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不可一日无君, 王室只剩一个不堪大用的小王子，公主心焦，找玄奘指点迷津，玄奘这几日旁观她强压悲痛, 处理内外政务有条不紊，渐渐有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王储还有一位。”

　　公主瞬间懂了他的意思，心里一惊, 脱口道:“不可能，我一介女子……有乱纲常。”

　　若是从前，玄奘也绝对想不到，但他走了一些地方, 见了一些奇闻异事, 便有了不同的想法:“贫僧曾经过西梁女国，那里全国上下都是女子，朝堂君臣亦是, 然而百姓和乐, 法纪严明，除了性别，与他国无二。”他说起西梁风土人情, 见公主并无打断之意，微微一笑, “殿下历经两世, 胸中自有谋略, 众生平等, 只要能治理好国家，何需拘泥太多。”

　　“殿下可担此大任。”

　　开门送走公主，悟空正抱着胳膊靠在门柱上，见公主心事重重的样子，竟丝毫没看见他，不由奇怪，偏过头问玄奘:“你同她说了什么？”

　　玄奘也没隐瞒，坦然说了自己的想法，说完见悟空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顿时失望至极:“你也觉得不可行？”

　　悟空缓缓摇摇头:“可行。就是……没想到。”

　　成长的不止他一个，玄奘也在一点点变化着，这种变化在将他们间的距离无意识拉远。

　　* * *

　　十日后，师徒一行在天不亮时就悄悄上路。

　　离了深宫，连空气都新鲜许多，不久前下过一场雨，山间湿润的草木香微微混着泥土的气息，灰蓝色的苍穹下，可见山和树黑色的剪影，宁静又夹了几许寂寥。

　　玄奘抱着熟睡的小猴崽，怕惊扰他美梦，不敢有太大动作，走路都是小步小步求稳，悟空在他前面，走两步就回头看一眼，直到天光初现，才转身挡在玄奘面前，堵住他去路，像个拦路收保护费的抢匪:“天亮了啊。”

　　玄奘抬头看他，黑亮的眼睛湿漉漉的，微微嘟着嘴，委屈和责怪之意表现得再明显不过，悟空差点就折服依着他了，但还是狠狠心，不去瞧他的脸，手直接伸到他怀里强行抱走，这回更像抢匪了，嘴上还在教训:“你怎么答应我的，天一亮就送走，出家人学会出尔反尔了？嗯？”

　　见装傻没用，玄奘只得任由他把小猴崽抱走，无能为力，手上空荡荡的，低头看地面的泥土，不愿意跟他说话。

　　悟空暗笑:“当初说好借你玩几天，你也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还怪起我来了？”他扯了扯师父帽上的带子，放缓语气，“我送回去，很快，在这儿等我别动。”

　　玄奘依旧低着头，心知是自己没道理，只有生自己闷气。

　　天一点点亮起来，悟净坐在一旁休息，八戒踩了块大石头四处眺望，一片灰中突然跳出一抹鲜亮的明黄，不由唤玄奘:“师父，这里迎春开得好啊。”

　　玄奘闻声望去，小跑到他身边，果然看见不远处路边凭空长出一枝迎春花，在晨风中微微颤抖。

　　见他过来，迎春越长越高，越长越繁茂，最终长到一人高，身上开满了花，形成一个“木”字。

　　玄奘一怔，朝它挥挥手以示告别。

　　迎春晃晃身子抖落了满地明黄色的小花，隐约能瞧见一个小尼姑的模样，朝他点点头，又向他身后深深望了一眼，什么都没瞧见，身形渐散，只余满地落花未曾消失。

　　七天前，玄奘亲手为她剃了度，遁入空门，日日与观音相伴。

　　玄奘想去捡那花，没走两步身后掠过一阵风，悟空责备的声音响起:“又乱跑。”

　　玄奘偏过脸，指指那处落花。

　　悟空了然:“来道别的，已经走了。”

　　玄奘遗憾:“可惜你来晚一步，没见到你。”

　　“没见到，才是最好。”

　　玄奘不解地望向他:“可是……”

　　“没有可是，这才断了念想。”悟空皱皱眉，拉过他的手往回走，“别操那么多心。”

　　玄奘“唔”了一声:“就是挺想不通的。”

　　“出家人，想通了还得了？”悟空把他抱上马，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多说了两句，“天上地下，喜欢你徒弟的那么多，要是一一回应，那还得了。”

　　玄奘想起九尾狐妖，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

　　悟空顿了顿，顺手理理玄奘的衣摆，更像是在对他说。

　　“不是每份感情都能得到回应的，师父。”

　　小白龙跟在悟空后面慢悠悠走着，玄奘在马背上一颠一颠，反复咀嚼悟空刚才那句话，一丝哀伤的寒意渐渐生长，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 * *

　　又不知几经寒暑，几多险恶，玄奘才下山岭，渐渐才见人烟，倍感亲切，看到路旁松树苍翠，几个孩童在树边玩泥巴，不由勒马停留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悟空，我与你相识有多久了？”

　　悟空没研究出小孩玩泥巴有什么好看了，猛然听他这么一问，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答:“大概有四年了。”

　　四年！

　　这一路经历太多，感觉没过多久似的，没想到一算，四度春秋居然就这么没了，玄奘顿感光阴流逝之快，却见徒弟们面色如常。

　　也是，对他们来说，四年不过弹指一挥间，没什么惊讶的。

　　取经之路却遥遥无期。

　　玄奘小小叹了口气。

　　悟空察觉他心情低落:“怎么，跟你算的不一样？”

　　玄奘:“……”

　　悟空笑了起来:“要不要下来走走？”

　　玄奘点点头，乖乖伸手让他抱下来，待站稳身子，抓着他袖子心事重重道:“我离开长安的时候，同我徒弟说，或三二年，或五七年，松枝头向东就能回去。哪想四年都过了……”

　　这是思乡了。

　　然而悟空敏锐抓住关键点:“你还有别的徒弟？”

　　玄奘猝不及防被他一质问，莫名心虚，话都哆嗦了:“有……有几个。”

　　玄奘年少成名，有徒弟也不是不可能，但就是让他妒忌了一把。

　　悟空“哦了”一声，看似漫不经心:“几个啊？”

　　“五六个……”吧。

　　“跟了你多久？”

　　玄奘也记不得了:“没有多久，我想不起来了……”

　　“平日都干些什么？”

　　玄奘老老实实慢吞吞道:“不过是诵经念佛，讲解佛理……”生怕哪个字又惹毛了他。

　　“同吃同睡？”

　　玄奘惊讶:“没有呀，又不是你……”需要贴身保护，他在长安时可没这么多危险。

　　悟空总算满意了，低头拨他帽上飘带:“其他徒弟有我好吗？”

　　玄奘这次答得干净利落:“没有。”

　　悟空低低喊了他一声:“师父。”

　　“嗯？”

　　“你要是想家，我能送你去看两眼，再回来。”

　　玄奘摇摇头，立马否定了:“那像什么话，等取完经，回去不迟。”

　　“那你回长安时，记得带上我。”

　　玄奘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睁大眼睛语无伦次起来:“只要你愿意，我巴不得……取完经你跟我回去吗？”

　　在他印象里，悟空是要半道跑路的，哪里会跟他取完经。

　　难道改计划了？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呯呯”跳起来，有点不敢跟悟空对视。

　　悟空见他受到惊吓，安抚道:“想看看你生活过的地方。”想知道他认识什么人，如何长大。

　　玄奘由惊吓转为惊喜，心里雀跃起来，声音都不觉轻快许多，笑容止不住，眉眼弯弯:“好啊，你同我回去，我带你去金山寺，看我师父，我师父年纪大了，你，嗯，你要敬他。我母亲不在了……但我父亲祖母，外祖父母俱在，到时候就能去看他们……我应该还是住洪福寺，是陛下赐的，你同我一起住，我几个徒弟也在洪福寺中……”

　　他渐渐意识到说太多了，收了话，腼腆地笑笑，不好意思地想低头，却发现悟空也在同他一样微笑着，一直在专注地看他，目光温柔，让他几乎想溺进去，再也不想其他。

　　见他不再说话，悟空才开口，声音也同样温柔得能让他沉溺。

　　“那说好了，师父，等取完经，我们就回长安。”

　　他再一次摸上紧箍。

　　若是紧箍脱落，他也想……继续跟着玄奘。

　　跟去长安。

　　* * *

　　傍晚时分，师徒一行找到落脚的地方，明明天色昏暗，远处却有有霞光四射，似有奇宝在大放异彩，好不壮观。

　　玄奘大为惊奇:“那是什么东西？”

　　收留他们的女主人笑道:“长老有所不知，我们这儿城中有座金光寺，寺中有宝贝，正是那宝贝放的光。”

　　玄奘点点头，起了好奇之心，正好他遇寺必拜，明日一定要去见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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