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的事情足足花费了四天的时间才勉强算告一段落, 远远超出了陆楠的预期,她本想着既然有如此多的人手,哪怕需要整理的东西多了一些,还不是分分钟搞定的事情。结果人浮于事毫无规划的案列不分古今中外,加上临时更换了新的王宫总管, 勾心斗角重新划分权力谋取好处, 除了抢着将陆楠的房间布置整理完毕,其余的房间……不提也罢。总之那几天陆楠干脆呆在自己的几个房间里懒得出门, 免得看到到处摆放得乱七八糟的家具摆设还有那些东一榔头西一锄头的仆人心烦。
到底路德维希还是太年轻, 负责这种事情有点手忙脚乱, 偏偏一同负责的香槟公爵只顾着自己那块, 其余的事情全程装聋作哑, 摆明了就是想看路德维希的笑话。陆楠并没有责备路德维希, 反倒是极力鼓励和表扬了他。她大力扶植路德维希难道是因为他很聪明吗?她要的仅仅是路德维希办事的态度罢了。好在路德维希并非那种愚蠢迟钝的人,经验什么的,锻炼锻炼就有了。
等到暂居的行宫终于差不多整理装修完毕,陆楠惊悚的发现,距离她举行婚礼的日子又往前滑了一大截。尽管她全程都漠不关心, 仿佛结婚的不是自己,但挡不住王城内外都被精心盛大的装饰起来, 而参加婚礼的宾客把所有可以住人的别馆行宫塞得满满当当。虽然弗兰德斯公爵很忠实的履行了陆楠关于简朴的命令, 但, 皇帝的婚礼再简朴也不可能到仅仅领个证请大家吃糖的地步。毕竟代表着一个帝国的脸面, 所谓节省和简化不过相对而言罢了。就陆楠能亲眼看到的地方, 整个行宫都被铺上了全新的地毯,每一条上面都编织着金色的王室徽章式样。大批的鲜花还有葡萄酒从四面八方流水般的被运送而来,弗兰德斯公爵抽调了起码几百人,日以继夜的熏制烧烤食物,以供婚宴使用,搞得王都里总是弥漫着一股肉香。
除此之外,所有王宫里的侍从杂役都领到了新做的制服,骑士团和王城卫队的成员们也纷纷将自己的盔甲打磨得锃亮发光,哪怕只是暂居的行宫,还是按照以往的惯例在一楼大厅正中挂上巨大的皇室夫妻结婚画像,陆楠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画出来的。一般而言,这种夫妻画像通常都是女人坐着而男人站着,偏偏本次却反了过来,诺曼底公爵坐在扶手椅上,而陆楠一身正式礼服站在他的身边,两人脸上并没有明显笑容,显得非常肃穆庄严。陆楠仔细的揣摩了一阵,虽然她对艺术毫无研究,却也辨认出这幅画像出自那位大艺术家丹德里恩之手。要不是实在抽不出空,她还真想找这位艺术家谈谈。陆楠与诺曼底公爵结婚的条件尽管严格保密没有昭告天下,却不是什么秘密。不知情的人都说这桩婚姻显然是诺曼底公爵被爱情冲晕了头脑的产物,知情的人对此露出了高深莫测的微笑。陆楠总觉得丹德里恩是在以画像暗暗嘲讽他们不平等的地位。
但是看在丹德里恩将自己画得比真人还漂亮的份上,陆楠决定不和搞艺术的人计较。
这种时候她就体会到贝赫伦夫人的好处了,起码她在的时候不会有那么多不长眼睛的人从早到晚缠着问这问那,哪怕连最细枝末节的地方都非要陆楠给个确定的答案,否则他们就像是没长脑子不会做事了似的。陆楠无数次重复不需要什么都来请示,很多事情他们自行决定就好。但这些大大小小的管事跟侍从还是顶着她的冷眼硬着头皮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陛下,您觉得婚礼上装饰的花朵用粉色还是红色更好?”
“酒宴上的葡萄酒是选择波尔多还是桑德列的呢?”
“关于上菜的顺序……”
“演奏的音乐……”
“宾客进场的名单……”
陆楠被他们追问得头晕脑胀,恨不得直接叫卫兵将这些人统统赶出门才好。偏偏她还得顾忌着影响不能表露出任何不高兴的意图,免得传出去又引起不必要的流言蜚语——她和诺曼底公爵的婚姻还没开始就已经被无数人唱衰,就差没有开个赌局下注他们能不能顺利生出孩子以及何时分居了。
耐着性子一一回答完那些五花八门的问题,简直跟做了十几张调查问卷似的让人心烦,陆楠还得面带微笑听这些管事争先恐后的献媚奉承,吹嘘自己在筹办婚礼过程中的功劳。好不容易终于将这群烦人的家伙打发走,陆楠看了一眼堆积在书桌上等待批阅的公文,哀叹一声,趁着现在屋里没人,干脆整个人扑倒在了一边的躺椅上。
“早知道应该再忍耐一下,等婚礼举行完毕再打发贝赫伦夫人的。”
盯着天花板上的浮雕,陆楠自言自语的说。
对于那场即将举行的婚礼,陆楠只感到不耐烦和厌恶,恨不得赶紧将这场闹剧完成,别耽误她办其他的正事。可是一想到结完婚后恐怕就要面对接之而来的催生压力,陆楠顿时头皮发麻。她无法想象自己和诺曼底公爵一起睡觉的场景,而按照惯例,新婚夫妻的新婚之夜必须在王公大臣们的见证下举行,据说是为了检验夫妻某方面的功能是不是有问题,能不能顺利造出孩子。光是想想那种场面,陆楠就觉得快要尬死了。哪怕露易丝安慰她说其实并不会当面那啥,起码会有个屏风挡着也一样。
“万一诺曼底公爵压力过大导致无法雄起……那可就好笑了。”
自我安慰的幻想了一下,陆楠觉得比起那个倒霉的丈夫,她还算好的,起码没有生理相关的担忧。
默默的躺了十来分钟,陆楠知道应该起来完成今天的政务处理,但她确实毫无动力,只想一直躺着当条咸鱼,所以说结婚真是件烦心的事情。但是那么多公文不处理又不行,陆楠扯着嗓子对着隔壁喊:“拉比,拉比,我需要您!”
跟着她一起搬到行宫,依旧住在隔壁房间,拉比默默的打开门走过来,轻声的问:“有什么吩咐吗?”
“我太累了,去,坐到书桌前,把那些公文和信件念给我听,听我口诉写上回复。”
由于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拉比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服从了陆楠的命令,提着裙子坐到书桌前,熟练的拿起鹅毛笔在墨水瓶里蘸了蘸,按照顺序将公文依次念了起来。她并没有和第一次时候一样完完整整一字不漏的念,而是大致看过一遍后简单总结出要点。陆楠闭着眼睛时不时给出相应的回复,而遇到一些比较简单的问题时,她也会让拉比自己琢磨怎么回答比较好。
“啊,这是从北方送来的受灾报告,好像他们那边已经开始有下雪的迹象,不少村庄都受到影响,领主泰利伯爵想以此为理由,请求您免除今年和明年的赋税……该怎么回答好呢,我记得前几天同样也受到了另外一位男爵的书信,说的是一个问题,我去看看您是怎么批复的。”
拉比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不等陆楠回答便去翻找起了那封回信的底稿。见状陆楠没有打断她,而是懒洋洋的躺在一边打了个哈欠。她确实有意识的在培养拉比对政务以及国事的敏/感度以及认知,毕竟,哪怕拉比再怎么聪明,当初陆楠自己都是经历了前前后后差不多一年的学习揣摩才勉强上手,比起她拉比还少了一千多年见识和知识的积累呢。一个对国家情况毫无了解的小姑娘,上来就可以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这不是在搞笑吗。实际上和拉比进行完了那一番谈话后,陆楠私下还教导拉比背诵了一番九九乘法表,进行了一番基本的几何以及数学教学,才开始指点拉比接触政务。没办法,在现代人看来完全属于基础教育范畴的东西,这个时代就没多少会的。陆楠都不奢求能遇到什么数学天才了,可以正常无误的进行计算,做得出清晰明白的账目,在这里就是个合格的人才。
即便如此,现在拉比还是只能按照惯例处理一些简单的问题,遇到复杂一点的她的缺点瞬间暴露无遗。说到底她依旧是个不识人间疾苦的贵族,因为一直都深居简出,所以对人际关系利益纠葛也少了一分敏锐的判断。现在她对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一切都抱着新鲜而兴奋的态度,几乎是饥渴的吸收着陆楠传授的所有。可是更深层更黑暗的东西,陆楠却不敢冒险告诉她。而且,陆楠可还没有忘记她是安茹公爵的妹妹,万一真的将她培养得太过敏锐干练,届时兄妹二人联手,陆楠还不瞬间被他们内外把持住。因此陆楠只想将拉比培养成自己的私人秘书,可以代替自己操办一些比较重要的事务,却没想过要把拉比锻炼成一个独当一面青出于蓝的女性政治家。
“要是真的让她接触到暗杀下毒互相陷害父子相残那一套,拉比恐怕也受不了啊。这姑娘可是个十分虔诚的教徒,一直相信世间自有真情在,干坏事的人只是受到了魔鬼的蒙骗。别的不说,单是让她知道自己的哥哥在替我干脏活,大概立刻就要和我翻脸了。”
看拉比聚精会神的查阅资料还做笔记的样子,陆楠心中多少升起了一点愧疚,不免自我辩解的想着。其实对于这方面她的想法一直很矛盾,她希望能够培养出一个接受自己观念聪慧能干的独立女性来担任助手,可同时她又担心会不会养虎为患,被开启了新世界大门之后,那个女性不会甘心永远站在她的阴影里。严格的说,贝赫伦夫人比拉比更加合适,她同样聪慧精明,而且老练世故,在某些方面陆楠都比不上她那么多心眼。可贝赫伦夫人就是因为太过聪明认识到了权力的滋味,妄图将陆楠变成自己掌控的木偶,从而达到间接控制宫廷的目的,这个陆楠怎么能忍。贝赫伦夫人就像是第二个她自己,当然无法仅仅靠着几句嘴炮或者拉拢而乖乖打消念头,俯首帖耳的为她卖命。陆楠最后只好出动了不光彩的手段,将她彻底的赶出了宫廷。
也许就是从洛雷托和路德维希身上获得的灵感,陆楠下意识的选择了拉比,因为和前者二人一样,他们有着共同致命的缺陷,哪怕掌握了巨大的权力,却永远无法跨越那个鸿沟,登上最终的顶端。扪心自问,假如拉比是个正常的姑娘,哪怕她再聪明一万倍,陆楠也绝对不会生出培养她这个念头的。
只是这些想法她统统深藏于心,从未吐露过半分,拉比自然不知道她真正的打算,还对她充满了感激,觉得她是个大大的好人。陆楠可以毫无愧疚的对着诸如香槟公爵之类的人说谎,也能花言巧语蒙骗阿弗里和安茹公爵为自己卖命,至于洛雷托之流那更是骗死人不偿命,大家互相欺骗,互相伤害。但每次对上拉比清澈信赖的眼神,她都微微感到些许不自在。某种意义上,拉比和阿弗里差不多,太过纯粹,映照出了她的丑陋卑鄙。
“既然如此,被我骗总比被其他人骗来得好,起码我不会主动伤害他们……哈哈,能理直气壮这么想的我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烂人呀。”
将视线从拉比身上转开,陆楠自嘲的想着,从怀里掏出了那张这几天被她反复看来看去的纸,犹豫片刻后,还是果断的重新折好,起身将它放在了书桌上。
“接下来都是些例行公事的回信,您看着处理吧,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放在一边,一会儿我亲自来看。完成之后把这道手令一起和今天的公文给外面值勤的书记官,晚上还有宴会,我先去睡一会儿。”
陆楠嘱咐了几句,就打着哈欠朝卧室走去。拉比好奇的问:“这是关于什么类型的手令?要是很紧急的话,我现在就给书记官送去,让他早点发走。”
“哦,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回复洛雷托主教的请求,允许他调动几个相关人员罢了。”
陆楠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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