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戈冷眼看着端来的饭菜, 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叫着,他却没有想吃的欲望,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面前的女仆,说的,还是这段时间重复了无数次的那句话。
“我要见尹四辉。”
尹四辉这三个字, 在他的语气中已经带了十二万分的克制, 发怒前的克制。这怒意蒸腾着, 叫他睡也难安稳,熬红了眼睛。已经半个月了, 从最开始的几天, 尹四辉陪他出去骑马,他那时,没有一丝察觉这人的念头。
他们跃过林间, 去往那个无人的破旧军马场,朱缨曜日, 落眼山木欣欣, 待从小心翼翼的时日,变的艺稍高胆稍大时, 曲径扬鞭,策马迎郊实乃他两辈子间都没有尝过的快意,这份快意, 叫他流连着多呆了几日。
尹四辉的马术, 也却如他所说, 还不错。虽然这不错, 在张戈来看,已是极好。尹四辉教的好,张戈学的也好,白日冲泥策马,裤子上全是泥印子,跑了一天回来,热极,累极,回来往那池子一泡,好不快活。
到了夜里,仆人搬了凉椅,他躺着乘凉,听着蛙鸣对坐,尹四辉从身后执杯走来,一点新醅酒意,眼波流转间,也少得不得有过了分寸,过分亲近的时刻。
夜沉沉,尹四辉常笑着对他喃呢,“很有一分馋意。”
可充满欲望的眼睛看着他,偏生没过界,只是交换了几个缠绵的吻,张戈当时还想这人倒是识相,明白他心里那一丝纠结,不勉强。
却原来……
“他不来,这饭你们也不用再端来,我决不会吃。”张戈背过身。
他对绝食这一套,本是最不愿意的,嫌幼稚了,且吃不饱如何跑的动,可这四四方方的地方,竟被严防死守成这样,他日日饱食养足精神在庄子里晃悠半天,想寻个机会出去,竟连个狗洞都没有。温泉底下他也摸索了无数次,上辈子小说里的水下通道,他是一个没找到。
早几日,他还当尹四辉犯毛病,过不得一两天就会放人,可过了这么多天,往日该留意的,不该留意的,全涌上了心头。街道的戒严,不同州县士兵的涌入,师父师叔含混的话语,紧皱的眉,越想越是不安。
尹四辉想做什么,张戈已经不想知道了,他如今,只是迫切想回京一趟。
到他学会后,尹四辉就回来的越来越晚,直到他提出告辞的那一天,这个人强硬的将他圈禁在了这个别庄,然后就消失了!消失前那一副无奈的脸似乎还在眼前,那句“戈弟如此聪慧,我还是不隐瞒了。你不能走……且先留在这里吧……”带着一丝叹息的语句,叫张戈整个人都懵了。
没有理由的。
张戈想不通,求色?尹四辉已经得到,求财,更是无稽之谈。
唯一解释的通的,是尹四辉要做什么事,这事不能叫他知道,却与他确切相关,不……更甚至是,与他身边的人有关。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没有探明白尹四辉的身份。赵衡蒲给他的世家名册记录在脑海过了许多遍,有身份的男子,约莫二十多岁,排行……第四?姓尹?父母俱在,亲事黄了三次……张戈暗暗筛选,可思来想去,都没有符合的人选。早先怀疑的明国公的一系,也没有符合这些的。
张戈沉默在桌前,天白渐昏,转暗。夜间上了床,他枕胳凝眉,翻来覆去睡不着,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一顿胃都难受,何况已近两日,摸了摸胃部,张戈终于忍不住道了句“消停些吧!”也不知是说这咕噜作响的肚子,还是说心里惦记的人。
“饥肠辘辘,饿了不叫,哪能提醒这肚子的主人,该吃饭了呢。”
张戈一把掀开帘子,紧盯着推门而进之人,一股愤怒之意在他胸膛中冲涌,他呵道:“尹四辉!”
“嗯。”
“你来了……”张戈咬牙,“我何时能走?”
“不能走,至少目前……不能。”来人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你已经两日不食,吃些东西吧。”
“一日不出这个庄子,我便一日不食!”
“张戈,你可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这世间,总有不得不做之事。”
“这不得不做之事,就是圈禁我?”
“不。圈禁你,也不是。”尹四辉上前一步,坐在张戈床边,“我只是……怕伤了你,想保护你。”
张戈嗤笑一声。
“花言巧语。”
夜里没有亮灯,只是月亮的清辉透进窗户,他们二人已经不需灯烛,只要堪堪一个轮廓,就能认得彼此。
张戈沉默了一会儿,尹四辉也没有出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迟疑着搭上了张戈的手,张戈没有收回自己手,只是盯着面前人的着装,忽然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他目光凝在尹四辉身上。
“像个……当兵的。”
“好看吗?”
“……你!”张戈瞅着这人的笑脸,心里几点疑惑担忧被气愤点燃,他道:“数九寒天穿裙子,你倒是抖起来了。”
尹四辉回应了一连串的笑声,“戈弟总是叫我心里快活。”
“你就是欠怼。”
“怅恨?”尹四辉愣了愣。
“欠骂!”
这回尹四辉明白了,他用了握了下张戈的手,“戈弟总是说些有趣的话,我虽不明白,却隐约能猜到一点意思,这一点意思,也叫我……快活。”
“你快活?”张戈冷笑,“你倒是不说什么有趣的事情,我也听的明白,却一点意思也猜不到,可你既没有想放我出去,还是快些从我这,滚吧!”
“那你,吃饭吧。”
“……”张戈转身躺下。
“张戈。”尹四辉唤他的名字。
“寻死觅活没个意思。我想见你,也只是想问你……”张戈不回头,只是淡淡的说,“你要做什么?不能被我知道的事是什么?”又为何不能叫他知道。
“做你……不会认同之事。”
“王侯,将相,纨绔,贩夫,走卒这些人中,你是哪一个?不……你是谁?”
“谋生之人。”
“……”张戈握紧拳头,忍不住锤了一把床,恨这人的不老实,“狡猾的说法。”
“在下,不值一提。”
张戈闻言已经不想再理会他,紧闭上了眼睛。
“谋生之人,若是不得生,戈弟知道无益……不如就这样忘了。”
张戈睁开眼,有些怔忪,“不得生……”他听出些尹四辉的意思,“若得生呢?”
“若得生,戈弟或许会比我更早明确我的身份。”尹四辉站起身,月霜辉甲色,色如铁,折射的寒光恰恰透过床帘,映照在张戈眼前的薄被上,“吃些吧,过几日,若我留下的人都走了,马厩有马,你便自取回去,遮了样貌,到了书院自然平安。”
“左不过就这几日,我来与不来,你都能回去了。”
床前的脚步声渐离,张戈跳下床,一把拉住尹四辉要开门的胳膊,黑色眼瞳望着他,能望进人心里去。
“既是谋生,你要做什么,我无法阻止。只你圈禁我在此,想必你我立场不同。世人常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相为谋?”尹四辉垂眸,“也该如此。”
“可我对你所知甚少,无从判断,若以朋友论,你我是交心而处。既然如此,总该有说个清楚明白的机会,等你回来……”张戈眉眼一皱,为着尹四辉的表情,与自己心中那一丝痛,几乎落下泪来,“你我再聚,论个清楚。”
尹四辉听明白了这句话,心头一颤,眸中柔情一缕绕在张戈眉眼之间,他笑了笑。
“好。”
落在这俗世凡尘的,都是俗人,是俗人,总有七情六欲,能说明白这情与欲的,又有几人。明明是这样混乱的因由,这样没头没脑的相遇相交,却在这样糊涂迷惑的夜里,虽不知道尹四辉要做什么。但张戈明白,这事,已经事关此人生死。既然关乎自身生死,又何必牵挂他。
门被打开,又阖上。
张戈立在桌前,揭开了食盒的盖子,饭菜尚有余温,滋味绝妙,肚腹不再轰鸣,本该睡个好觉了,第二天张戈起来,眼睛里却蔓延了几丝血丝。
竟真能论个两情相悦了……
“竟是真的。”张戈吃着早饭,苦笑出声。
可如何论,圈禁他在此,必然是因为有冲突,谋生并无错处,错的是立场不同的后果,若是尹四辉谋的生,是以他身边的人为代价,应山书院的师父,师叔,一干师兄弟为代价。圈禁一事,他能理解,却不认同,可他目前改变不了尹四辉的想法。因而也不知,是否真的有勇气再聚。
听不得那句来与不来,生死界隔的预测。说到底,昨夜的那句话,不过是他一点心软裹着的私心。
尹四辉这次离开后,张戈想了许多,自己的东西早已收拾好了,待能走时,拿起包裹便可动身,马厩那匹棕马他日日去帮其刷洗喂食,抚摸着马匹鬃毛,庄内抬头,一片晴空。
他插手不得别个的人生劫难,哪怕是在乎的人,所爱之人,只因他自己的命运也掌握不了。他不是没有发现别人因着他的容貌,不自觉对他的优待宽容,书院的人如此,陶姮如此,就连尹四辉,也许……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点。两手空空之人,如张戈,这滋味并不好受。似乎原本只想做个能躲着禁脔命运的普通官员,如今,却还想有一些权势。
至少是能为自己在乎之人做些实事,不至于落得连知情权都没有的权势。
唤来侍者拿他需要的书来,张戈忽然对榜眼这个位置,有了不同的理解和追求,他在能力方面一向很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能做的其实极其有限,此时,也唯有读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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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恼的张戈:似乎因为长的好,大家都觉得该让我远离纷扰,恨不得我住在玻璃屋里,一片纯洁安稳。明明作为一个男人,我也是有野心的。
熊宝:摸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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