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九头虫
这锁龙扣八戒也不会解, 但是身为龙族的云岚是会的,小白龙叹了口气,该面对的终是要去面对。
八戒早就好奇心爆棚,主动带着他趁乱拐到云岚闺房, 悄悄看一眼,见里面果然有个穿大红嫁衣的女子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抱着一个檀木盒子, 女子容貌秀美,因着是喜庆日子,嘴唇吐朱,胭脂薄扫, 只她面上却看不出半点婚嫁的喜庆, 此刻正静静垂泪,只有一个婢女陪着她哭,同这喜气洋洋的氛围极度不符。
这女子便是云岚了。
婢女抬手抹了抹眼泪, 强自欢喜起来, 安慰道,“公主,别伤心了, 刚才不是说外面有人闹事吗,指不定是三太子, 是三太子来寻公主了……”
“别说了。”云岚冷冷淡淡打断她, 声音没有半点哭腔, 清凌凌地, “你也出去。”
婢女抹了一把眼泪,低低应了一声,往外退去,不想外面进来一个白衣秀士:“这大喜的日子,公主何必如此伤心,看来是对这桩婚事不满?”
云岚抬起头,见此人陌生,警惕道:“你是谁?”
“救公主于水火的人。”八戒道,一边走了进来,“公主若是不满意这桩婚事,那九头我们替你除了。”
他总算看清了对方的容貌,果然气质不凡,令人忘俗,娇娇颤颤似扶风弱柳,然而抹了艳丽的胭脂和艳红的唇,却空荡荡的,遮不住苍白的脸,仿佛只是被强行套上一层颜料。
三太子竟然不敢再看,恨自己太过懦弱,又恨不是以救世神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云岚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我们?”
八戒将小白龙放在她的梳妆台上:“撞见九头虫,出了点意外,还望公主想点办法。”
几百年后的重逢,在心底演算了千遍万遍,然而真正实现时,只有相顾无言,任凭心绪波涛翻涌。
三太子别开眼,不敢再看她的脸,望向她紧紧抱着不肯松手的盒子,轻声问:“圣僧的舍利,出事了?”
从他出现开始,云岚一直没有太大反应,既不愤怒,也不欣喜,只低头看自己的盒子,闻言终于睫毛颤动,滚落几颗泪下来,将那盒子又抱紧了几分。
三太子嗓子里被堵了一团酸涩,咽不下吐不出,艰难尝试了半天才能出声:“我当初,是故意对你说那番话的,我残害兄长,死路一条,不能耽误你一辈子……”
八戒本来想悄声离开,给他们留点私人空间,万一悟空出了意外还能有个帮手,听到这个“残害兄长”咋舌,感情有好大一出戏,耳朵动了动,脚步不由止住。
云岚终于轻声开口,眼泪打开出口便止不住的掉:“事到如今,又何必提过往的事,你本也不必说那些话。”
不说不过是再次孤身一生,汲水,养花,念经渐渐淡忘过去,说了却令她半生都活在痛苦与煎熬之中,若不是塔中每日放的舍利光芒,以及无人赡养的父母,她早已舍了这条残败不堪的命。
小白龙被她一声问问得哑口无言,只有嗫喏着道歉:“对不起……”
八戒见气氛不对,忙道:“姑娘,你也别太伤心,我们有个师父,那可是金蝉转世,十世好人,若是舍利有了污渍,他应该有法子。你把那舍利打开,我看看是什么毛病?”
云岚脸上有了些光彩,取经人的大名她多少有些听闻,犹豫片刻,还是将那盒子打开。
八戒一看,那盒中有一颗黯淡的鸡蛋大小的石头,沾了斑驳的血污,不过被一朵光华流转的灵芝草包着。
八戒皱眉:“这灵芝……是天庭的啊。”
* * *
就在场中混战的时候,有人高喊:“驸马来了!驸马来了!”
悟空顺着喧嚣声望去,果然外面进来个穿大红袍的青年,相貌颇为英俊,被一群人簇拥着,一身掩不住的轻狂。
青年大步走到悟空面前,怒火冲冲地质问道,“这位兄弟看着眼生的很,可是有什么误会?今日我大喜日子,不想见血添晦气,倘若有什么冲撞之处,不如我喜事办完私下再解决。”
悟空用火眼金睛观那妖怪,晃眼望去只觉满眼绿,脑袋上许多头,没来得及看清,便收回了神通,跳下桌子,揪起方才那人扔到九头面前:“不如问问你这好兄弟?”
那人连滚带爬跌到九头脚下,斜瞥了悟空一眼,不怀好意地添油加醋:“九头,他刚才说他是你爷爷,非要你来喊他!”
满场附和:“对对对,是他先挑衅在先,侮辱九头,我们看不下去才跟他打起来的!”
九头立马沉了脸:“我跟你无冤无仇,何故平白毁我喜事,打我兄弟,又如此羞辱于我?报上名来,还能给你墓上立个碑!”
悟空寻不到八戒,懒得解释:“都说了叫爷爷,怎么不听人讲话?”
悟空说着一笑,晃了晃手里的金箍棒,乐道,“正好我这兄弟许久不得活动,姑且拿你沾沾荤腥。”
九头四望:“叫你兄弟一并来!”
悟空将金箍棒挽了朵花:“这可不就是你二爷爷?”
九头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武器,怒气更胜,手中现出一把月牙铲,直挺挺朝悟空冲过来,悟空在水中施展不了拳脚,也不恋战,慢慢将他往岸上引。
那九头一时冲动,跟着他出了水面,刚刚露头,便被一棒敲在头上,即便快速躲了过去,也觉头晕眼花,差点没仰头栽下去,只那棒子穷追不舍,九头反应不及,慌忙用月牙铲抵了一下,躲回水中,半天才缓过来,越想越不对劲,这人究竟什么来头,竟有如此威力?
悟空一棒得手,不想那九头如此虚张声势,竟然就这么躲了回去,心中更是不屑,但疑心他有埋伏,便在岸上大肆嘲讽缩头虫,欲将他引上来。
“你号称九头!怎生一个头都不敢冒出来,莫非真身是缩头乌龟不成?快给你孙爷爷出来,速速受死!”
悟空见它不见出来,兴致一起,倒将金箍棒变大了,探入水中搅合,只搅得天翻地覆,小兵小将们东倒西歪,悟空看着好玩,大笑道,“你出来!咱们再大战三百回合!”
却说九头又惊又气,被他三两句一激,又要露头,却猛然想起什么,那棒子越想越熟悉,普天之下能一棒将他打懵的,除了那只天杀的猴子还有谁?
怕是替他师弟抢人来了。
九头冷笑,不再去理会对方的挑衅,正要回到龙宫,却迎面撞上三个人,一瞧可不正是他那即将成亲的发妻和她昔日小情人三太子么。
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看样子也是猴子的帮手。
那三人碰巧撞上他亦是一惊,小白龙积压的怒火瞬间爆发,右手化出一只巨大的龙爪,要跟对方硬拼,八戒也反应过来上前帮他。
月牙铲和九齿钉耙相撞,发出兵器交戈的铮铮声,九头全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两边肩膀上各冒出一个鸟头,那鸟头长得甚是凶恶,满嘴獠牙,冒出来后脖子立马伸出十几尺长,一个应付八戒,一个攻击小白龙,面对龙威丝毫不惧,极为嚣张地躲过龙爪咬在小白龙腹部,顿时小白龙腹部被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不要命似的往外涌出,要不是云岚扶了他一把,几乎当场跪在地上。
他想甩开云岚的手,又怕更伤她的心没敢动,赤红了眼,想要化原形相搏都困难,心下无限凄惶。
他被锯了龙角,扒了龙筋,早已不似当年威风,比条软趴趴的虫都不如,就算跟了唐僧也只有当脚力的份,连徒弟的资格都没有,幸好小长老一视同仁,把他当徒弟一样看待,除非太累不然不会骑他,他才能找回一点龙的感觉。
那鸟头十分难对付,八戒以一己之力抵抗,几个来回便落了下乘,想着悟空水性不好,可能在岸上等着,便想将他引上岸,一边打一边往上浮,哪知九头看穿了他的意图,冷笑:“想引我上去找帮手?没门!”
八戒直接认了弱势:“看来你怕岸上那人的很!也难怪,他可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主儿,你这等不知名的杂碎东西,怕是挨他的棒子擦个边小名就没了,哪敢跟他对上!”
九头正挨了悟空一棒,到现在也没缓过来,此言正戳在他痛处,立马恼羞成怒:“什么大闹天宫,不过是只顽劣成性的猴子,天宫不屑同他计较罢了,此等泼皮人物,也配同我交手?!”
八戒嘲笑:“你这种妖怪我见多了,打不过就喜欢虚张声势,牛皮谁不会吹,当真要吹,你猪爷爷我,吹得比你好哦。”
“别拿甚么妖怪跟我比!”九头果然吃不得这套,一激之下便往岸上去。
八戒暗暗琢磨,看来真不是凡物,那鸟头也是没见过的,在天庭也没听说过这号人,究竟什么来历?难不成是王母的哪个亲戚?
悟空早已等待多时,见水面泛起红色,正在疑惑,便见到九头从水面冒出来,提棒相迎,对面却腾空而起,现出本体,狰狞恐怖至极,饶是悟空也被唬了一跳:但见那九头化成一只巨大的鸟,身披华丽锦羽,两侧各有四个鸟头,脖子长如蛇,只正中间的一个头是他人形的,比从地狱走出来的恶鬼还要凶神恶煞。
八戒跑到他身边,也被吓住,沿途经历的妖怪还真没有比这长相更奇特的了:“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悟空也认不出来:“管他,打就是了,把他的头都拔掉,还能学刑天不成?”
正说着,那巨鸟已经朝他们袭来,悟空还没出手,便见一条白龙从潭中窜出来,激起千层浪花,气势汹汹地将巨鸟撞开,巨鸟猝不及防,硬生生被龙爪揪下来一个头,顿时血流如注,被彻底激怒,另外七个头都朝白龙袭去,咬下无数龙鳞,两只爪子也是钢铁一般坚硬,对上龙爪竟然不落下风。
八戒“咦”了一声,悟空问:“你‘咦’什么?那是三太子。”
“我当然知道是三太子。”八戒道,“但方才三太子被九头袭击腹部,开了好大一个口子,血流这么多,现在竟然没了。”他说着还比了一个手势,夸张地演示有多多。
原来方才水面都被染红了是小白龙的血。
一个抱着黑漆木盒的女孩也从水中出来,穿着精致的大红喜服,墨一般的头发却只用根红丝带松松扎起披在身后,散乱的发丝被风一带,遮住了小半容颜,飘渺如同画中人,成功吸引了悟空的注意力:“新娘?三太子就,为她这么拼的?”
八戒点头:“应该是了。此事说来话长,我也不晓得,不过很有意思……”
他便将听到的话悄悄同悟空说了,悟空亦是惊讶,回想西海龙王的儿子,却全无印象,毕竟他去西海只去借过东西,没跟龙子打过交道。
小白龙硬碰硬对不过他,便利用身体优势将他紧紧缠住让他只有几个头能动,一鸟一龙纠缠在一起,看不清小白龙腹部情况,但明显没有再流太多血,但小白龙身上多了许多伤口,鳞片哗哗往下掉,很明显已经力不从心,眼看就要被九头扳回去。
然而新娘一出现,他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再次发力将巨鸟死死纠缠住,龙爪抵着对方头,似乎还想再揪掉一个。
悟空见他貌似体力不支便要上前去帮忙,却被八戒拽住:“别,他可能并不想让你帮忙,让他打吧。”
悟空道:“你没看到,他角都被锯了,实力肯定大大衰减,不帮忙说不定得死在这里。”
八戒非常不赞同:“要是你跟人打要被打死了,师父在一旁看着你,你是希望我去帮忙还是不帮?”
悟空道:“你可以把这个‘我’换成二郎神。”
八戒气哼哼的不再理他,言下之意是嫌弃他菜。
话虽这么说,悟空却并没有上,谁不想在心爱之人面前当个英雄呢?就算拼尽这条性命,也要死得宏伟壮烈,同归于尽,绝不允许外人插足。
小白龙拼着最后一口气,将那九头又拔下一个头来,九头同时发出七声凄厉的鸟鸣,听得人毛骨悚然,肉眼可见的衰弱许多,颈中喷出的血将小白龙染成了小红龙,二者的血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悟空看着发急,正想变只什么去暗中帮一下,不料岸上一阵尘土翻滚,竟是来了几个打猎之人,携着鹰犬,他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猎户打扮的七圣,领头的则是二郎神杨戬。
二郎神直直往悟空这儿走来:“老远便瞧见好大动静,是闹了什么事?”
悟空指指天空,示意他看两头庞然大物的最原始的肉搏:“那妖怪也不知什么来历,真君可知晓?”
二郎神顿了顿,瞥了八戒一眼,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低声道:“实话说了吧,我正是为他而来,劝你们不要赶尽杀绝的好。”
八戒问:“跟天上二位有关?”
二郎神难得回答了他一次:“不止。”
悟空问:“还有谁?”
二郎神只吐露两个字:“大鹏。”
二郎神说完也不再多言,扬声喝那九头,“那妖怪,你阻挠取经人取经,还不束手就擒?”
那九头被扯掉两个头,疼得龇牙咧嘴,满心只想杀了小白龙,闻言大怒:“我娶个媳妇,取经人什么样都没见着,阻挠你大爷!滚!”
二郎神也怒了,开了第三只眼,又打掉他一个头:“你等着,上一个叫我滚的人已经死了。”
悟空:“……”这么刚,后台不是很硬吗?
九头彻底崩溃,这才清醒见是二郎神,暗想是天庭当和事佬来了,在这亡命之徒身上赔了性命不值当,不怕对手强悍,就怕对手不要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在这硬抗硬没意思。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着急一时。
九头想通此节,卖了个破绽,唬得那小白龙松了身子,他便抓紧机会挣脱,脱身后连言语也无,立刻朝着天边展开一对巨大的翅膀,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悟空护短,见小白龙都被打成了小红龙,对方就这么逃了,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想躲开二郎神招筋斗云再打他一个头,被二郎神拦住。
“做什么,我师弟被他伤成这样了,方才是弟媳在场不便出手,这会儿看俺老孙不打烂他的头!”
二郎神摇头,“算了,他没了三个头,元气大伤,再追也无益,快去瞧瞧三太子罢。”
二郎神说完便领着六圣离开了,没有叙旧的意思。
悟空喊:“小圣,先别走,先说说大鹏什么来历?”
方才有事就是真君,现在就是小圣,愣是拿他自封的“大圣”压自己,二郎神没好气道:“回去问你师父。”
悟空一乐,竟然还应了他:“那当然,不知道的要回去问师父才行。”
小白龙被九头逃脱,再也支撑不住直直从半空掉落下来,狠狠砸在碧波潭中,缩回人形,一点点往下沉。
云岚凝出一张水床将他托住,悟空跟八戒过去,见他紧紧闭着眼,一身雪白衣衫被完全染成殷红,撕扯得破破烂烂,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已经奄奄一息,腹部的伤口倒是不大,而且血也已经止住了,并不像八戒说得那般夸张。
“你给他吃了什么?”八戒问。
云岚半跪在他身边,一手抱着木盒,一手试探了他的鼻息,极为微弱,闻言淡淡回答:“灵芝草。”
木盒之前还隐隐镀了一层光辉,现在也黯淡平常了。
小白龙的眼皮动了动,似乎想要努力睁开眼看看她,却尝试失败。
真丢人,他想,要是她看不到自己这副模样就好了。
云岚将手放在他的双眼之上:“他伤太重了,灵芝草只能吊他性命,还得再找药才行。”
悟空道:“我去找老君讨几葫芦,师弟,你带他们回去找师父。”说完便招了筋斗云去兜率宫。
云岚抬头望向八戒,眼中重新燃起光:“师父能修复好舍利吗?”
八戒不敢打包票,但对上她的眼睛,还是点头:“能。”
***
临近傍晚,三个徒弟还是没有回来,玄奘在院中散步,对上漫天红霞,不免等得焦急。
玄奘害怕他们出什么意外,便对剩下的徒弟说:“悟净,你也去看看吧,万一他们出什么事,也好有个通风报信的。”
悟净犹豫道:“可是师兄说了要保护师父……”
玄奘还是挂心徒弟,思忖道,“寻常妖怪进不了王宫,若是有大妖,定是缠住悟空他们的那只,一山不容二虎,附近只会有一只大妖,你且安心去。”
师父说的在理,悟净心里也没个准,素来又是听话的,便打算离开去瞧瞧,不想还没走,便看见八戒抱着浑身是血的小红龙驾云归来,旁边还跟着一个穿大红嫁衣的女孩。
玄奘吓了一跳,忙过去检查小白龙情况,看得他心惊胆颤,声音都有点抖:“怎么不带他去瞧瞧?”不知道龙受伤应该去哪里治?
“师兄去讨药了,等他回来就好。”八戒安慰他,“没事师父,龙的身体很强悍,不怕这点伤,就是看着吓人。”
玄奘点点头,放下心来,一行人回到屋里,将小白龙放在床上调养着,玄奘又望向旁边一直盯着自己的人:“这是,救了哪家被逼亲的姑娘?”
八戒笑道:“师父问都不问,就知道是被逼亲的姑娘。”
“看就能看出来了。”玄奘道,心里已经猜出这便是那万圣公主了。
不想那姑娘“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请师父救它!”
玄奘再次被吓了一跳,忙欲将她扶起来,她却执意不肯,玄奘有些为难道:“贫僧着实不擅长医理,待贫僧大徒弟回来,向他讨要一颗丹药,或许有用。”
那盒子如此严实,看上去也不大,想必不是什么普通生物。
云岚摇摇头,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黯淡的金色石头,沾了斑驳的血迹,污秽不堪。
唯一可能洗涤污秽的灵芝草被用来给小白龙续命,玄奘是她最后一棵救命草。
玄奘心里一动:“这是……”
“这就是那塔上放光的宝贝。”八戒接过话道,“我们遇到一个妖怪,有九颗头,好不凶恶,正是他施法下了血雨盗走宝贝。”
怪不得他觉得此物亲近,原来是舍利子,都是本家。
“那血雨极为污秽,舍利沾了它,变得污浊,再也不是昔日模样。”云岚低声回道,“这位长老说,师父是金蝉转世,十世好人,定有法子能净化舍利。”
九头无非是嫉妒她对圣僧的依赖,表面讨来灵芝草温养,暗地耍手段污了舍利让其难以恢复,她冷眼旁观着一切,无悲无喜,心如死灰,只有抱到舍利的那一刻,才觉得自己还像个人。
八戒心虚地扭过头望向门口:“还有晚饭吃吗?好饿啊——”
“还没传。”玄奘道,“陛下说晚上摆宴,你回来的正好。”
又接过云岚手中盒子,细细摩挲那颗舍利,隐约有点感应,沉吟道:“贫僧先为它念经几日,若是没有变化,会向南海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求助。”
云岚得知能净化,心中大喜,不住道谢,“谢谢师父!”
“不过此物得物归原主,放于金光寺宝塔之上。”玄奘道,“你愿意吗?”
云岚缓缓垂下头去:“我知道,只要它能恢复就好。”
有宫女来请玄奘及其徒弟赴宴,云岚是陌生女子,不宜出面,便让她待在房内,顺便照顾小白龙,不要让其他人发现了,否则又闹出和尚金屋藏娇的笑话。
玄奘抱着盒子跟随宫女前往大殿,八戒心虚地陪在他旁边:“师父,你不怪我吗?私自就替你揽了件差事。”
玄奘温和道:“怎么会怪你?你是助人渡厄,且这件事同小白龙有关,怎么坐视不理,更何况你既然答应人家,就说明对为师有信心,为师自然不能让你失望。”
“师父真好!”八戒感动无比,这就是亲师父吧。
国王给玄奘一行设了四张素席,悟空那份便空了出来,光秃秃的好不碍眼,悟净感叹:“大师兄怕是赶不上了。”这席面精致,许多都是本地特有的产物,别处都见不到。
八戒捧着瓜来啃,边啃边乐颠颠地幸灾乐祸:“来了也只啃瓜果,平白浪费了。”
宝物没有寻回来,国王郁郁寡欢,连带陪坐的臣子也不敢多说话,他见玄奘手中抱着盒子,便问:“圣僧手中抱着的是何物?”
玄奘竖掌念了声佛:“回陛下,此物正是贫僧想要交给陛下的宝贝。”
国王又惊又喜:“宝贝寻回来了?!快!快呈上来让寡人瞧瞧!”
玄奘亲自上前:“只是昨晚那场血雨污了宝贝,光彩不再,贫僧正在想办法将宝贝上的污秽去除。”
他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那失踪的宝贝,可惜表面一片血污,将光芒掩了去,变得稀疏平常。
国王又惊又怒:“这,这可如何是好?!”
玄奘道:“贫僧欲借宝塔一用,为宝贝诵经七日,希望能解开这污秽。”
国王望向他:“好,那就麻烦圣僧了。”
玄奘道:“贫僧还有一个请求。”
国王道:“圣僧请说。”
“这宝物是贫僧徒弟从另一妖怪手中寻来,那水牢中关押的鱼精,只是附近碧波潭龙宫中的小小侍卫,此事与他无关。”玄奘道,“还望陛下能大发慈悲,放了他罢。”
国王大度道:“既然是圣僧的请求,又与那妖怪无关,饶他一命也无妨,明日便将他放了。”
玄奘竖掌念佛,称赞了国王宅心仁厚。
宝物寻回来,虽然不复光彩,但玄奘既然说有法子,国王也就不再担忧,高兴不已,殿中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晚上回到房间等了许久,才等到悟空取药回来,玄奘见到真人,这才放心下来:“怎么这么晚?”
悟空道:“老君越来越难缠了,还极小气,就给了十颗。”而且一上来就问是不是他师父哪里磨破皮了,就是不给,千说万劝是小白龙要被打死了才给了一粒丹药,悟空嫌少,龙不得多吃几颗才能有效,气得老君直翻白眼,直接要赶他出府,被他缠得要死才多给了九粒。
悟空把药一颗一颗给小白龙喂下,见他身上的伤在缓慢愈合,才放下心,又转向云岚:“说说吧,你同我师弟是什么关系?”
云岚垂着睫毛,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自从小白龙让龙王传了那些话后,她就几乎丧失了语言能力,今天是说话的极限了,更别提再去回忆那些过往,等同死刑。
玄奘素来仁心,看出了姑娘的为难之处,便温声道:“时候不早了,先休息罢,公主一定也累了,要是不嫌弃,贫僧的房间借给公主。”
云岚摇摇头:“我在这里看着就好。”
悟空并不擅长同女人打交道,再者这些事等小白龙醒过来,也就一目了然了,
悟空目光在房间里转了转,想起二郎神说的话,突然问:“师父,大鹏是什么?”
玄奘一愣:“什么大鹏?”
悟空便把今日之事细细讲述了,着重描绘了那九头虫有多诡谲可怖:“小圣让我回去问师父,我就来了。”
玄奘细细思索:“那怪名为九头虫,实则是鸟,又与大鹏有关,应该是羽虫。”不等悟空问,他便解释,“周天之内有五虫,即蠃鳞毛羽昆,羽虫即禽类。那怪有九头身,怕是传说中的九头鸟,正是一种凶鸟,传说最爱滴血为灾。”他一顿,“是了,怪不得昨夜下了血雨。此怪来源久远,我也只是略有耳闻,既然你们都没有见过,想必是上古凶兽,辈分极高,才使天庭有所忌惮。”
的确,连悟净当魔王时也只是听过名号而已,不过这九头虫不叫九头鸟,想必只是掺了血脉,威力大减,同祖先相差甚远。
悟空问:“那大鹏呢?”
玄奘长长叹了口气:“真君既然让你来问我,那想必是他没错了。混沌初开之时,凤凰为百鸟之王,生育了孔雀和大鹏。孔雀凶恶,最好吃人,佛祖当时正在修行,也被她吞入肚中,佛祖剖开她脊背才得出来。因着佛祖是从孔雀体内而出并就此跨上灵山,便将孔雀封为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大鹏同孔雀是一母所生,连带同佛祖也有了些亲戚。”
悟空听得冷笑:“怪不得,原来是佛祖的亲戚,杀不得,杀不得!”世道便是这样,后台硬的,便是再作恶,那也是动不得的,天上人不常常说,一切自有定数么?
都是些屁话,悟空心中愤懑,如此这般,小白龙哪里能和那大鹏比,这仇也没法报了。
玄奘道:“他既掉了三个脑袋,也算受了惩罚,得饶人处且饶人。”
悟空不言,只道:“天色不早了,快去睡罢。”
玄奘道:“我明日要在塔中为舍利诵经,想去塔里看看,你能陪我去吗?”
悟空自然答应,借着月色带他溜出了王宫,去那宝塔一探。
一落地,玄奘便笑眯眯地塞给悟空东西,悟空手中一凉,低头看见两个黄澄澄的枇杷果子,诧异地望向玄奘:“给我留的?”
“今日陛下设宴,这果子甘甜得紧,想着你没赶上,便给你留了几个。”玄奘道,一边又从袖中摸出几个,红的紫的各式各样,怕是将能携带的都装了点,“甜吗?”
难怪见他袖子不正常地往下垂。
悟空瞧他跟个小老头儿一样慢吞吞掏袖中的东西往自己手里塞,想象了一下他德高望重的小师父是怎样在灯火璀璨的宴会上瞒过那么多眼睛,低着头偷偷摸摸往袖子里塞果子的,趁人不注意就摸一个,再摸一个,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甜,哪能不甜。”
玄奘便放心了:“慢点吃,都是你的。”
悟空的确吃得够慢,离金光寺还有段距离,一直走到寺门口一个都没吃完,舌尖细细感受每一根纤维的味道,最后核都没吐就嚼吧嚼吧咽下了,仿佛吃了跟蟠桃一样能与天地同寿似的。
* * *
金光寺众僧已经歇下,玄奘不欲打扰他们,悄然入寺,在大雄宝殿拜了佛,往宝塔方向去时却惊了守夜的僧人,害怕又出了什么意外要他们顶包,忐忑不安问:“圣僧,可是宝贝出了什么事?”
“宝贝已经找到了,只是沾上了污秽。”玄奘同他见了礼,“我同陛下说明要在塔中诵经七日替宝贝净化污秽,便先来看看这塔。”
守夜僧为难道:“这塔平日都是上锁的,恐怕……”
玄奘道:“无妨,我徒弟有些手段。”
他刚说完,便听一声清脆的金属响,塔门缓缓打开。
守夜僧有些茫然:“那就好……”
转身便要走,猛然想起,对啊,他们是怎么进寺里来的?还能被一把锁拦住?
这宝塔里尘土味有些重,悟空用火折子点了一盏琉璃灯,橘黄的光芒令塔中景象呈现在他们面前,也不知有多久没打扫,竟然积了不少灰,墙上布满蜘蛛网,粘着不少没躲过此劫的飞虫。
玄奘不由拧起眉来,听那守夜僧说平日是落锁的,但怎么也不打扫一下,也不怕让舍利蒙上尘埃。
“圣僧?”守夜僧在外小心翼翼地喊,“里面许久没进人了,味儿大,您要不后天再来?我们好把里面打扫打扫。”
玄奘问:“平日都不打扫吗?”
守夜僧道:“陛下怕宝贝被盗,钥匙都是放在他那里的,只有别国来朝拜时才会开锁让我们打扫,亲自拜祭宝贝。”
“也好。”玄奘道,“我在长安时起誓,取经途中遇塔扫塔,这塔便交于我扫罢。”
守夜僧不敢违抗,忙去烧水,让玄奘沐浴更衣焚香扫塔,悟空便去帮他,毕竟凡人烧水太慢。
此时已星辉漫天,银河流淌,玄奘做好准备,便拿着扫帚从门口一点点扫去灰尘,将那蜘蛛网也清理个干净,悟空吃了他续命丹一般的果子,异常生龙活虎,在他身边上蹿下跳,从最高层的楼梯扶手往下滑,一直滑到第一层,再跑上去滑,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十几个来回一过,他终于消停些了,见玄奘才扫到第二层,不由着急:“这么晚了,师父,我来替你扫。”
玄奘摇摇头:“没事,我自己来就好,你要是觉得无聊,不如回去睡一觉,过会儿来接我就好。”他想了想道,“这会儿应该没有什么妖怪了,那九头虫也不会折回来罢?”
悟空道:“我不急,我陪着你就够了。”
他便不再折腾,老老实实站在玄奘前面一个阶梯,待玄奘扫完一阶,他便往上跳一阶,不妨碍他办事。
俩人一时无话,也能相处许久。
待扫到第七层,此时早已超过了平日休息时间,玄奘困意难敌,呵欠连天,眼里都出了泪花,悟空看不过眼:“师父有事,弟子代劳,你就交给我,先睡一会儿。”
玄奘实在禁不住,眼皮跟灌了铅似的直打架,根本睁不开,想着歇一会儿就好,便将扫帚放在一旁,自己靠着墙闭目养神:“我先养一炷香的时间,马上就好。”
谁知这一养神,就直接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没有剧情,也不会动,只是一幅静止的画卷:画面上满是温暖的橘黄色晚霞,不但覆盖了整个苍穹,就连地面也被染上了暖黄,在远处有一座漆黑的佛塔,一朵孤单的乌云悬在佛塔上空,是这铺天盖地的暖黄下唯一不同的色彩。
既然有晚霞,哪里来的乌云?
玄奘潜意识里却明白,那座塔正是自己,而乌云则是悟空。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睁开眼,看见外面已经透出熹微晨光,心里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在悟空的背上,悟空稳稳背着他,手里拿着扫帚,正在一层一层扫,看样子似乎已经扫了不少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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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鹏此段,是狮驼岭之劫如来讲的大鹏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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