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由夏转秋之际, 白天尚未有异样，到了夜间才觉寒气沁人, 更深露重，难以入眠。

　　按理说应当越走越冷, 可天气却渐渐回暖, 一如初夏, 玄奘套上的棉衣又只好收起来, 感慨变化无长。

　　这夜没能寻得住处, 便在野外将就，净生起火取暖，悟空将行李中的面饼用削好的细树枝串起在火上烤着, 一一分给众人, 就着八戒摘来的果子，算是一顿晚饭。

　　小白龙也分到一份，玄奘怕他跟八戒一样抑郁, 每晚都要众人集合讲两个鸡汤小故事，并各自谈谈感想。

　　今日讲的是一个关于因果轮回的故事，一对前世未能做成夫妻的有情人今生在阴差阳错下依然在一起，可见因果缘分早已注定，凡事不能强求。

　　玄奘说完, 看着用小树枝在地上划拉做笔记的徒弟们, 等他们发表感想, 悟空偷懒不想做作业, 借口探路去了。

　　只有三太子低着头, 心不在焉的，似乎已经神游天外。

　　悟净最认真，率先举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因果轮回，命中早已注定，不要妄图去改变。”

　　玄奘点点头:“有一定道理，但也不用这么消极，若是处于逆境中，需要改变还是得去行动。”

　　八戒问:“师父，既然他武功那么高，为什么还当那么久的乞丐，直接去找头儿不就行了？不合理啊。”

　　玄奘不好意思道：“因为是我临时编的，漏洞多，还请见谅。”

　　三太子手扶额头，紧紧蹙眉，神情凝重，玄奘见状便问:“三太子想到了什么？”

　　被点名的三太子抬起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慢慢说道:“师父说那俩人一见如故，是因着前世有渊源，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云岚的时候，就觉得她眼熟，以前在哪儿见过，但确实又没见过，当时只以为是她长得亲切，有缘分，可细细想来，不是这么简单，我们以前肯定见过，而且，而且……”

　　他眉头越皱越紧，不吱声了，扣起中指敲自己脑袋，在痛苦又努力的回忆。

　　玄奘讲故事的本意就是为了安抚他，见他有所悟，甚感欣慰:“想来你们前世定是有缘，命中注定会在一起，只是要多些磨难。”

　　“不，我没有前世。”小白龙笃定道，“我们真龙，生来是什么就是什么，这辈子没了，就彻底没了。”

　　“所以我才奇怪，为什么我总觉得，我脑中总有不属于这辈子的记忆，难道我不是真龙？”虽然他身世很不堪，但也实打实是条纯血统真龙啊。

　　悟净猛然抬头，死死盯向他，还没说话，又听八戒“嘶”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类似的感觉。”

　　悟净又把目光对准了他，眼中有隐隐的激动。

　　八戒并未察觉，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你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就琢磨哪里奇怪。我也总是有零碎记忆，但确实没有发生过，就好像上辈子的事儿没有清除干净似的，还以为自己神经错乱了，我第一次见到元虚，就觉得他亲切，当时还在想是不是我们八千年前是一家。”说完又问悟净，“老三，你一直看着我什么意思？你也神经错乱？”

　　悟净欲言又止，胸腔中有千言万语要倾诉，看看八戒小白龙再看看一脸好奇的玄奘，最后只化作长长一声叹息。

　　八戒看他这个样子就觉得奇怪，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你一个魔尊，什么时候吞吞吐吐的了？有困难要说出来，大伙儿给你解决。”

　　悟净吐出一口浊气：“看来你们都是有印象的，罢，罢，不管了。你们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们处于不断轮回之中，一直重复着一生，反反复复过了许多遍？”

　　天色已晚，偌大一个森林寂静无声，此时恰到好处传来几声诡异的猫头鹰的啼叫，四面八方的黑暗铺天盖地压迫而来，压得唯一的光芒和热度只有他们围着的小小火堆，尽管上一刻还在讲故事调笑，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立刻一哆嗦，这才发现夜晚的阴寒早已不知不觉侵入骨髓，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冷到了极点。

　　这句话所蕴含的信息量，是他们一时间无法消化和接受的，根本没法细细思索，事情远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复杂。

　　八戒咽了口口水，这才缓缓道：“你是认真的吗？”

　　悟净道：“不然呢？无聊讲故事吓你打发时间？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样。”

　　八戒的确是被吓到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被困在轮回之中，瞧瞧小白龙，也是惊愕的神色，正好目光跟自己对上，点点头表示相信这个说法，他缓了片刻，又问玄奘：“师父，你也是一样吗？”

　　玄奘摇摇头：“我没有啊，我的记忆一直很好，没有错乱的时候。”想了想道，“可能我是个有前世今生的人，也许问金蝉子更有用。”

　　八戒右手成拳，左手掌心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锤自己掌心，喃喃道：“那就奇怪了，有人把我们困在轮回之中陪师父取经？是不是师父任务完不成，我们就得重来？”

　　悟净冷笑：“不是我们几个，是整个世界，所有人，都被困住了。”

　　“嘶——”八戒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微微发抖，只觉平日寒暑不侵的体格都无效了，寒气不要命地腐蚀他的全身，“你这……越扯越离谱了，师父不是说他没感觉吗？”他像抓到了救星，忙期待地转向玄奘，“对吧师父？”

　　玄奘微微点头，又听悟净道：“那是因为师父是……算了。你再想想，你错乱的那些记忆，是不是没有师父？你觉得跟师父取经经历过吗？所有的轮回，只到某一刻。”

　　八戒回忆着就想到了别处，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说话都不利索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你说，元虚还会复活吗？只要我们再轮回一次……”

　　悟净一顿：“来不及了，已经过了……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一切看以后吧。”

　　一线光芒也是光，八戒整个人都轻快了，也顾不上他话里的话，甚至开玩笑道：“我就说嫦娥怎么那么恨我呢，不就是调戏了一下就要我投胎为畜生，指不定是哪一世对她做了什么，偏偏她记得了。”

　　玄奘不赞同道：“八戒，在你看来只是调戏了她，但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受到了奇耻大辱，如果她真记得的话，那就是你调戏了她许多次，怎能不生气，以后不要这样了。”

　　八戒立马表态：“师父，我已经学好了，你看是不是？”

　　玄奘对他们的谈话无法感同身受，只静静听着，听到八戒撒娇，微微笑起来：“你是成长了不少。”苦难让人成熟，这话是没错的。说起来，其他几个跟当初相比也有许多变化，当年菩萨要他们护自己取经，恐怕也有磨砺他们的意思。

　　“除了师父，我也没有见过大师兄。”安静了几秒，小白龙说，“他是不是也没有轮回？等大师兄回来，再问问他。”

　　悟净道：“不用问了，他肯定没有。”

　　小白龙点点头道：“大师兄跳出天地外，不在五行间，是没有轮回的。”

　　八戒道：“你又知道了，哎老三，你平时不声不响的，原来藏了这么多事，你当魔尊那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悟净给了他一个白眼：“能说的我都说了，你这个级别的有记忆就不错了。”

　　八戒被怼得哑口无言，平心而论，悟净在被抓之前，怎么也是一介头头，的确跟他不是一个级别。

　　小白龙道：“我也听父王他们谈起过，说大师兄不是凡种，但他们并不喜欢大师兄。”

　　悟净又是冷笑：“这种时候还内斗，亏得他们是真龙，只怕年纪大了也糊涂了。”

　　要是别人的父亲被这么说准会恼怒，好在小白龙对他父亲没有多大感情，甚至觉得挺对：“内斗？谁跟谁斗？”

　　悟净道：“我不晓得，我只隐隐有察觉。”

　　一阵沉默，众人低头各自慢慢消化这惊天秘闻，正想着，听得林间风动，金光一闪，是悟空回来了，所有人像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转向他，热情回应：“你回来啦。”

　　一回来就对上四双灼灼目光，悟空吓一跳，以为玄奘提问了什么难题等他来回答，警惕问:“还没讲完？”

　　“讲什么？我们都在等你。”八戒道，“问你件事儿。”

　　言罢便将方才商议之事说与他听，悟空越听神色越凝重，一时间竟然也说不出话来，从怀中扔出几个果子给众人，随后坐在火堆前：“我倒是没有这种感觉，如果是真的，那这趟取经，恐怕不是取经了。老三，你还藏着什么？都说出来。”

　　悟净叹道：“我没法说出来，我也是一知半解，根据我的猜想，等这趟路走完，取到真经之时，可能才会知道更多，就看能不能成功了。”

　　悟空问：“怎样算成功？怎样算失败？”

　　悟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只有跟着走的份，什么都无法改变。”

　　悟空道：“不去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能改变？”

　　悟净垂下眼，声音无比疲惫：“试过了，没用的。”

　　玄奘一直在默默啃果子，睫毛低垂，却也在内心琢磨，听上去这些都跟自己无关，可他作为最核心的人物，怎么会无关？自己又是扮演着什么角色？

　　悟空斜眼看悟净，将方才的信息又过了一遍：“你们没有见过我，也没有见过师父？那就是说，你们一直在不断轮回，直到开始取经？”

　　“不，一直到你……”

　　一道巨大的闪电划过，照亮了半个天空和整个森林，暴露出隐藏在黑暗中的万物众生，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随即是轰隆隆的震耳雷鸣，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悟净脸色惨白，捂住心口不断发颤，悟空搀住他：“怎么了？”

　　雷声渐小，悟净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这才觉得好受些，摆摆手：“我说太多了。”

　　“那别说了。”悟空抬头望向墨色苍穹，金色的瞳孔中印着闪电的光亮，“走就走，反正迟早是要走到的。”

　　豆大的雨滴猝不及防掉落，砸在人裸露的皮肤上甚至有点疼，悟空护着玄奘不被雨淋，劈了树，拿出行李中的蓑衣，姑且做了个临时避雨处，又是一通忙活。

　　等到安顿好，众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此事，就当成是夜间闲话，见悟净依旧独自在雨中，脸色不好看，悟空便去叫他：“睡罢，明天还要赶路。”

　　悟净点点头，进入避雨处。

　　再等等，总会等到那一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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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大家新的一年平平安安，无灾无难，诸事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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