛典听了,悄悄地对养真说道:“这下更好了。”
养真一笑,本来还担心赵曦知就在对面,又发现了自己,若是他心血来潮想要为难人呢?如今听说去了大户人家入住,这才放了心。
当夜各自安寝无话,次日绝早,薛典便来敲门,养真正在做梦跟赵曦知才吵架,听见敲门声下意识地一骨碌爬起来,匆匆地收拾打理。
早饭也没有吃,便赶往渡口,却见岸边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在等候,薛典先去打听,片刻后回来,对养真道:“不太妙,渡口的人说,昨儿保长来知会过了,今日要先让钦差一行过江,所有一应船只都聚集在这里了。”
养真心头一沉。
这会儿等候过河的人自然也听说了,一时大家群情激奋,又道:“钦差还不到,为何不让我们先过河?”
不料才嚷嚷两句,却听到一声铜锣响动。
大家猛然回头,却见身后火光点点,却是一条灯笼的长龙,前头鸣锣开道,中间太监举牌,再往后簇拥着的才是马上的赵曦知跟赵能两人。
大家见钦差到了,又知道是皇子亲自前往南边赈灾,当下不敢鼓噪,纷纷地后退跪地。
养真在人群中,不免也要随着跪拜,心中更加大声咒骂: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跪赵曦知竟是在这种情形下。
幸而现在天色不亮,乌压压的人群都跪在地上,低着头,赵曦知看不见自己,倒也无所谓丢人。
耳听着那马蹄声得得地从跟前经过,养真暗暗松了口气。
皇子经过,养真正要随着众人起身的时候,钦差的队伍中有一人翻身下马,竟向着养真这边走来。
养真正觉着不妙,等看清来人是谁,心中大喜:“小公爷!”
原来这队伍中跑出来的人正是程晋臣,因为他跟赵曦知最好,这次便也随着赵曦知跟赵能一块儿往南边去。
程晋臣笑道:“果然是……是你。”众目睽睽之下,他打量着养真的男装扮相,好不容易把那声“妹妹”咽了回去,道:“殿下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以为他是哄骗我的。怎么你竟这么大胆!也想去南边?”
养真低低道:“我实在不能放心十三叔。”
程晋臣这会儿也看见薛典跟钱仲春跟着,便含笑道:“是薛先生跟钱家小弟。”
两人忙向着程晋臣行礼,程晋臣道:“既然在这里遇上,不如你们跟我们一块儿走吧。路上好歹也有个照应。”
若没有赵曦知在,养真自会答应,但此刻只想拒绝,不料薛典抢先道:“若能如此,那就先多谢小公爷了。”
程晋臣道:“不妨事,反正大家都是要去倕州。”
旁边围观的百姓们听他们是认得的,又听说是去倕州,均都咋舌,忙自动让开路。
养真众人便随着程晋臣来至渡口,前头已经开始安排渡船了,当地的县官亲自赶来伺候,安排人护驾等等。
等上了船,养真才明白薛典答应程晋臣的原因,原来这钦差一行人数太多,虽然方圆几十里的渡船都调到了,但仍旧是将到了中午,才总算都过了江。
若他们不随着钦差一行人,挤在百姓们之中的话,恐怕要排到晚上也未必能登船了。
钦差的队伍登岸后只稍微休整,便又马不停蹄地往前赶路。
赶了半天路,队伍驻扎吃饭,养真便打算跟程晋臣说声,要跟他们分开而行。
不料还没有开口,程晋臣自己找了来,叮嘱说道:“妹妹你们只管随着队伍,千万不要自己走动,实话跟你说,因为倕州的疫情扩散,越往前走,流民越多,时常有些抢掠厮打之事,而且听说有许多山贼草寇拦路杀人抢劫,他们见了钦差的队伍自然会有所惧怕,你们跟着也能安全些。”
薛典在旁道:“小公爷说的很是,早在渡口的时候我就听人说起过,再往南有一座大屏山,山上就有一伙强贼,不知杀了多少人了,地方官剿灭了几次都奈何他们不得。”
养真到底没经历过这种,听他们都这样说,便道:“情形真的这样差了?那十三叔那里呢?”
程晋臣道:“王爷坐镇倕州,大局自然是稳的,只是周围的那些心怀叵测的贼徒,他们哪里知道什么朝廷危难,百姓疾苦,自然恨不得天下大乱,他们可以趁机抢掠一番,这叫做趁火打劫。那些流民被逼到绝境,衣食无着被迫抢掠,倒还情有可原。”
养真又问道:“如果那些贼人来犯,可能抵御?”
程晋臣笑道:“不慌,先前三殿下跟七殿下为了这件事,高兴的睡不着觉呢,只想着要有贼徒来犯,可以先拿他们练手打仗了。”
养真听了皱眉。
薛典也忍不住道:“打仗不是小孩子闹着玩的……一个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薛典本不想多嘴,但知道程晋臣跟养真关系很好,所以便实话实说了。
程晋臣也知道他的底细,便道:“薛叔,您是最有经验的,要真的遇上山贼,只怕还要烦劳您呢。”
薛典才苦笑道:“小公爷说笑,我早就给革除了军职了,而且带队的自有各位将军统领,哪里用得上我这个废人。”
程晋臣又交代了一番让养真他们紧紧随着队伍而行,才自去了。
因此养真也暂时打消了跟他们分别的念头,只不过有一件事养真觉着有些稀奇——自己在钦差队伍中,赵曦知没有可能不知道的,本来养真以为他必然不会错过这个冷嘲热讽大肆评议踩踏自己的机会,但他居然一次也没有来跟自己照面,不过如此倒也好,大家相安无事。
当夜,队伍到达了遂州,知府大人亲自迎接,安置了住所,次日又亲自送出城去,因知道前方不远就是大屏山地界,知府生恐皇子在自己管辖区内有所闪失,便又命本城的守备带兵护送。
渐渐地大屏山在望,养真在马车里探头看去,见山势连绵起伏,果然险峻非常。
钦差的队伍虽然精简过,但总也有四五百人,加上遂州守备带的士兵,足有近千人,如此浩浩荡荡,按理说就算是再不可一世的贼徒也该望而生畏,退避三舍。
但是这大屏山的贼寇却显然非同一般,他们因知道朝廷钦差前去倕州是赈灾的,队伍中带了无数的金银、粮米,以及各色草药物品等等,若是劫下自然可以供给山寨几年的花销。
他们又仗着山高皇帝远,又是地头蛇,地方官都屡次败在自己手上,自然不把钦差放在眼里。
赵曦知也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些草寇的能耐。
先行队伍往前行进之时,两侧树林中悄然无声,众人仗着是朝廷钦差,都以为那些山贼都吓得逃走了,大摇大摆地往前而行。
赵能甚至对赵曦知笑说:“三哥,看样子今儿的热闹是看不成了,这些贼果然都是无胆匪类,怕早吓得躲得远远的了。”
赵曦知看着那郁郁葱葱的林子,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便没搭腔。
正在这时,程晋臣打马飞奔而来:“殿下!”
赵曦知回头,程晋臣道:“殿下快叫队伍停下!”
“出什么事了?”赵曦知问。
程晋臣低低道:“恐怕贼人在树林中有埋伏!”
“埋伏?”赵曦知心头一惊,往前扫了一眼,“谁说的?可发现了贼人踪迹?”
程晋臣迟疑道:“是、是跟随乔妹妹的薛叔叔说的。谨慎起见,请殿下立刻下令!”
赵曦知一愣,旁边赵能因听见了,便笑道:“小程,我还以为是谁发现了贼踪呢,原来只是个仆人说的话,你却还当了真,啧啧,没想到你居然这样胆小。”
程晋臣拧眉道:“殿下,当地的贼寇狡猾多端,咱们所带的辎重又多,不可大意才是!”
赵曦知犹豫片刻,赵能道:“什么不可大意,要真的有不妥,遂州护送的屈守备难道就看不出来?可知我还愁那些贼缩了头不敢来呢。”
程晋臣不便跟他辩驳,就只看着赵曦知。
赵曦知抬眸往队伍后面看去,养真在马车里他自然看不到,可却瞧见了在人群中的薛典,却见薛典敛着浓眉,满面凝重地看向前方的林子。
薛典的为人,程晋臣知道,赵曦知却也打听的很清楚。
知道他当初也是军伍出身,本也算是个能征善战甚是勇武的将才,只是在乔白遇难之后他也很快遭到贬斥。
赵曦知犹豫之时,赵能不以为然道:“三哥,你莫不是也跟小公爷一样害怕了吧?这哪里有半个贼人?不信我叫给你看。”
赵能说着,竟拍马往前奔去,且走且高声道:“听说这里埋伏着强贼,贼在哪里?出来给本殿下见识见识!”
赵曦知见他行事这样放诞,心头一紧:“七弟!”
赵能性格本就粗鲁,加上又是皇子,从来没有经过事,更加不曾临阵打仗过,所知所觉竟都是从戏台上看来的,自然不晓得其中的厉害。
赵能连叫了两声,两侧林中却鸦雀无声,宛若一片死寂。
赵能见状越发得意,竟哈哈大笑起来。
赵曦知虽然也毫无经验,但是这会儿却本能地嗅到了一股不祥之感。
他突然感觉这山林实在是□□静了,竟然、竟然……连一声鸟鸣都没有!
“后退!”赵曦知来不及细想,本能地扬声断喝!
但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只听“嗤”地一声,原本宛若死水似的林子里突然飞出了一支箭!
赵曦知一眼看见,还反应不过来,就听到身后有个声音暴喝道:“七殿下躲开!”
赵能因听见赵曦知说后退,正呆愣回看,还想着取笑他几句,竟是丝毫也没看见有一支箭射了出来。
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躲开,他下意识地一抖马缰绳,但毕竟晚了。
那马儿才起步,赵能突然觉着胸口一凉,有什么东西猛地穿刺过来,起初竟觉察不到疼。
赵能低头之时,才发现身上竟插着一支箭,他无法相信地看着那支箭,还是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却已经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那暴喝的声音再度叫道:“大家快躲!贼人要放箭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嗖嗖”,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动在瞬间响起。
程晋臣反应最快,早一把拉住赵曦知,两个人翻身下马,找掩身之所。
但更多的是没来得及躲藏的士兵跟随行人众,这极短的一瞬间,只听得放箭声响不绝于耳,同时伴随响起的,却是无数人的惨叫声响。
赵曦知睁大双眼,眼睁睁地看到身旁不远处有一名内侍,给箭射中了脸颊,鲜血四溅,那人惨呼着倒地,却一时没死,疼的翻滚。
程晋臣想回头看看养真的方向,但是方才连声示警的人正是薛典,有薛典护着,养真的情形应该会好些,何况养真所在的是队伍的末尾,如今遭受攻击的是队伍的前锋跟中段。
程晋臣道:“贼人果然胆大包天,殿下……”
话音未落,赵曦知已经站起身来,程晋臣吓了一跳:“殿下!”
赵曦知左顾右盼,从地上捡起一把士兵遗落的刀:“不能坐以待毙!”他虽如此说,手却隐隐战栗,竟是无法自控的抖,突然间他又想起来:“七弟呢?!”
还好这会儿敌人的箭已经射的差不多了,耳畔又响起排山倒海似的“杀啊”,原本寂如死水的林子里,冲出了无数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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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典是所有人之中最清醒,也是最先发现不妥的。
遂州城的那守备大人本就是个草包,今日虽给知府派来护送,但他愚昧无知地认定了这是朝廷的钦差,又有两位皇子坐镇,试想那些草贼哪里敢对皇家的人动手?
所以他也乐得随着耀武扬威。
要不是薛典看出不妥,先叫程晋臣向着赵曦知报信,及时地拦住了队伍,若等到这一行人再痴痴地继续往前,那就彻底的落入贼寇的圈套之中,给人像是包围在布袋里打一般了。
原先赵能那一嗓子,把林子里的贼徒其实也吓得不轻,他们虽然狗胆包天,但也担心朝廷的兵马不是吃素的,还以为是真的发现了自己的踪迹,一时有些不敢如何。
所以才先射了那一支箭试探,谁知轻而易举就射中了赵能。
当下才肆无忌惮地开始发动攻势。
乱箭齐发的时候,薛典已经飞身上前把养真从车内抱了出来,拉着她往回,躲在了那些结实的箱柜之后。
幸而这里不是贼人的攻击范围,一时倒也没什么危险,只有那些随行的人众,因为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不知所措,一个个吓得抱头鼠窜,尖叫连连。
薛典从地上捡起一把朴刀,护着养真,一边张望前头的情形。
他早看出情形不妙,便皱眉道:“没想到那个什么守备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还以为他能顶点用……现在看来只是在送人头!”
养真问道:“薛叔叔,现在该怎么办?”
薛典道:“现在逃还来得及。”毕竟山贼们围困的是前方队伍,一时顾不上这里,要立刻策马转身,自然可以第一时间逃之夭夭。
养真往前看了一眼,这么短的时间内,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倒了许多人。
“那他们呢”养真问道。
薛典道:“这些人太无知了!以为自己是钦差便无人敢碰,实在可笑,偏两个皇子又毫无经验……唉!”
养真看见赵曦知不知从哪里站起来,手中握着刀,满面怒色,有几支冷箭从他身边擦过,还好有些随身侍卫护着。
养真屏住呼吸,突然道:“薛叔叔,你、你是极有经验的,你能不能帮帮他们?”
薛典诧异:这种场面对他而言虽然是司空见惯,可他最主要的任务自然是保护养真,且此刻不逃,只怕就错失良机了。
养真却似乎看出他心中的犹豫,便道:“如果这些辎重给山贼夺去,倕州那边自然就更加失了照应,情形会更糟的,薛叔叔,你快去吧!”
薛典道:“你……”
养真道:“只要把前头的山贼击退,这里他们自然波及不到。”
薛典听了,倒也是这个道理,便吩咐两名伙计跟仲春道:“照看好姑娘!”
他起身之时又犹豫地看了养真一眼,终于叹道:“你真是……跟你父亲一个样。”
纵然情形危难,却毫无利己自保之心,只管奋不顾身而已。
薛典红着眼,拔腿往前奔去,他打量着那箭势,且走且大声喊道:“快些布防,贼人马上要进攻了!”
就在薛典说罢,林子里埋伏的山贼便现形了。
薛典冲到赵曦知身前,来不及看对方反应:“殿下快叫侍卫们振奋起来抗敌,若是还不反击,这许多人就是待宰的猪羊了!”
程晋臣叫道:“你怎么不照看妹妹?”
薛典眼神锐利,此刻早没了昔日落拓沉晦的气质,脸上隐隐地透出了一股杀机,他咬牙道:“是养真让我来帮忙的!”
赵曦知的手本在发抖,直到听见薛典这句话。
心头突然像是有一把火烧了起来:自己这样无能,居然需要一个小丫头叫人来帮忙了。
赵曦知牙关紧咬,方才的战栗早就不知抛到哪里去了,他想也不想,翻身上马,将手中的长刀一挥,厉声叫道:“御林军听令,跟着本殿下杀贼!”
程晋臣拦都拦不及,赵曦知已经打马向着前方乌压压的山贼冲了过去。
薛典本有些瞧不起这不经事的小殿下,此刻见他竟如此勇武,倒是有些意外,便笑道:“好,到底还是有些血性的!”
而原本惊慌失措的御林军跟随行的士兵们,惊见三皇子一马当先,也都纷纷振奋起来,一瞬间喊杀声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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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典去后,养真跟仲春等人躲在箱柜之后,突然见赵曦知奋起,心中也微微地觉着意外。
正在观战,突然身边有人道:“不好,有贼人过来了!”
大家忙回头,果然见林子里又窜出了不少人影,竟是往这里奔来。
原来这些山贼的确狡猾,一面派人交战拖住了士兵,一边派人来夺去辎重。
这里的护送士兵本就少,之前又去了大半往前支援,前方的战事已经然他们自顾不暇,这里剩下的只有些负责运送辎重的仆役以及随行太监们,敌人到了此处,自然如探囊取物般。
仲春微微发抖,却还握紧养真的手道:“妹妹别怕!”
此刻有两个贼人已经冲到了近前,原本负责运送辎重的仆役慌忙逃窜,却心慌意乱,竟给砍翻在地。
那仆役捂着伤口苦苦哀求,山贼却毫不迟疑,上前想要再补上一刀。
正欲动手之时,背后突然一凉复一疼,惊惧地回头看时,却见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小少年。
养真握着刀,因为毕竟力气太小,只伤到了贼人的后背,并没有结果了他的性命,养真深深呼吸,大声叫道:“大家不要慌,他们没有几个人,跟他们拼了就是!不反抗的话就死定了!”
众人正在忙着逃,听了这话不由怔住。
那山贼意外之余道:“好小子,你既然想找死,那就先杀了你!”他盯着养真,慢慢地举起刀。
正欲挥落,旁边仲春闷声不响地跳起来,张手将山贼拦腰抱住,往前一扑:“不许伤妹妹!”
山贼猝不及防,揪着仲春的脖子要将他甩开,谁知还没捏到他的颈子,后心突然剧痛。
动手的正是薛典留下的那两个伙计之一,他杀了山贼,将仲春拉开,另一个伙计则护着养真。
这两个人是薛典招募到的,一个说叫孙大,一个说叫李二,原本看着老实巴交的,此刻不知怎么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出手如电地杀了人,却仍是满面镇定。
仲春见有一名山贼从他身后冲来,才要大叫提醒,孙大不慌不忙地反手一刀,竟正中对方心口,那贼人悄然无声地跌倒死了。
养真看着这一幕,突然心有所动,便看向身旁的李二:“你们……”
李二低头向着她一笑:“姑娘不用怕,会没事的。”
就如同要证明他的话一样,正厮杀的前方队伍之后,突然又响起了一阵排山倒海似的呼喝声,马蹄声如同奔雷一样!
养真吓了一跳,心想贼人难道无穷无尽了吗?若再来这样一批,只怕真的要抵不住了。
那边孙大又杀了一名山贼,揪着仲春靠了过来,望着那边儿,不禁面露微笑:“是王爷!”
养真愣神,忙踮起脚尖往那边瞧去,却见人影错杂之中,果然有一面极大的旗帜烈烈扬起,上面是个龙飞凤舞的“楚”字。
“十三叔?”养真无法置信,心跟马蹄声响似的突突乱跳。
她凝神再看,果然见队伍之中,最首处有一道身着甲胄的挺拔身影,他人在马背上,身形微微起伏,如腾龙跃蛟,炫目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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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叔表示不能让赵老三独美~~嗯嗯
曦儿:都改叫赵老三了还能美到哪里去,这难道是乡村爱情咩(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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