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回来人, 怎么说也是一件高兴的事，而且六耳还身殒，替红孩儿报了仇，牛魔王夫妇俱是喜笑颜开，大摆素酒席宴请, 只是悟空和玄奘心里琢磨其他事, 有些心不在焉。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八戒带着红孩儿去外面玩,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 铁扇公主问：“是不是还遇到了别的事？”

　　悟空想了想, 问：“嫂嫂, 可知道一个叫‘九幽’的地方？”

　　铁扇公主神色大变, 还未说话, 倒是牛魔王皱眉问：“怎么问起这个地方？”

　　悟空看他们脸色，不用说一定是知道什么, 便将六耳来自九幽的事讲了, 铁扇公主点点头：“原来他是来自那个地方。正巧问的是我，若是问别人，还真不一定知道。”

　　悟空道；“嫂嫂请讲。”

　　铁扇公主叹了口气, 回忆起往事：“你可知我本名为何？我本叫罗刹女，只是一个小小鬼魂, 因生前犯下大错, 被打入十层地狱, 不服管教，祸乱地府，被鬼差捉拿之时误打误撞掉进这原本绝不可能去的地方。正所谓‘天有九重天、地有九重地’，九幽，便是地府下的地府，地的最深处，不归天管，不归地管，从未有光，是个完全独立、跳出五行、不入轮回的死地，能在那里待下去的，都是传说中的‘不生不死’的怪物。”

　　“不生不死？”

　　“对，他们既不是活物，也不能算死了。基本都是地府中逃窜的恶鬼误入，在那里呆久了，会渐渐磨灭神智，变成只知道吞噬的怪物，只有吞掉同类，才能有饱腹感。”

　　虽然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场人都能想象，那是怎样一个血腥残酷的地方。

　　悟空沉吟：“他不是这样。”

　　铁扇公主颔首：“我当时只是在外围，至于核心深处是什么样，我没有资格知晓。他大概是在核心。”

　　悟空低声道：“那他……是把那里都杀了，才出来的？”

　　“即使就剩一人，也没法出来。”铁扇公主摇摇头，“因为九幽，没有出口。”

　　悟空疑惑地望着她，不用说也能懂他的意思：没有出口，你又是怎么出来的？

　　铁扇公主笑起来：“说起来，我能逃出那里，倒是托了你的福，还未来得及谢你。”

　　悟空：“？”

　　铁扇公主道：“你出世之时，拜了四方，这一拜，连九幽也受到影响，诸鬼得有片刻恢复神智，更兼你眼中金光，震动天地，无意一望，正巧望到九幽，九幽得以落入一点金光，便是有了一刹那的出口，郎君误打误撞借了这光，将我救出。”

　　若不是牛魔王舍身，她亦是落得神智磨灭的下场，最后被大鬼吞噬，哪得后来修成鬼仙，逍遥人间。

　　悟空乐了：“还有这般奇闻。”

　　铁扇公主但笑不语，过后才道：“你是天地精华孕育，六耳怕是阴魂怨气凝聚而成，一阴一阳，一正一邪，绝不可能是同宗。”

　　心知这是对方的安慰之语，悟空没说什么，直接受了，并未告诉她自己将六耳吞噬之事。

　　***

　　因席上冷热不忌，玄奘有些闹肚子，洞内没有解决的地方，只能去外面解决，悟空陪着他，每隔两分钟问一声：“师父，好了么？”

　　玄奘脸臊得通红，但还是闷声闷气按时回答：“没好。”

　　等到结束，师徒二人沿小径回去，说是小径，其实也许久没有人走过，荒草丛生，玄奘体虚腿麻，为了避开障碍物，走得分外艰难，夜风又轻又柔，山中空气新鲜得让肺都重获新生，夜幕低垂，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如绸缎一般缀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月。

　　夜色如此美好，俩人都心照不宣地在洞外停住了脚步，暂时不想回去，悟空席上吃多了酒，正好也清醒清醒。

　　这是在长安看不到的夜色，长安的夜晚，火树银花，瑰丽辉煌，他站在金山寺往城中望，都可以看到，尤其上元节的时候，万家灯火将长安城烧成一条火焰长龙，似乎连锣鼓笙箫的热闹声音都能听到，使得星月都光芒黯淡，几乎看不见了。

　　思及此处，玄奘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连自己都未察觉，悟空却是敏锐的很，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怎么最近总是叹气？”

　　玄奘心道听觉还真是加强了，这也能听到，想了想道：“倒没什么，只是想到取经之路如此漫长，不知何时才是个头，思乡心切。”

　　他压低了声音：“只怕等到我身殒，也回不到长安。”

　　悟空眼皮子一跳，总觉得这话不吉利:“成天想什么呢？现在已经走了大半路，等到了雷音寺，你功德圆满，得以成佛，就能与天地同寿，那什么长安随你去多久就去多久！”

　　为什么他们都如此笃定自己会成佛呢？

　　他曾经单纯以为，自己是用一颗诚心，带着唐皇和大唐万千子民的殷切希望，根据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的指引，去取经普度众生的，渐渐地却变了样，仿佛他只是按照指定的路线做一个任务，如果任务完成，他就会获得成佛奖励，然而众生何在？他是为了成就众生，而不是自己啊。

　　不过无论怎样，他只要坚持住本心，把经书取得，带回长安，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生出几分伤感:“到时候还会放我回长安吗？”

　　悟空倒没想到这个问题，但嘴上依然肯定道:“自然会。”

　　玄奘摇摇头，心中愈发悲凉起来:“希望还能活着见一眼。”

　　悟空越听越不是滋味，一把无名火“蹭”的就蹿了上来，烧得他心头烦躁，更多的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慌，无缘无故怕他一语成谶，铮然道:“你以为你想死就能如愿？上九天，下九幽，十殿阎王，谁敢收你？若是真有胆子，我就再撕了他生死簿，端了他地府！”

　　玄奘道：“何必呢，再压你五百年。”

　　悟空一哂：“五百年算什么？便是千年万年，从盘古开天地压到天地覆灭，我也断不会让你没命。”他微微一顿，又补了一句，“若不是你，何止五百年？”

　　清风朗月，夜色宁静，更衬得他的话字字掷地有声，金色的瞳孔尚有未熄灭的光，那是多少年也未能磨掉的。

　　玄奘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酸酸涨涨，万般滋味掺杂在一起，自己也分不清那是什么，只觉如江海翻涌，波涛阵阵，漫得身体都承受不住了，就要自眼中溢出。

　　悟空对自己的情义，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可他这个当师父的，却一无是处，不能帮上半点忙，有何德何能，值得被如此对待。

　　便是要他舍了这条命又如何，更何况当初算是他种下的因，该由他来还这个果。

　　想到这里，玄奘冲他一笑，弯了眉眼，声音带了几分轻快：“你放心。”

　　悟空一怔，竟愣在了那里。

　　他有多久没有见到玄奘这么笑了，还是前几年初见的时候，玄奘还是个初出长安的天真小和尚，笑得又软又甜，直到后来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玄奘得照顾他们几个心态，也跟着成长起来，渐渐不大爱笑了，就算笑也只是微微弯弯唇角，安抚性一般，此时这么一笑，让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就像回到五行山下见到十九岁的玄奘一样。

　　要他放心什么？

　　还未他问出来，附近草木中窸窸窣窣，随后红孩儿探出个脑袋，眨着眼睛在他们二人间转了一圈，最后问：“叔父，圣僧，我娘叫我来寻你们，她做了如意糕，请你们试试。”

　　悟空应了一声，俩人都转向他，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一路无言回到芭蕉洞中。

　　洞内同外面是截然不同两种场景，铁扇公主善言，遇到八戒那是停不下话来，言笑晏晏，热闹至极，新端上来几笼如意糕，整整齐齐摆开，蒸笼盖一掀起，氤氲热气扑面而来，便是一幅其乐融融温暖至极的人间烟火之景。

　　铁扇公主笑眯眯地招呼他们：“外面冷么？快来尝尝嫂子的手艺。”

　　玄奘落了座，铁扇公主正在吃葡萄，把面前的水果盘子往他面前一推：“有点烫，先吃点水果。”

　　那紫色的葡萄被盛在晶莹剔透的水晶盘子里，愈发衬得水灵可爱，玄奘瞧着就心生欢喜，谢过铁扇公主，伸手要去拿，悟空轻轻拍开他的手：“还敢吃凉的？方才闹肚子没受够？”

　　玄奘只好把手缩回来，有点委屈地拿筷子夹起一块雪白的如意糕放进自己碗里等凉一些。

　　却见悟空找丫鬟讨了一碗热水，将葡萄装进热水里暖着，等温度差不多，再取出来仔仔细细剥了皮，挑出核，放在一个干净的小盘子里，低着头垂着眼，无比认真，玄奘见状，便放弃如意糕用筷子夹葡萄，也吃得无比认真。

　　牛魔王眼睁睁看着兄弟这一系列熟练的动作，被惊呆了，再次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瞧了一会儿有些感慨地问：“兄弟这一趟取经之路，真是得佛祖点化，变了许多。”

　　悟空剥葡萄的手没有停下来：“都是师父教的好。”顺手塞了一颗剥好的给牛魔王，“大哥也吃。”

　　玄奘谦虚道：“我也没有教，是悟空好。”

　　悟空笑笑，玄奘平日是不会大道理劝他们什么，甚至他们做什么都不会阻止，然而他有奇妙的影响力，一言一行都影响着周围人，让人忍不住跟着他一起做，包括吃饭走路这等小事，就像悟净跟在他身边，也不好意思再啖肉饮血，一开始还会解馋，后来直接跟着吃素，日日诵经修身养性，而自己甚至都不觉得有影响，在那宁静平和的心境前，任何人都无法暴戾起来。

　　铁扇公主也顿时觉得这葡萄吃不下去了，幽幽望了牛魔王一眼。

　　牛魔王：“……”他被妻子看得发毛，犹豫问，“你不是喜欢吃凉的么？”

　　铁扇公主幽怨道：“你快闭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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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群都是咸鱼……其实以前很勤快的，前年我们基本都是日更，还日万，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咸鱼，好像去年我不写后她们也没怎么写了，现在已经各奔东西了，可见环境是很影响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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